"主人该已听说了‘天门'出动最高印信"金龙令",召集东都五十名高手的事了吧?"
卓夫人一愣:"五十名?不是四十九名么?"
"其实还有一人--神探独行。"卓逝缓缓摊开手掌,掌间闪动的赫然是一抹金光!
"此次行动的代号为‘杀神'。现在我也是这次行动的成员之一。原来‘神探独行'也是天门中人。他们不知我早已取而代之,所以,连我也召集了。"
"杀神?"潇湘淡月脸颊微偏,露出注意的神色,优美的侧脸让卓逝恍然失神。
"就是在大婚之日刺杀烈唯征。"
"那天,宫中防守理应最为严密,在那一天杀人,原是难上加难。然而他们竟敢如此大张旗鼓么?"
卓逝淡淡一笑:"除非,他们有一击即中的把握。那一天虽然危险,但目标一定会出现。为了秘密追杀烈希辰,烈唯征的身边高手已尽数遣出,所以大婚之日非但不冒险,还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潇湘淡月抬头望了他一眼,盈然的水眸只一扫,卓逝却感觉自己所有心事都已被看个通透。
"分析得真是透彻,就像这次行动,就是你策划的一样。杀了唯征,也是你多年来最想做的事,是么?"
卓逝默然不语。
"能够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宫廷之中,该是寥寥无几的。或许,烈唯征身边,早有‘天门'的人了。"卓夫人微微叹了口气,玉颊上竟闪过一丝忧色。
"这次是个机会。我追查了许久,却只知道天门之中有四大使者。这次出现的该是其中之一。现在有了这柄如假包换的金镖,想要查探就容易多了。"
"唯征,真的派人追杀希辰了?"潇湘淡月明的眼中射出复杂深刻的感情:"难道真的是命定的劫数?"唯征啊!你真的背弃了当年对你父亲的承诺,向自己的兄弟举起屠刀了么!
"烈希辰在陆胜等的护卫下,正在往南海的路上。现在他们唯一能投奔的人,就只有主人你了。"
卓夫人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主人,还恨着烈唯征吗?"卓逝冷漠的薄唇抿得更紧。
"恨?"卓夫人轻轻皱眉,淡远迷离的眼波仿佛江水中的月光一样流淌在卓逝的心上:"应该只是失望吧!"
"可他曾经那么对你!全不顾及你对他六年的养育之情。主人,请允许我为您去杀了他吧。"
潇湘淡月的脸沉了下来,"什么时候你也学会了自作聪明!"
卓逝涨红了脸,屈膝跪下:"阿逝愿意任凭主人责罚。"
"再也不许有这样的念头了。"
卓逝淡漠的黑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垂首跪在那里,竟不肯回答。
卓夫人大感意外,阿逝从来没有顶撞过自己,今天竟然......
望着默然跪在自己面前的卓逝,卓夫人一颗心竟震动了一下。十几年的生死跟随,自己早将这个孩子看成是自身的一部分,一向沉默寡言,只知听命行事的卓逝,今天是怎么了?是自己长久以来,太过忽略他的感受了吗?
"唯征的武功并不在你之下,单打独斗你也未必能胜他。况且,他如今君临天下,身边高手众多,你去杀他,也只会徒然牺牲而已。"
"主人!"卓逝闪过一丝激动的神色,连双肩都微微颤抖起来。主人她,会担心自己的安危!
"阿逝,为什么你就那么讨厌唯征?唯征一向眼高于顶,倒是很看重你的。"
"那样对待过主人的人,我不能容忍。"
"只是因为他曾经背弃了我?但是在那之前,你已经讨厌他了,不是么?"
"有人天生就只能做仇人,永远也成不了朋友,我和烈唯征,应该就是属于这种吧!"卓逝敛眉低声道,堵住了他主人后面要说的所有言辞。潇湘淡月皱了皱眉,无力去管这些少年义气结下的恩怨,时间久了,应该就不会这样执著了吧?她竟然忘了,自己从十几岁时就和那个男人结下的宿缘也已这样纠缠消磨了半生的光阴。
"最近神族变数将生。诸位星神已经提早作出了预示。"卓夫人似乎极为忧虑,"千载之劫将重现,诸神将以人间为战场,所有应劫之人均已降世,可是,无论怎样,我都无法看透。唯一肯定的是,希辰,就是这劫数的中心。"
卓夫人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喃喃道,"可笑我这自诩知命之人,半生以来,竟要做尽违命之事啊!"这场战斗,到底有没有尽头?我有生之日,能否有机会看到那个尽头呢?狠心的人哪!丢给我一肩的责任和道义,独自一个人溜走......
第十一章
四月七日夜
夜尽三更,天地间是无边无际的寂静。连下了四天的豪雨方歇,空气中充溢着泥土的湿冷气味。马蹄被裹上了羊皮,行来无声,只在偶尔踏入水坑时,发出一两声溅水的轻响,却转瞬即被周遭的寂灭所吞没。烈希辰斜倚在马车窗前,透过微微掀起的窗帘极力搜索着天际寥落的寒星。黑云依然沉沉地压着,是个无月亦无星的夜呢!今天,该是哥哥的大婚之期了。心口又是一痛,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前襟,却在触到了颈间那块沁凉时微微顿住。
......
"哥,这块玉,你不要的话,能给我吗?"
少年冷冷地瞥了一眼,并未说话,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雪地里。
......
十年了,哥哥当时眼中的凄凉依然烙刻在希辰的脑海里,恍如昨日。希辰每次回想那时的情景,都忍不住心痛。这心痛的毛病,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的吧。
一声夜鸟的凄鸣划破了这无边的暗夜,马儿们明显地焦躁起来,震荡的马车惊动了沉思中的烈希辰。
"怎么回事?"他轻轻掀开窗帘的一角低问。
"没事的,殿下!请安心休息。"一旁的陆胜恭声回答。一双如鹰般锐利的双眼却紧紧地盯着前方不远的密林。希辰注意到马车周围所有的护卫都已经掣出了兵刃,在暗夜里反射出一道道森然的寒光。没有人出声,沉重紧张的气氛在黑暗中弥散。
密林中忽然白影一闪,一个人迅如星丸般穿林而出,眨眼之间就已掠近众人,是"林中雁"杜鸣!陆胜派出探路的先头部队中的一员。在武林中,杜鸣也算是数得上的人物,一身轻功最是高明。此刻的他,当真就如林中的雁儿一般轻灵迅捷。
"陆爷!"奔驰的杜鸣嘶声吼道,语调中交织着极度痛苦和恐惧,"有伏......兵......"已经奔到陆胜马前的杜鸣忽然浑身一震,颤抖的嘴唇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跟着膝头一软,扑跌在地。他不相信地低头看自己的胸前,一朵血花倏然在白衣上晕开,就宛如雪地上突然绽放的一朵红莲。
队伍中有了小小的骚动,人人面上都显出了震恐之色!杜鸣的武功不弱,竟然就在众人眼前被杀,这对其他人心里的打击,的确十分巨大。可想而知,先头部队的其他人,只怕也已凶多吉少了。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烈希辰才是所有人中受到震撼最大的那一个!刚刚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眼已经变成了地上一具毫无生命的尸体!死亡,只是一瞬间降临的事,然而由生至死,已是整个人生!希辰呆呆地看着仆倒在地上的杜鸣,只觉得一阵从头至脚的冰冷,一时间,似乎所有的感官都麻木了。
"附骨针!"陆胜低低地说了一句。
"连冷玉翎也来了!"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同伴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惧。"附骨神针"冷玉翎的名字在武林中可谓闻者丧胆。那枚小小的银针,一旦盯上了猎物,就会如附骨之蛆,不取人性命绝不罢休。冷玉翎向来以狠辣著称,行事乖张,不依常理。因其杀戮过重,正派人士曾进多次合力围剿,均被他从容逃去。像这么一个索命厉鬼就挡在前面,试问谁能不心惊胆寒?陆胜表面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沉。
"哈哈--嘿嘿--嘻嘻--嗬嗬--"一个仿如鬼哭的笑声忽然在密林四周响起,忽东忽西,说不出的诡异。林中的飞鸟纷纷惊起,刹那间打破了寂夜的静谧。这声音听来明明是属于同一个人,却似无孔不入般由四面八方传入众人的耳内,难到这人竟会分身术不成!
"千面老鬼,你识相的话就快点滚出来,少装神弄鬼!"陆胜冷冷喝道。他的声音不大,然而那充斥在耳中的诡异笑声竟无法将陆胜的声音盖过。
"既然是‘千面老鬼',自然少不了要装神弄鬼!"一个仿佛衰弱的就要断气的声音接口道。这还是众人首度听到千面鬼郎阎锋的真正声音。阎锋精通幻音大法,可以混乱对手的听觉。也不知有多少成名高手栽在他这声东击西的招数之下。众护卫惊慌四顾,就犹如置身瓮中一般,无从辨别阎锋的真正所在。无法把握命运的恐惧沉沉压在大家的心头,每只握着兵器的手中都攥着一把冷汗。
陆胜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遥遥对着密林西南的方向,淡然道:"诸位都是武林中数得上名号的人物,何必藏头露尾,故弄玄虚?"
"陆总管,多说无益,只要你留下马车中的贵人,我保证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安然离开。"一个女的声音细声细气道。语调中说不出的娇柔妩媚,却没来由的令人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
"媚娘!你也来了?"陆胜冷淡如水的脸色终于变了变,轻轻叹息着说道。
"陆郎!真想不到,你我竟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女人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仿佛陷入了对往昔欢乐时光的追忆。
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毒娘子袁媚!传说中陆胜昔日的情人。那个艳若桃李却毒如蛇蝎的女人。
"这些年来,你过得可好?"陆胜似乎有些动情,微微颤抖地问。
"好,很好!"袁媚轻答,低柔的声音有着掩不住的惆怅之意。在这剑拔弩张的紧要关头,本属敌对的两人,竟然这样旁若无人的叙起旧来。然而,这本应愁情满怀的动情之际,最凌厉的杀招已从情人的手中发动!
一抹红色的影子忽然由林内冲天而起!漫天的金芒瞬间耀亮了沉夜,夹着一股腥风像陆胜袭来。袁媚的声音幽柔如情话:"陆郎啊,尝尝我这‘情思万缕'的滋味吧!"
几乎是同时,陆胜也如一只灰鹰般斜斜飞起,不退反进,竟迎着扑面而来的千点毒钉,扑向那抹红影。眼看陆胜就要被活活钉成一只刺猬,烈希辰忍不住就要惊呼出声。
半空中的陆胜忽然抖开了长袍,抄手一兜,已然将淬毒的金钉悉数罩入袍内,袁媚这毒钉名千丝万缕,细如牛毛,一般人纵然用衣袍兜住,也会破布而出,哪知到了陆胜手里,竟如水入池中,丝毫不出。陆胜破了这千丝万缕的毒针,去势仍丝毫不变,径取袁媚。"毒娘子"却丝毫不见慌乱,冷哼一声,似嗔似怨地横了陆胜一眼,幽幽道:"你嘴上挂念我,实际却是对我处处提防!"说话间,已从腰间掣出了一条丈余长的丝带。
陆胜苦笑:"若非如此,早在十几年前我就做了你的手下冤魂了!媚娘啊!你嘴上说得越动情,出手就越狠!这一点,倒是丝毫未变!"
袁媚笑得花枝乱颤,"就因为你是我所有男人中,最知情识趣的一个,所以,奴家一直不舍得杀你!"袁媚弱柳般的纤腰一扭,手里的丝带立时犹如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变成了一条灵敏的毒蛇。在寻常人看来,这两人似乎只是在半空中微微交换着手势而已,一切都快得令人难以看清。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看破这中间的凶险和精妙。
陆胜此刻内心的焦虑简直笔墨难以形容,他清楚地知道,现在现身的这几个人,已绝非己方人所能抵挡,而密林中还有无数潜藏的高手,他们此刻还不现身,到底在等什么?袁媚的武功虽然略逊自己一筹,却实在是个难缠的对手,她浑身是毒,自己稍不留神,就会着了她的道儿。现在希辰殿下身边,唯一能和他们这种级数的高手有一拚之力的,就只有自己,现在又被缠住了,这场仗,还要如何打下去?
就在这一对旧情人翻脸无情,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另一个战场的杀戮也同时展开了。护卫在烈希辰马车四周的,虽然个个都是好手,可惜他们面对的敌人实在是太过强大了!
众人的耳边再次响起了阎奉那若断若续,飘忽森寒的低笑,笑声停驻之处,立时传来骨骼碎裂之声,和人濒死时短促凄厉的惨哼。黑暗里充斥着细微的破空之声,极细又极其锐利,风声过后,哀嚎声随之响起。可怜众人连这两个夺命阎王的确切位置都无从分辨,就纷纷糊涂送命。
浓腥的鲜血气味冲进烈希辰的鼻腔,令他的胃部阵阵剧烈的抽搐,他想要呕吐,想要呼喊,却发觉自己的牙关早已僵硬。心口像有熊熊火焰在烧,他动不了,痛苦和悔疚令他眩晕,所有人都是为自己而死!为什么我现在还活着!现在就要死了吧?是不是?这感觉,就是死前的感觉?哥哥说得没错,我出生本身,就是错!现在,结束这个错吧!一切都该结束!
死亡的恐惧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同伴们温热的血溅上幸存者的盔甲,瞬间冰冷如雨。又是一声惨厉的嚎叫,一名侍卫的身体重重撞上了希辰的马车,他手上的鲜血在敞开的车门上划下五道猩红的血痕,剧烈的撞击令希辰稍微清醒了一点,
"不,不要!"烈希辰倾尽的自己全部的力量大吼,却微弱的像是呻吟。他扑出了马车,扑到了车外正在面临死亡的人们面前。他就半跪在一地血腥之中,妖艳的血花在白衣上绽放,希辰颤抖着张开了双臂,挡在受戮者的身前:
"别杀他们!"烈希辰茫然地冲着黑暗中的杀戮者低喊,微弱的声音中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威严。他俊美得令诸神惊叹的脸上,交错着极度痛苦和坚决的表情,张开的双臂脆弱得就像是空中摇曳的风筝,然而这瘦弱的臂膀,此时此刻,竟试图阻挡死亡的降临。
杀戮竟然真的听命消歇了,天地又恢复了初时的寂灭,不知何时,冰冷的雨丝开始洒落天际,为寒夜平添了一抹凄迷。烈希辰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起来,全身的力量仿佛蒸汽一般飘离他的身体,信念模糊起来,却依然顽固地支持着他,令他执意不肯倒下。
那茫然凝视苍穹深处的黑眸中忽然有了淡淡的莹光,那样安静而幽深,就像是一片永远不会被玷污的圣湖。
烈希辰的唇角现出了一丝微茫的微笑,轻轻蠕动着嘴唇,低低地叫道:"父皇!你说我也可以战斗么?"
一声女人的叹息忽然在这"沙沙"雨声中,悠悠地送入了众人的耳内,轻轻击破了这肃杀的静默,仿佛瞬间改换了天地。
"能够有这样的勇气,希辰,你并没辱没先祖的姓氏。也许是你的父皇,一直看错了你!"深澈低柔的声音恍惚地传进希辰的耳里,世人绝难想象,有人的声音可以像这样同时具有纯净和沧桑的双重韵味。烈希辰觉得这声音中那抹淡淡的、无法可解的愁绪陌生又熟悉。是的!他听过这个声音,就在十年前,他永生都无法忘怀的,母后去世的那个夜里。
"淡月姨母?"他轻轻地问了一句。
冷冷的风携着一缕淡香而来,一个彩衣高髻的华贵女人不知何时,已经踏入这片血腥的斗场中来。夜风拂动她的衣裾,优美修长的身影令人心中一动。
"好孩子,你还记得我的声音。"
原本沉寂的密林此时忽然有了令人震动的变化,所有的树木仿佛都活了过来,竟然缓慢地,带着一种突兀而怪异的节奏,逼近众人立足之地。所有人都被这生平仅见的情景惊呆了。
"北溟展氏的‘迷迭嶂影'!"三十年来,江湖上还没有人能在这片吃人的迷网中全身而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