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并不是真正的树林,而是一种极为高明的障眼术。陆胜明白过来,其实他们一直深陷这迷迭树影的包围之中!这才是主上布置的最后的杀招。只为了对付卓夫人而准备。现在他们一直在等待的对手,终于来了!
然而几乎在同时,卓夫人身边瘦削的青年也动了。以不可思议的高速,切入这片诡异的树林中,手中的银刀无情地溅起一蓬血雨。千万道银丝同时切到他的身前,青衫破碎如风中秋叶,道道血痕浮现在他握刀的手上,噬人的巨网在将他吞没之前,被他一刀劈碎。如果他再慢上一点儿,他的下场也就和无数死在这张网下的人们一样,然而这场性命的豪赌终究是他赢了。
这迷迭树影共有九人发动,就像一张千丝网,环环相扣,凡被卷入网中的人,终会像一支被绞入网中的鱼一样,碎成千片万片。唯一破解的方法,就是以退为进,破入网中,斩断这张杀人巨网相连的活结的中心--第五人。
幻影散去,层层叠叠的树影立时崩溃了,只剩下八个惊疑不定的黑衣人,展氏"迷迭九英"的真面目终于暴露在众人眼前,只是,现在只剩下八个了。刀芒再起,卓逝的刀在空中扬起好看的弧度,惨叫声此起彼落,杀戮就是杀戮,他们此时的惨叫声与之前死在他们手下的人们也并没有任何不同。青年再次收刀凝立时,只留下九具有毫无生机的尸体。鲜血的腥味飘散在旷野中,一瞬的死寂。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竟会败得这样快。
连陆胜看了都不免心中发寒。"迷迭树影"成名数十载,杀人无数,被此阵缠死的人,武功高于卓逝的并不是没有,最终却破不了这无处不在的杀人巨网。是人都有求生之志,而决定生死的往往只是一念之间的犹疑。卓逝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他出刀的的刹那,已将自身彻底遗忘,心中所想的,就只有前方的目标而已。鲜血溅满他破碎的青衫,却染不红他苍白的容颜,眸中还是一如既往的空寂。自他追随卓夫人以来,这人生,就已经不属于自己。
鲜血溅满他破碎的青衫,却染不红他苍白的容颜,眸中还是一如既往的空寂。自他追随卓夫人以来,早已将自身的存在彻底遗忘。
南海淡月山庄
文素心终于收回了搭在烈希辰腕上的手,秀眉深蹙道:"这真是叫人难以相信!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希辰殿下中的毒该是‘迷心红焰'。大概是祖皇时期存在于世间的一种毒草,只有在上古典籍中曾有过零星记载。这种天下至热的毒草极为罕见,在它生长的方圆千里之内,任何生物都因难抵其躁热而无法生存。"
"迷心红焰草?"卓夫人失声问道。
"夫人也曾听过么?"
"小时候可能无意中听过一点吧!记不太清了。"
卓夫人岔开话题问道:"那,怎样才能够解救呢?"
文素心叹了口气:"这种毒,根本就没有解药!"
"万物相生相克,这世上,应该有能够克制它的东西吧?"卓逝皱眉问道。
"你知道祖皇建朝距现在已经多久了么?整整一千年!就算当时真有能克制它的东西,现在要找只怕也是难上加难。"卓夫人脸现忧色。
此时,昏睡中的希辰忽然皱紧眉头,眼角缓缓流下了一滴眼泪,低低呓语道:"娘!你为什么哭......"
"真的,没有办法吗?"卓夫人轻轻抚着尚在昏迷中的希辰的头,幽渺的双眸中浮现出怜悯的神色,"这孩子,受的苦实在太多了!"
文素心苦思了半天,几次欲言又止。
"文姑娘但说无妨!"卓逝注意到了她的犹疑。
"或许找到那件东西会有一线生机。"文素心沉沉道,"我师父他老人家曾说,这世上有一件东西可起死会回生,逆天改命,是所有医者一生都梦寐以求的瑰宝,然而觊觎它,是对神灵的大不敬,因为传说它是神遗落在世间的圣物。占有它的人终将遭祸。"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文素心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是黑玉!上古书中有云:‘狐岐之山,无草木,多青碧。而东北流注入汾水,其中多苍玉。'这里所说的‘苍玉'即黑玉。传说中黑玉石的功效不但能令濒死之人重现生机,还能保存尸体万年不朽。"
"这狐岐之山,到底在什么地方?"卓逝问道。
"当时所说距今不知已多少年,狐岐山的位置所在,这世上怕是早已没有人知道了。"
卓夫人摇头:"这狐岐山的位置,凡人是不可能会知道的。因为它是神明在世间的行宫。"她的语气中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沉定,令人不由得相信。
"难道这世上真有鬼神?"卓逝忍不住问。
"不管有无鬼神,这黑玉石世间是的确存在的。"文素心道。
"很难找到么?"
"难找倒不难找,只是无法得到。因为,这世上唯一能够找到的一块黑玉,正是新济国的国玺!除非新济国灭,否则......"
"新济国玺!也许,这才是他攻打新济的真正目的!"卓夫人苦笑着微微叹道,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呀!
第十二章
"天门的事,就先交给聂玉郎吧。"
卓逝一愣:"主人,天门的事一向是我负责查探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拿到黑玉的事。这边的事,你先不要管了。"
"主人真的放心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子么?"卓逝的脸阴沉下来,淡漠的眸中藏着隐忍复杂的情绪。十八年,在他和潇湘淡月微妙的主仆关系中间,第一次插进了第三个人。
聂玉郎--
多年以后,如果有人翻看神族文烈十年四月初十的《武林风云志》,会发现上面记载了这样一位昙花一现的人物:
"聂玉郎,当今武林崛起最快,风头最健的青年高手。这个人就好像是凭空而生的。有一天人们像往常一样从睡梦中醒来,就知道了武林中已如彗星般崛起了这样一号人物。只因为他做了一件在神族武林绝对堪称是空前绝后的大事--只身闯进了南海卓夫人的香闺‘淡月山庄'。"
在神族武林,卓夫人潇湘淡月这个女人几乎是存在于传说中的。
传说她就是神族最大的杀手组织"天水宫"的幕后首脑,操控着神族武林的生杀大权;
传说她拥有令人忘忧的惊世美貌,曾与自己的姐夫,神族先帝烈幽之间,有着纠缠不清的爱恨缠绵;
传说她虽有富可敌国的庞大家业,也有一位和她的家业同样伟大的敌人--神族皇帝烈唯征。
敢于帝王为敌,这是世上最大的凶险,但从另一个方面说,有资格被称作帝王的敌人,不能不说是这世上最大的荣耀。
而她的香居南海"淡月山庄"中更是机关重重,是名副其实的龙潭虎穴,十年来,连皇帝烈唯征都不敢贸然攻之。
然而,这个名叫聂玉郎的青年起码在见到潇湘淡月的时候,还是好端端地活着的。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潇湘淡月赏识他胆识过人,竟为他而开天水宫数十年唯一先例,将他收在自己帐下,成为"天水宫"继"无泪"、"素女"、"判官"、"书生"、"冰心""夜叉"之后,第七位顶级杀手--"玉郎"。
一夕之间,"天上神仙手,人间聂玉郎"的威名轰传江湖。
"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他。不过,更让人生疑的是那个叫赫连轻雪的女人。"潇湘淡月语气中多了一丝冷厉。
"酒肆初逢,雪山又遇,......天下间,真有这样巧合之事么?"
卓逝身子微微一震,十八年来,在他的主人面前头一次有了一丝慌乱。他原本也知道这件事根本瞒不过她。只是在主人真说出来的这一刻,他竟忽然为那个女子担心起来。
赫连轻雪,如果说他真对这个女子有一份别样的感觉,也只是因为她的箫声--当那个遥遥的箫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呆住了。他一生都不曾听到过这样高寒清澈的旋律,就像他见到他主人潇湘淡月之前,也不能相信,世上会有那样淡远寂寥的笑意。
音调高而尖的会不会是冬天的烈风?低沉喑哑的是当雪下得很深时的回忆吧!急速的音调带起迫近人心的严寒,最后是寂寞,狂风暴雪再寂静之后的寂寞。这种令人心也痛的幽寂,一瞬间令他恍惚回到当年。那个饥寒交迫的少年,愣愣地凝视着眼前一份惊世骇俗的美丽,忘了要怎样呼吸。那个女人温暖的手伸向自己,于是自己握住那只手,从此认定了她,知道了为什么要活下去。
茶肆酒酣耳热的喧嚣在那似有若无的箫声中静寂下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吹箫的少女,十八九岁的年纪,白衣翩然,轻盈得仿佛要羽化仙去,骑着一头青驴,那驴首系着的铃铛,就那样悠悠地响。非但不会打乱了箫声的旋律,反而增添了一种别样的风韵。
卓逝一口饮干杯中烈酒,郁躁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茶肆窗前那张尘封的素琴,许是掌柜已故的妻子所遗,虽然孤寂,却一直被坚持地珍藏在那里。醉意醺然中,卓逝随手拨动那爬满灰尘的琴弦,低低唱起了那首主人最爱的曲子。每年梨花如雪时,主人都会肃然弹着琴,反复低唱这段早已深驻在他心中的旋律。
"风满楼,雨满楼。
风雨年年无了休,余香冷似秋。
卖花声,卖花舟,
万紫千红总是愁,春流难断头......"
卓逝不常唱歌,所以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是这样萧瑟孤寂。
吹箫的女人听到这歌声,微微愣了愣,温存如水的眸子有意无意地望了这边一眼,仿佛不忍这歌声的寂寞,箫声滴水般在后面低低应和,飘忽如风。
细雨中,琴前的男子清俊的侧脸微微仰着,那样倔强高傲,淡漠的眸底却隐现着深沉的温柔。琴声在最清寂的地方戛然而止。歌声的余音也袅袅散去了,隐约夹杂着一声喟叹,一起飘散......吹箫少女低叹一声,将玉箫收进襟怀之内,在细雨打湿她的白衫之前跳下青驴,进了酒肆。
只是这样的一次偶然的相逢,一场骤雨造就的片刻,连卓逝也没有预料到,他们还会有再相遇的一天。
"主人,原来,你都知道了。"
"我不放心你,所以让玉郎暗中调查了。"
卓逝苍白的脸涨红了,淡然的眸中闪过一丝压抑不住的情绪,十八年以来第一次反对了潇湘淡月的命令:"主人是否不相信我?若是怕我在轻雪面前泄密,可以杀了我。"
"啪!"卓逝左颊上已多了一个清晰的掌印。多年来,潇湘淡月还从未对卓逝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潇湘淡月对这孩子的确是格外偏爱的,记忆中,自己好像连对他大声斥责都未曾有过。潇湘淡月看着他脸上的指印,自己都有些呆住了。不知为何,那一声"轻雪"让她觉得分外刺耳。
卓逝默默低下了头,承受着主人忽然勃发的暴怒。潇湘淡月垂下手,神色缓和下来:
"下次别再说这种傻话了!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就出发。"
不远处,一双洞彻人心的睿眸玩味地注视着这一切。那一巴掌,看来好像很痛的样子呢。
新济迦罗城
龙忍手下的十万大军兵困迦罗已经是第七日了!这座原本富饶、繁华、宁静、安详的城市此刻正在战争的绝望中挣扎。
"报告主帅!新济国又派人送信来了。"副将飞廉拿着一封信纵马过来地请示,"我们还是不回应么?"
"不要理。"
"主帅,我们何不痛痛快快地和他们打呢?这单打嘴仗有啥意思?要说上阵打仗,千军万马我倒退一步就算狗娘养的!"飞廉搔搔头,委曲地咕哝道,"还从没试过仗打得这般窝囊的!"
"你当打仗只要有一把狠劲儿不怕死就行了?如能劝降,自然最好......"
"嗯,新济国主一向软弱无能,到时候说不定新济国主会主动送上珍宝美女......"飞廉点头,一幅了然状,"将军真是奸诈呢!"
龙忍哭笑不得:"你在想什么啊!上古帝王为了使天下一统,解民倒悬,一怒而挥剑征战,所到之处,列国顺服,不费刀兵而达至一统,那是何等的功业!前朝的军事神话易天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连我们的焱禧武皇帝都对他心服口服,像他那样获得敌手的尊敬怀念,天下间有几人能够?可惜如今世人太贪心,这样的事想都无法想了!"龙忍微微苦笑了一下,"你当我是愿意打仗才做将军的么?我们没福生在那圣王的年代,只好在这里过刀尖舔血的生涯。如果非要打仗不可,我只是希望能让我的士兵尽量死得少一些!"
"那,将军,咱们主上算不算是圣王明主呢?"飞廉忽然问。
龙忍一愣,斥道,"小子!远在异国就可以这么没规矩么!去吧!"龙忍挥挥手,把他打发走了。龙忍望着拍马飞驰而去的爱将,这个刚刚十九岁大孩子就像当年的一样。唉!若单以才智论,主上与上古贤君该相差不远了吧?利剑双刃,善用则造福世人,滥用则为祸人间。明主暴君之别全在主上一念之间了!
是夜,突然天降豪雨,弄得全军都极为狼狈,刚好轮到值夜的兵士们更是苦不堪言。
虽已近三更,龙忍的大帐依然灯火通明,龙忍犹在对着迦罗城的军事地形图伏案苦思。淇水如同一条鲜活的毒蛇蜿蜒盘踞在中央,看得龙忍心中陡然一惊,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脑际--昔日厉侯掘虞水灌雍都,篌国由此而亡。厉侯不费一兵一矢,然篌国百万军民所余无几......
在淋漓的大雨声中,一缕极细微的幽香传入了龙忍的鼻中,龙忍倏然警觉。
"谁!"一提手,一支案上的毛笔激射而出,穿帐而过。
帐外风声飒然,来人微一挫步,丝毫不差的避过了这支气势强劲的笔箭,闪入了帐内。
此人身披宽大的黑色斗篷,风帽将面目遮住大半,五官难辨。
"你是谁?"龙忍冷冷的望着来人。这人潜入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轻功之高可以想象。难道是新济国王被逼急了,派出刺客来刺杀自己不成?外面防守的士兵到现在为止仍是毫无动静,想必是已经被制服,此时此刻,龙忍陷入了孤军作战的境地。
神秘人背对着他,半晌,轻叹了一口气,全身松弛下来。
"龙忍不愧是龙忍,独处险境仍然稳如泰山,要人找不到丝毫的破绽,漠贞无从下手,伤不了将军。输的心服口服!"
这声音轻柔滑腻,予人羽毛滑过心田的醉人感受,竟是出自女子之口!龙忍此时倒真是有些讶异了!单听声音,便令人忍不住想象其主人应该是一位风华绝世,颠倒众生的美女,大兴一窥庐山真面目的向往。
漠贞缓缓转身,轻轻掀开了风帽,纵使刚毅沉定如龙忍,面对这倾世绝艳的玉容,亦要身心俱震!那种雨润梨花般空灵润泽的气质配上她眉眼间英爽、凛然的风姿,只要是没瞎的男人,都会泛起若能得卿回眸一顾,纵百死而无悔的念头!时间竟有如此女子!
"漠贞?"龙忍轻轻咀嚼着这个名字,倒是相信她的话。因为,他的确感觉到刚刚那种淡然迫来的杀气已经消失无踪。"原来是美冠西陆的新济圣女芳驾亲临。"
"漠贞不忍眼见新济子民身遭屠戮,故想刺杀龙将军,以解迦罗之围。但是漠贞也深知,纵使一击成功,此举也必然引起神祖皇帝震怒,到时新济所将承受的杀戮蹂躏将百倍千倍甚之!诸国征伐,历来遭殃的都只是平民百姓!"这位美女说到此处,秀眸中射出神伤魂断的凄迷之色仿佛正亲眼目睹着祖国子民置身水火的惨状。一行清泪缓缓流下那无限魅力的玉腮,看得人的心都忍不住揪痛起来。
"漠贞小姐国忧民的赤心的确令人感动。"龙忍淡淡道。他不能否认,自己的确被这名艳色无双又勇毅可嘉的女子吸引,但是他的话语,依然冷漠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