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将军十万大军驻扎于此已经两天,为何没有立即攻城呢?"漠贞淡淡地问,"是否因为将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我们作战呢?"这话出其不意,连龙忍也是一惊。
"可以忍受恶语挑衅,忍着不肯出战尚不算难,但是将军这里既没有攻城用的四轮大车,士兵们也没有制造攻城器械,漠贞由此两点推测,龙将军并没有做久战的打算。"
龙忍暗讶此女竟如此厉害,立时收起了轻视之心,淡淡笑道:"没想到漠贞小姐对我龙忍的脾气品性竟是了如指掌,想必对付我的良策也早在胸中了。"
"我们新济地小人稀,并没有令神族觊觎的丰沃土地,敝国国主缠绵病榻已近一年,幼主年仅五岁更不会对你们构成任何威胁,若论珍宝美女,神族所有比之新济更是汪洋与细流之别,然而贵国皇帝,竟不惜出动十万雄兵悍然侵之,就不怕天下人唾弃么?"
龙忍故作惊讶道:"圣女真以为在这个强国横行的年代,还有抛开利益关系的帮助么?神族通令西陆要发兵新济,各国立刻纷纷表示中立了。"
"神族这么大举进兵新济,只是为了取得攻打魔族的捷径。然而你们这么做,只会迫使新济倒向魔族一方,这个结果对你们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吧?"
龙忍哈哈大笑了两声,好整以暇道:"漠贞小姐打过仗吗?"
漠贞一愣。老老实实道:"没有。"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龙忍徐徐道,"漠贞小姐可曾听过?"
"攻心为上?"漠贞冷笑,"龙将军,如果您以为通过施压可令新济臣服,那是想都不要想!"
"漠贞小姐,你是新济国君吗?纵然以你圣女的高贵身份和参与政事的权力,想要力挽狂澜,恐怕亦有些自不量力!"
漠贞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龙忍冷笑,墨黑的眸中射出强大无比的压迫和自信:"这次新济竟然有胆子坚持至今,该是已经得到了魔族的暗中允诺吧?不过,你们国主难道不怕前门拒虎,后门迎狼,授人以柄,甚至授人以国吗?就算魔族肯出兵维护新济,我龙忍决不介意以逸待劳,和魔族大军在新济痛痛快快的干上一仗!只怕到时候,被战火所波及蹂躏的,仍会是新济的国民,新济的土地!圣女冰雪聪明,不会未想过这一层吧!"
看着漠贞惨白的脸色,龙忍知道此刻正是一举攻克这位倔强美女心房的最佳时机,继续施压道:
"龙忍不妨再告诉小姐一件事,我们没有准备攻城的器械,那是因为,我早有把握,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将你们新济招降!"
"龙将军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响了!龙将军凭什么?"
"小姐此番前来,不就是要掂量龙忍的斤两么?这样的话,我又怎能令你失望呢?"
"你是什么意思?"漠贞看着龙忍淡定的侧脸,心中涌起极为不好的预感。
龙忍指着岸上的地形图:"其实,即便我真的决定攻城,也不一定非要用器械的!迦罗西临淇水,淇水一向水势盛大,再加上这一场豪雨,水位想必又增高了不少......"
"你要水灌迦罗?"漠贞跳起来,颤声道,"龙忍,你好狠的心肠!"
"为了胜利,不惜使用一切手段,这是战争的法则!漠贞小姐,身为统帅,我有责任以最能减少我军伤亡的办法达到目的的!你没有理由怪我。我的将士将他们的生命交托于我,我就不能让他们做无谓的牺牲!漠贞小姐若是后悔,现在动手杀我也来得及。不过想要杀我龙忍,也并不太容易!"龙忍虎目一寒,浑身上下立时充满了凌厉的战意,虽然身体的姿势完全没有改变,却令她生出了难与其匹敌的颓丧感觉。漠贞心中一寒,知道自己完全低估了龙忍的武技,他非但用兵如神,更是一流高手!
漠贞幽幽地叹了口气,轻轻将已经拔出一半的长剑还入鞘内: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龙忍将军果然是好手段!"
"漠贞小姐,请你为新济万众黎民的生计好好打算。神族和魔族的决战难以避免,你真以为新济可以在这场战争中独善其身么?"
帐内炉中的火光在漠贞的脸上投下金黄的光泽,两汪深潭般的明眸射出一往无回的坚定之色:"你说得对,我们国主的确是懦弱无能。漠贞为一介女流,想要力挽狂澜,实属自不量力,但是身为新济子民,纵然明知不可为也要勉力一试。除非龙将军现在就杀了我,否则,只要有我在新济的一天,就会极力阻止新济投降。新济虽然是小国,也有争取生存的权利。"
"漠贞小姐错了。我也曾经不止一次怀疑,为了统一这块大陆,为了所谓理想中的将来,就这样被葬送的所有生命,真的没有一丝怨恨么?以鲜血来衡量的得失,谁敢说自己能算清呢?就为了圣女心中至高无上的国家尊严,多少无辜百姓要牺牲他们生存的权利?"
漠贞微微动容,眼中射出思索的神色:"其实我们并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要我们心中还有要执著守护的东西,我们,就没有选择。漠贞今日有幸得见龙将军风采,果然未令我失望!下次见面,漠贞与将军,该是你死我亡的敌人了!"
龙忍望着那抹消失在雨中的优雅身影呆怔了半晌,扪心自问,真的忍心掘开淇水么?然而面对着自己的战士抛洒的鲜血,又当如何?人生似乎永远充满了这样的残酷与无奈。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一种方法能彻底杜绝战争么?获取平静的方法,真的只有这一种么?为了心中必须保护的东西,人们似乎都不约而同选择了这条道路--漠贞为了保护国家的尊严而战斗;我为了保护战士的生命而战斗;而主上,挑起这场战争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龙忍不禁微微苦笑了起来,命运真是弄人,如果他和她不是这样势不两立的立场,这次会面应该会愉快得多了。
"什么?神族要我们献上黑玉国玺以示投降的诚意?"新济国主颓然坐下,面如死灰,"可是黑玉国玺,是我们新济的象征,没了它,还有新济么?"
"国土仍在,人民仍在,怎会没有新济?"应声而来正是新济的威远大将军项炔。亦是西陆年轻一辈的名将中,唯一能和龙忍相提并论的人。
"项将军!"漠贞脸上闪动起希望的神采,令她绝丽的玉颊整个都光亮起来。项炔深深地凝望着她,小心地隐藏起眸中的热切。
"主上!我反对向神族投降。就算新济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决不做亡国奴。"
"可是......"漠贞坚持了十八年的信念动摇起来。单独面对着这个自己倾慕崇拜多年的男人,新济当之无愧的英雄时,她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话:
"项将军认为此战有多大把握呢?"
"纵然毫无把握也要勉励一战。"项炔刚毅的脸上掠过义无反顾的神色,"龙忍占据地利天时,这场仗,我们赢的就只有时间。只要我们在他攻陷迦罗之前护送国主和王子离开,我们就算赢了。"
"可是如果他掘开淇水,整个迦罗都会被毁。那迦罗城的百姓们......"漠真不敢想下去。
"纵使付出再大的牺牲,只要皇脉和国玺还在,新济就有复国的一天。"项炔扶住漠贞微颤的双肩,"漠贞,到时,国玺就由你来保管。"
"你这是什么话?"
"神族的目标就是国玺,到时他们一定认为国玺会在国主手里,我们引住他们的注意之后,你就带着王子和国玺逃走。"
"项将军......"
"过了今天,也许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
如果换作以前,漠贞一定会的感怀于这样英雄的行为,而此时,漠贞望着项炔英俊的脸,忽然觉得一阵陌生,"没有了国民的国家,还能是国家么?所谓国家,就只是国主和国玺么?"
"漠贞?"
我们非得战争不可的理由是什么?值得付出牺牲,拼命要保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所谓国家,不是人民生活的地方么?没有了人民生活的新济,还要保护什么?就像龙忍所说,为了我们个人的理想而无辜牺牲的人们,真的没有一丝怨恨么?百姓和国家的概念,漠贞头一次迷茫起来......
第十三章
"将军!新济国主又改变主意了!上次在信中明显有想要归降之意,这次,竟向我们主动宣战呢!"
"看来,那个人赶回来了。"龙忍苦笑。
"那个人?是谁?"
"三年前,以五万骑兵击败了莒钺十万大军,轰动东陆的人,还记得么?"
"项炔!新济的威远将军。"飞廉失声接口。
"不错,就是这个人。三年前,若不是因为那一战,我们神族也不会有机会一举灭掉莒钺。也是因为那一战,我们让新济又苟延残喘了三年。"龙忍眸中射出强烈的战意,作为将军,他不幸地生在一个弱国;作为军人,他的确够格称作珍贵的对手。三年前战场上的擦肩而过,这一次,该轮到我们正面决一胜负了!
"什么人!"龙忍低喝,一旁的飞廉早掣出了兵刃。这几天这军营人来人往,快比上酒店热闹了。
"是我。"来人轻轻掀开斗笠,将庐山真面呈现在他面前。
"主,主上!"龙忍看清来人不禁惊诧莫名,半天才想起伏跪行礼。
"起来吧!"烈唯征冷目赞赏地扫过一旁的飞廉,"强将手下无弱兵,这孩子倒还机灵。"
神族南海
"阿逝!"潇湘淡月将卓逝叫到身前,指着案上一个精致的木匣,"这件冰蚕金丝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是上次无忧岛的云靖公子送我的生日贺礼。这次新济之行,凶险得很,这件丝甲你片刻都不要离身。"
卓逝抚摸着金甲上精细的纹路,触手微凉,心中竟隐隐升起了一丝不祥,主人从未在自己执行任务前这样谆谆告诫过,难道主人她心中也怕我这一去会永不回来么?
潇湘淡月凝望着这个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清俊的脸,执著的眸子,看得久了,就会从眉梢唇角看出一种孤寂来,让人心中忍不住微微发痛--心中竟模糊升起血脉相连的感觉。
潇湘淡月微微犹疑了:
"如果拿不回来,也一定要活着回来见我。"
"主人?"卓逝讶然抬头,正对上潇湘淡月凝注自己的水眸,十八年了,主人头一次用这样不加掩饰的关切眼光注视着自己。卓逝心中一热,为了这眼神,纵然粉身碎骨也甘愿了。
"夫人!"聂玉郎躬身行礼,自他投奔卓夫人之后,接连干了几场漂亮的大仗,在天水宫中的风头一时无两。
"背后操控雪山剑盟的人,看来是冲着我们来的。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无泪'。他虽然是个完美的杀手,也总归是个男人。赫连轻雪这个女人,决不简单。"
潇湘淡月叹息了一声,淡淡问道:
"那依玉郎看,该当如何呢?"
聂玉郎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慢吞吞地答道:"我看,不若将计就计......"
卓夫人沉吟了一下:"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吧。"
"哦?"聂玉郎挑眉,大有兴味地问道,"为什么?"
"阿逝是我从小养大的,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就算阿逝真的爱上那个女人,他也不会出卖我。如果他知道我故意利用他打击雪山剑盟,那会伤了他的心。"
聂玉郎眸中现出玩味之色:"想不到夫人是这样感情用事的人。夫人真的那么相信‘无泪'?"
潇湘淡月低笑:"为了培养‘无泪',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和雪山剑盟相比,失去他的代价,太大了。"
"那么依夫人之计,又该当如何?"
"还是等他能活着活来再说吧!"
"难道无泪现在不在山庄中么?"
"嗯。"
聂玉郎深思地望着她眉头深锁的脸,那表情,是担忧么?弈棋之人也会担忧棋子的安危么?看来,主上的话,一点都没错--这世上若还有能令卓夫人动容的人,就是卓逝了。然而她本人似乎并未察觉到这一点。也许是因为习惯而忽略,也许是故意去忽略,总之,像卓夫人这样的女人,是绝对不会轻易承认自己心中还有被牵绊的部分。卓逝,会是无懈可击的卓夫人唯一的弱点么?
"夫人。"聂玉郎眯眼打量着刚刚经过的女子优雅的身影,"若我没有看错,刚才那个应该是大名鼎鼎的药王之女文素心吧!"
潇湘淡月悠然一笑:"你这小子,天下恐怕没有哪个美女能逃过你的法眼的。你对江湖豪杰的浅薄认识看来还真像是个后辈末学,可是江湖中出名的美女,倒没一个不认识。"
聂玉郎干笑了两声,知道自己的一时疏忽引起了卓夫人的怀疑。不过以自己横空出世的出现方式,她会相信自己才是怪事。
"让夫人见笑了。玉郎虽然孤陋寡闻,不过那位姑娘手中拿着闻名天下的‘药王鼎',若再猜不出,恐怕真不敢出现在夫人面前了。文姑娘在此出现,难道是夫人玉体有恙么?"
"不是我。而是庄中新到的一位客人。此人与我关系极为密切,算得上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了。"
聂玉郎故作惊讶:"夫人指的人,莫非是,传闻失踪中的烈希辰殿下么?"
"有时候,长了一颗太聪明脑袋也未必是件好事呢。"卓夫人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飘然去了。
聂玉郎此时才敢显出自己的震惊和喜悦。卓逝不在山庄,莫非,是去了新济?卓夫人终于耐不住出手了么?卓夫人竟将此事故意泄露给我知道,是想要试探我吧。看来她对我的怀疑更深了。恐怕已将自己列入打希辰主意的疑犯之一了。虽然在她识破自己的身份之前,没有可能猜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亦是大大不妙,因为这个答案虽不中亦不远矣。
七日后
新济威远将军项炔率众开城与神族大军决战,欲护送国主出城。新济国主身中流矢而薨,新济军因而大溃,项炔战死。圣女漠贞献出国玺,率众投降之后,不知所踪。迦罗城因而得免。然这牺牲无数鲜血换来的黑玉国玺为一神秘刺客所夺,其人负伤远遁。
卓逝再次站到卓夫人的面前已经是七天后。
"新济国破,烈唯征终以十万人的代价,换得通往玄雪峰的路径。真是惊心动魄的惨烈一战呢!"卓逝从襟怀之内缓缓拿出一个锦盒,"主人!这就是新济的黑玉国玺。"
锦盒甫一打开,立时异彩流溢,满室生辉。映得卓逝苍白的脸益发清俊,好像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果然是旷世奇珍!"卓夫人随手拈着,由衷惊叹道。
"主人!你让我活着回来的命令,我也,办到了!"卓逝薄唇牵起一缕微笑,狂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一路上苦苦压制的内伤,终于全面爆发了。
"阿逝!阿逝!"潇湘淡月多年来挣扎求存中磨砺的耐心和坚忍,竟然在这孩子低笑着倒下的瞬间崩溃殆尽。俯身抱起重伤昏迷的他,卓夫人头一次知道茫然无措的感觉,不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卓夫人自己都无暇察觉的时候,这孤独的孩子,竟在她内心的深处,默默占据了最紧要的位置。
十八年--整整半生的时间。
早习惯了他的跟随陪伴,如果有一天,自己的身边忽然没有了这个人......心房闷闷一痛,那样的孤独,似乎是不能忍受的。
............
"这一刻起,我的一切,包括性命,都是主人的。直到我死的那天,都不会离开您的身边。"瘦弱的少年清秀的小脸上是近乎虔诚的坚决,"如果有一天我违背今天誓言,那就会是我死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