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心咒誓 下部————西楼喜月

"小姐！小姐！不好了！"侍女带着哭腔跑进来，"殿下出事了！......"
战士们连战场上的铠甲也未及卸下，上面还沾着暗黑的血迹。每个人都低垂着头，没有人开口，场面寂静得令朝颜心寒。最前头的几个人见朝颜出来，默默地向两旁退开，露出了庭院正中原本被他们的身体挡住的一辆铁青色的战车。面色苍白的蒙优法就静静地躺在里面，原本洁白的战甲上血迹斑斑，洛朝颜认得这身铠甲，是优法临行前自己亲手为他穿上的。
"怎么我又做梦了呢？"洛朝颜强笑着低语，"蒙优法哪有那么容易就有事呢？他是王子，有许多人会保护他的！一定是做梦！一定是的！告诉我，我在做梦对不对？"
"对不起！王妃！索伦凯没能保护好王子殿下！"一个满脸尘土血污的战士扑通一声跪在洛朝颜面前，"现在，护送王子的任务已经完成，我，我......"他再也说不下去，拔出腰间的佩剑就往自己的喉间抹去。
"老索！"他身边的另一名铁为抱住他的胳膊，"你这是干什么！殿下还活着呢！"
"可是，可是大夫说......"索伦凯手中的重剑哐啷坠地，这个铁一般的汉子，就那么跪在地上掩面痛哭了起来。
"朝颜！"闻讯赶来的烈希辰，静立在门口，几乎提不起勇气进去面对悲痛欲绝的朝颜，是我啊！是我造成的这一切！朝颜！怎么办，我要怎么陪你一个最爱的人呢？
"太医，你快想想办法呀！"优纱气急败坏地大叫。
"公主！若是真有办法，老臣又怎会不想呢？殿下的护体真力被震散，以致心脉遭到重创......"太医面有难色，叹气道，"恕老臣回天乏术，现在，除非有能起死回生的仙丹妙药了......"
"起死回生？"约拿喃喃重复。
"胡说！我哥还没有死呢！"优纱大怒。
"老臣不是这个意思！"被优纱揪住衣襟的太医连连摇手，"老臣，已经尽了人事，接下来可要看老天了......"
"你们都不要吵了！优法不会死的！"朝颜轻轻地说道，"他答应过我的，绝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她轻轻抚着优法苍白如玉的容颜，"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不会失信于一个女人！他不会的！"朝颜的声音飘缈得就如从天际飞来，幽丽的眸子此时就宛如两片因悲痛破碎的冰湖。烈希辰的心就被这锋锐的碎冰扎透，冰冷得令他喘不过气来。
"朝颜！不要这样！"希辰紧紧拥住朝颜的颤抖身躯，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和她一样在颤抖。一直习以为常的东西忽然消失的话，那是何等的不安与心痛啊！他心中也清楚明白那样的感觉。
"他不会死是不是？希辰？"朝颜的眼泪沾湿希辰的衣襟。一瞬间的打击让她不知所措了，那双早已深驻心底的紫眸永远消失的话......不行的，不行的！
"他不会死的，朝颜，他不会死！相信我！"烈希辰流着眼泪柔声安慰道。就算牺牲所有，我也不会让你失去优法的，朝颜！
约拿伸手入怀，从心口的位置掏出了一个精致的荷包，轻轻地打开，拿出了一枚通体漆黑的玉石，似乎是一枚印章的一半，只有核桃大小，散发着幽微的乌光，宛转流溢，霎时满室生香。
"这是黑玉石！"太医擦擦眼睛失声叫道，"我这辈子，居然能看见这传说中的黑玉！这，这简直就是旷世奇珍，不，是神物啊！"
"御医，这黑玉石，算不算是能够起死回生的东西呢？"
"有这个，优法殿下一定能活过来！"御医连连点头，这下总算人头得保了。
"那就好。"烈希辰缓缓微笑起来，神佛般的绝世光华与黑玉石的灿然异彩相映生辉，缈若神仙中人。他将手中的黑玉交到蒙优纱的手中，静静看着那抹乌光随着她合拢的手掌而逝灭，紫眸中射出复杂难解的神色，仿佛那就是他一生的希望，一世的爱情。
"我哥真的有救了？"优纱激动地握着沁凉的玉石，看着希辰凄然的表情忍不住道，"约拿！这个，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吧！"不然，又怎会被珍而重之地放在心口。
"现在也不重要了！"约拿淡然道。
"约拿，真不知怎样感谢你才好！我哥现在的安危对咱们魔族至关重要，你真是立了大功了！"
立了大功么？希辰心中苦笑，不知道这算不算"通敌卖国"啊？
"公主别说这种话了。如果真的觉得感谢，就答应我一件事吧？"
"你说？"
"能不能去和你父皇说，让他主动提出议和呢？"
"议和？"优纱一怔，缓缓摇头肃然道，"神魔两国之间，堆积了太多鲜血，我们现在提出议和，怎对得起沙场上战死的将士！"
"优纱公主！"约拿目光一黯："战场上流的血还不够多么？难道非要两国从此灭亡不可？况且萨兰大人此战大捷，这时候提出议和是对魔族最有利的时机了。"
优沙紧咬住嘴唇，不再说话。
第三十章
紫河萨丁堡
"主上！微臣办事不力，致使前军失利......"左政源伏跪在地。今晨主上已经从东都赶至紫河之畔的这里，神族大军暂时的驻地。这对于刚刚在北斗山之役中失利的神武军来说，的确是莫大的激励。
"起来吧！"烈唯征表情淡然，"这件事怨不得你。好在及时撤回了主力，损失不算太大。真可惜，此役本是左丞相立威天下的大好时机。"
左政源不敢抬头，冷汗顺着额际颗颗掉落："微臣本来以为，得知殿下被围萨兰拓必定引军来援如此就能一网打尽，谁知都是我的如意算盘，萨兰拓的军队竟然没有来。说实话，我现在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已经故意放走了去求援的人，按理萨兰拓应该早得到消息才对。"
"其实，魔族北路援军的主将萨兰拓一直是个野心很大的人，想取蒙优法而代之的打算已不是一天两天了。"烈唯征缓缓说出答案。
左政源愣了半晌："主上早知这层关系？那为何不早告诉微臣呢？如果早知他有借此除去蒙优法之心，我也不会设下这样的局了。"
"所谓个人与国家，在那个人的心中到底是孰轻孰重，除掉对手的代价如果是整个魔族的话，他又会选择那边呢？这个问题恐怕只有他自己能够回答。我之前告诉了你也只会扰乱了你的判断而已。"
左政源说不出话来，明明觉得主上这样做不对，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人说我左政源舌灿莲花，今天方知与主上您相比，实在是天渊之别。我只是很好奇，主上去魔族不过半月时间，竟能知道萨兰拓如此隐秘的事情。主上一定是有不能告诉我的理由吧？"左政源睿眸微眯，压抑不住地微微激动起来。
"主上！有一封密信，是给您的！"内侍适时打破了君臣二人僵持的气氛。
烈唯征看完了密信，竟露出微微松了口气的神情，抬眼看向左政源：
"不是你。"
"什么？"左政源不解。
"你所想要的答案，现在可以给你了。"烈唯征将密信展开放在案上。左政源眼尾扫到那信的署名不由大吃一惊！
--萨兰拓！这封信竟是萨兰拓写给主上的！
"之前在西都萨兰拓曾经识穿了我的身份，但他并没有揭发出来，而是要求与我做项交易。"
左政源屏息听着。
"他许诺我的条件是--天门安插在我身边的内奸的名字。他说，这个人如今已经在接近我心脏的位置。"
"主上原来是怀疑那个人是我。"左政源苦笑，完全明白过来。
"这信上说，魔君已经同意要主动议和了。竟比我预想的更快呢。想必他是知道我就要做到承诺他的事，所以提前践约告知了那个名字。"
"主上真打算议和么？臣以为现在议和并不是绝对有利的时机。继续这场战争我们得到的利益将会更大。"
"看来是希辰终于忍不住向我屈服了。"烈唯征唇间的笑意若有似无。
"主上，莫非你等不及的结果就是这个么？"左政源失声问。"主上和萨兰拓约定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不管用什么办法，让希辰离开西都。"
"是么？是这样。一切都是为了这个。"那这一切又算什么？十数年的苦心准备，抱定决心赌上一切的战争只是你们兄弟间的一场游戏么？
"主上，所谓百姓与国家在您的心中到底是什么？"左政源的声音低而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烈唯征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
"主上！魔族使者蒙优纱公主到了！"
"唔！"蒙优纱不由得一阵忐忑。这大帐之内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暴君了。据说他杀人不眨眼，就像是一具冰冷的石雕，毫无人类的感情。兴之所至，便大兴干戈；据说他残酷成性，大婚之日，准皇后不惜叛国逃亡，只为能脱离魔掌；据说他不顾手足之情，派人千里截杀自己唯一的弟弟......
蒙优纱深吸一口气，挥开所有的思绪，毅然跨进了这座临时搭建的行军大帐，纵然是设想过千遍万遍，却无一与此时的情景相合。烈唯征一身玄色的锦袍，就像一头残忍而优雅的豹子，慵懒随意地斜倚在塌上，身边竟没有一个侍卫。他仿佛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到来一样，兀自沉醉在遥远虚幻的思绪里。冷淡英俊的五官没有任何表情。人们惧怕他，也盲目地崇拜他，在他的子民心中，他就是至高无上的神！他是一个天生就要君临天下的男人！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决定着这个凡世的命运。
这位年轻、冷峻的神族帝王，是一个寂寞的人！蒙优纱第一眼见到他，就不由自主地生出这样的感觉。他本身就像是无情的黑暗，在他的眼中，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不动，都已被他忽视，甚至包括他自己！这世上如果还能有令他感兴趣的人或物，那该是种令人惧怕的偏执吧！
烈唯征终于抬眼看她了，蒙优纱的心房莫名地收缩了一下，那是一双暗不见底的眸子，就像两口幽邃的井，在那无人到达过的深处，蕴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和狂烈。
"公主别来无恙。"
蒙优纱一惊站起，这声音！终于知道刚才那瞬间的古怪感觉是从何而来了。
"你是韩辽！"
"所谓兵不厌诈，公主何必这么激动。"
蒙优纱深吸口气，重又坐下，"事已至此，追究无益。陛下该知我今天的来意了。五十年前，也是在这里，神族和魔族曾经定下和议，不想今天，为了相同的目的，竟又重新坐在这里......"
"公主错了。"烈唯征淡淡打断，"你我的目的并不相同！"
"哦？"蒙优纱闻言一愣，"难道您同意议和，不是为了两国的和平吗？"
"公主一直认为是如此么？"烈唯征低笑，"那么请回吧！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事上！"
"两军将士在战场上不断流血牺牲，每天都有无数的家庭不得不承受失去亲人的伤痛，难道这些在您的眼中，只是些无聊的事吗？看来，你比传说中更要冷酷无情！"
"公主你也比令朕失望呢！原本以为公主是女中豪雄，应该深知战争的意义。所谓战争，不就是为了满足少数人的目的和心愿么？"烈唯征合上双眸，"公主想要和平，这也不难。只要把约拿交给我，公主的慈悲之心，立刻就能满意。"
"什么？约拿？"蒙优纱惊讶问道。
"不错。"
"这样的要求......虽然我不知您和约拿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但是约拿是我们魔族的子民，我们绝对不会牺牲无辜的人来换取和平的！况且，我今天来与您商谈和议，并不是因为魔族怕了你们，这场仗打到现在，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公主喜欢约拿吧？"
"嗄？"
"何必找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呢？诚实一点吧！公主此行的目的是什么？现在只要牺牲约拿一人就可以实现了，这么好的条件公主居然拒绝？竟全然不顾大局，也要护着他！除了这个原因，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魔族就是奋战到最后一人，也绝不会出卖自己的国民！"优纱拍案而起，实在不想和这无道暴君多说一个字。
"呵呵！"烈唯征冷笑，"公主，你真的做得了主么！"
"这个您尽管放心，‘只要不是约拿的命，其他条件我们都可以商议。'这是我父皇的原话。"蒙优纱冷冷道。
"哦？"烈唯征终于张开双目，沉夜般的黑眸中惊讶一闪而没，难道魔君竟能未卜先知，知道我要提出这个条件么？
想不到他老人家竟是料事如神呢！蒙优纱也是满腹狐疑，临行前父皇特意将自己叫到一边说了这样的话。自己当说还笑说烈唯征怎会提出这样的条件。细想来父皇对希辰的确是偏爱有加，前几天，还单独召见了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皇和约拿还有这神族皇帝三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烈唯征表面虽丝毫不露，内心的惊讶却更甚。难道，希辰的身份已经被魔君识破吗？
烈希辰，我可爱的弟弟倒是处处招人喜爱呢！这么多人为了你不计代价，甚至以举国之力争之呢！
"我的条件只这一个，魔族如果不肯答应的话，那我们只好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拼个胜负了！"烈唯征已准备拂袖而去。
"你和约拿之间到底有何恩怨，当真无法化解么？"
烈唯征冷笑："公主对他的关心，我替他谢谢你了！"
"你替他谢我？为什么？"
"我不想再和你废话！"面前的男人突然暴怒起来，无视一切的眼神中满是伤痛和眷恋，"我和他之间的恩怨，别人没有资格过问！告诉你爹，你们不想他死的话，唯一的选择，就是将他还给我！他并不是你的子民！他是我的......"烈唯征的声音这有着压抑的情绪，语带双关地说道。
她愣愣望着此时烈唯征眼中那似曾相识的悲伤，是什么样的感情，会令这悲伤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所有的思绪都在蒙优纱的头脑里轰轰作响。有关约拿的一切，他歌声里的忧伤、他眼神中的凄凉、纵使被萨兰拓逼问也不肯吐露自己的过去......
"他并不是你的子民，他是我的......"蒙优纱一遍遍回想着烈唯征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原来那样的男人也会偶尔露出人类脆弱的感情，他真是恨约拿么？那个男人到底在说什么？
"难道没听说过紫河的诅咒么？他的眼睛虽然变成了紫色，但是他的身体里，仍然流着神族的鲜血！"萨兰拓的声音在静夜中分外震撼人心。
"你怎么来了！"蒙优纱剧震回头，双眸中尽是迷茫和不信的神色。
"烈唯征对他如此执著的理由，想来想去，恐怕只有这一个解释吧！"
他，真如萨兰拓所说，是神族人吗？那是什么样的悲伤绝望能令他喝下那紫河的水？是谁令约拿甘愿独自默默地忍受这一切，牺牲了一切？而他又为什么来西都，他到底是谁？烈唯征为了他不惜倾国倾城的执著又是为了什么？她迫切地想要寻找到约拿，问他这所有一切的答案。
第三十一章
"当真是约拿拿来黑玉石救优法的？"蒙聿皱眉不语。看到了血龙珏之后，不用说蒙聿早已猜到了约拿的身份，难道烈唯征出兵新济竟是为了这个吗？
"是的，大王。"洛朝颜点头道，"若非如此，恐怕优法也没命活到现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