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弥撒 第一部————慕容吟

　　清晨，在林中雾霭尚未退去时，卡特勒梅卡已经在帐前聚集好了他手下的所有新教徒。大家议论纷纷，不知道卡特勒梅卡会怎样处理这几个天主教徒，从昨夜把他们从木装上放下这点来看应该是不会杀了他们。

　　于洛捧起凉水一下下地泼着自己的脸，一整夜都在做假婚书，全神贯注地模仿太后的笔迹，生怕出现一丝纰漏，现在真是身心疲惫。

　　“辛苦了，于洛。”波利卡普走过来，柔声说，“我想我们也差不多识破了太后的奸计，相信前面没有太多的危险，不如你这就回去吧。把我们遇到的事情跟父亲说一遍，另外卡特勒梅卡的事……”波利卡普压低了声音说：“这个人可以用，但不能重用，也不能太过信任。”

　　“你就让我继续跟你去吧，我相信公爵他也不可能非常信任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更何况还是一个背叛新教投靠我们的人。我知道你的目的是让我回去休息，怕我也做了人质。”于洛微笑道，“我确信凭你的能力一定可以顺利度过这一关的……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吧。”

　　“其实到现在为止我都还没有想好到底如何面对纳瓦尔王，就算信里面没有那么写，他仍然有可能拿我们做人质。毕竟凯瑟琳·德·美第奇的老奸巨滑是名声在外啊……”波利卡普看着帐篷外沸腾的人群又一次陷入沉思。

　　～★～☆～★～☆～★～☆～★～☆～★～☆～★～☆～★～☆～★～☆～★～☆～

　　卡特勒梅卡又回到帐篷里，殷切地问道：“要么我保护你们去纳瓦尔王朝，再随你一起去见吉斯公爵不是更好吗？”

　　波利卡普明白他是怕自己一走就不认账了，居然还耍小聪明。但是这个人的心理，自己也可以完全理解。一身的本领却无人赏识，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当然要死死抓住。“我当然也希望多一些人，只是太后吩咐了只允许带四五个随从，否则……呵呵，说实话，我们也不可能轻易被你抓住。如果你实在不好意思自己去见我父亲，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倘若能活着回来，这是必经之路，你一定可以等到我们的。”波利卡普故意说他是不好意思去见吉斯公爵，给他一个面子，又强调了自己逃不出他手掌心的事实。

　　卡特勒梅卡顿时像吃了定心丸，微笑着说：“既然如此，我就在这里恭候你们归来，相信这件事由吉斯公爵的两位爱子亲自去办，定能马到成功。”卡特勒梅卡呵呵地笑了笑，又瞥了一眼于洛，接着说，“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

　　看见六个天主教徒走了出来，那些新教徒们的议论声更大了。

　　卡特勒梅卡挥了挥手，顿时安静下来。

　　“各位新教的兄弟们，大家听好了。这只是一个误会，他们并不是来打探我们情况的奸细。”卡特勒梅卡开始说。

　　“但是他们就算是碰巧到了这里，也已经了解了我们的底细，如果不除掉，不怕会召来更大的麻烦吗？”卡特勒梅卡左边一个看似稍有地位的人问道。

　　卡特勒梅卡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我们新教徒应该怀着一颗仁爱的心去面对众生万物，倘若只为着保护自己，为着那一点点的疑虑就去杀人，那么跟凯瑟琳·德·美第奇那个残暴的老太婆还有区别吗？”

　　下面有些人开始点头称是，一群迷茫不知所以的也跟着附和，问题似乎已经差不多解决了。

　　卡特勒梅卡又说道：“并且他们这次是派去见纳瓦尔王的，到底杀不杀他们，也应该由纳瓦尔王来定夺，我们没有这个权力。如果纳瓦尔王并不想杀他们，我们岂不是为新教做了一件大错事？”

　　下面逐渐没有了声音，看起来是大家都被说服了。波利卡普暗笑，这些人还真是头脑简单，难怪新教徒人数众多，却始终不成气候。

　　～★～☆～★～☆～★～☆～★～☆～★～☆～★～☆～★～☆～★～☆～★～☆～

　　几个人继续向西走去，直到看不见了卡特勒梅卡和那些新教徒的踪影，迪蒙蒂埃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波利卡普反问道：“你是哥哥，应该你来拿主意啊？”

　　“波利卡普，你胆子不小，这假婚书万一被发现了，我们的脑袋可当时就没了。”

　　“于洛的技术你还不放心吗？”

　　“放心……”迪蒙蒂埃有些不满地又小声嘀咕了几句。

　　“哥，到了纳瓦尔王那里，你打算怎么说？”毕竟这是大事，必须先想好。其实波利卡普也不是很在乎迪蒙蒂埃的情绪。

　　迪蒙蒂埃抱着头痛苦地想了一阵，说：“要么我们告诉他太后的阴谋，然后反过来联合纳瓦尔王朝灭了太后？”

　　“不行，首先纳瓦尔王朝的实力根本没办法跟我们昂古莱姆王朝相比。就算是父亲带着军队投靠他们，力量勉强达到均衡，灭掉了太后的势力，我们也只不过是成全了他的野心，引狼入室。他也不见得就比太后好对付，父亲的大业还是遥遥无期，我们只不过是做了皇位交替的垫脚石。战斗中，我们的部队必然伤亡惨重，恢复元气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波利卡普把迪蒙蒂埃的办法完全否决了。

　　～★～☆～★～☆～★～☆～★～☆～★～☆～★～☆～★～☆～★～☆～★～☆～

　　迪蒙蒂埃又想了一会儿，说：“那就只能说太后真的是诚心诚意想跟纳瓦尔王朝联姻，关于两教的问题，以后可以商量？”

　　“他会相信凯瑟琳·德·美第奇让步吗？”

　　“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我们真做人质啊？而且是丝毫没有要挟力的人质！到时候太后想搞大屠杀，会因为顾及到我们而罢手吗？不可能！父亲也救不了我们！等死好了！”

　　“在把婚书用火漆重新封好之前，于洛又在里面放了一些戈耶气毒。”波利卡普这才告诉他。

　　“什么？！”迪蒙蒂埃转过来，揪住波利卡普的衣领，“你还嫌我们死得不够早吗？！”

　　“太后虽然是想害我们，不过她的方法的确不错，我们不妨套用。”

　　“哼！”迪蒙蒂埃放开波利卡普，恨恨地说，“既然你都想好了，干嘛还要问我？”

　　“我只是建议，毕竟到了纳瓦尔王面前是你说话，用不用这个方法最终还是你来决定。”

　　“我会考虑的……”迪蒙蒂埃说着抽了马一鞭子，跑到了前面。

　　～★～☆～★～☆～★～☆～★～☆～★～☆～★～☆～★～☆～★～☆～★～☆～

　　达洛兹城堡逐渐显现在眼前，雾蒙蒙的，很有仙境的感觉。

　　波利卡普对着于洛叹道：“为什么人就是不知道满足呢？有这么好的城堡和人民，还想着夺城掠地……如果我是纳瓦尔王，一定不跟昂古莱姆王朝联姻，这种争斗的结局只会是没有赢家……”

　　“正因为如此，你不是纳瓦尔王。说实话，你的性格也并不适合做国王。”

　　“所以我做主教了。”波利卡普呵呵一笑，加快速度向前跑去。

　　于洛立刻追了上来，继续说：“你也不适合做主教。”

　　“那我适合做什么？”

　　“嗯……将军。”

　　“你的意思是我这辈子就适合为了别人出生入死？”

　　“呵呵，可以这么说吧。”于洛随即又严肃起来，“迪蒙蒂埃会按我们的方法去跟纳瓦尔王说吗？”

　　“会的。”波利卡普很有把握地回答。

　　第17章 周旋

　　纳瓦尔王并没有立即接见迪蒙蒂埃和波利卡普一行人，而是派人将他们安置在专门接待使者的馆舍里。

　　这样的事情反正急不来，安顿好之后，波利卡普便拉着于洛一同在这达洛兹堡逛一逛。

　　纳瓦尔王朝不同于昂古莱姆王朝之处便在于达洛兹堡整个是皇宫，同时又是一个城市，也就是说这个城市的所有百姓其实都住在皇宫里。当然这皇宫之内又有皇宫，是简朴的青石砌成，不算很大，跟地位较高的公爵府差不多。不像昂古莱姆王朝的皇宫那般奢华，戒备森严。

　　一连两日，达洛兹堡都是雾蒙蒙的，可这雾又更像是雨，因为向前走会有水滴打在脸上的感觉。

　　“你说这到底算雨还是雾？”波利卡普问道。

　　于洛伸出一只手，似乎在感受着：“我想……应该算水雾吧，这里离海不远，听居民说常年都是这样。”

　　“只住几天，感觉很湿润，比较舒服。可是我想如果常年住在这里，应该有许多不便。”

　　“你是说这里的气候有可能是纳瓦尔王扩张领土的一个原因？”

　　“呵呵，我只是猜测。”波利卡普说着拿起路边小摊上一双船形的鞋，翻来覆去地看着。

　　“也许吧，只是这里的居民似乎并未因天气而烦恼。我看他们活得有滋有味，甚至有些羡慕他们了。”

　　“是啊，相比起来，巴黎的生活虽然富庶，却远不及这里的惬意。”波利卡普把那双鞋递到于洛面前，露出孩子般纯真的笑容，说，“这里的鞋真好玩，我要买几双回去。”

　　“呵呵，你要是在巴黎穿这个，会被笑死的。”

　　“谁说是我要穿了？”波利卡普露出诡异的笑容。

　　“别给我！我也不会穿的！”于洛吓得连忙向前快步走去。

　　“哈哈……”波利卡普笑了一会儿，目的达到了，于是把鞋又放回了摊主面前，跑去追于洛。

　　～★～☆～★～☆～★～☆～★～☆～★～☆～★～☆～★～☆～★～☆～★～☆～

　　到达达洛兹堡的第三天，才有人来通报说纳瓦尔王会在当天下午接见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几个人放松了两天的心又一次紧绷起来。

　　去皇宫的路上，装婚书的盒子一直是由于洛抱着的。迪蒙蒂埃紧锁双眉，波利卡普也是凝神思考万一迪蒙蒂埃说错话的补救办法。

　　走进大厅，几个人在侍卫的引领下并排站在纳瓦尔的王座前面。纳瓦尔王的胡须已经全白，不过精神倒还不错。他右手边的副座上坐着一个年轻人，麦色蓬乱的头发，睡眼惺忪，不用猜也知道这就是纳瓦尔王朝的王储，亨利·德·纳瓦尔。

　　“你说你们来的目的是希望两国联姻？”纳瓦尔王终于开口了，对着迪蒙蒂埃说。

　　“是的，我们带来了太后请求联姻的婚书。”迪蒙蒂埃说着把盒子递给了一个侍卫。

　　纳瓦尔王给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便将盒子端到了一个四十岁上下，一只眼睛瞎了的男人手中。那人打开身旁的药箱，就像于洛在林中帐篷里一样，瞬间解了盒中的毒。

　　～★～☆～★～☆～★～☆～★～☆～★～☆～★～☆～★～☆～★～☆～★～☆～

　　那人亲自捧着信，送到纳瓦尔王的面前。

　　“呵呵……”看完信纳瓦尔王笑了起来，然而却丝毫不能从这笑中判断出他的情绪与想法，“想把毒还给我？来人！把这几个想谋害我的凶手关起来！”

　　“等一下！”波利卡普喊道，“敢问陛下从何得出我们想要谋害陛下的结论？”

　　“都下毒了还不是想谋害吗？”似乎波利卡普等人的辩解早在纳瓦尔王的意料之中，他更像是亲自为一场好戏拉开帷幕，然后端坐台前，静等戏的开演。

　　波利卡普从容地答道：“首先，太后放毒的目的在于消除前仇旧怨，曾经被陛下您赐毒，总要回礼才能保住她的颜面，毕竟身为一国太后，在国民面前需要保持尊严，相信这一点陛下您是最能理解的了。”

　　“那我若是亲自打开盒子，因此被毒死，岂不是两国要结下更深的仇怨？”

　　“但是陛下您亲自打开盒子的可能性并不存在，不是吗？况且如果太后真的存心加害，又怎么可能用贵国药师所研制的毒呢？”波利卡普心想，既然你想看戏，我就认认真真地表演给你看好了。

　　～★～☆～★～☆～★～☆～★～☆～★～☆～★～☆～★～☆～★～☆～★～☆～

　　“呵呵，那么你想说的另外一点呢？”

　　“其次，太后深知贵国精于毒药，我们这也算是遵循贵国的文化，以毒会友。”

　　“既然是以毒会友，就应该派个跟我国蒙米雷伊毒王相媲美的人来好好切磋一番。”

　　“陛下又怎么知道太后没有派这样的人来呢？”

　　“谁？”

　　波利卡普看了一眼于洛。

　　“他？”纳瓦尔王似乎有些不信这样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竟然是用毒高手。

　　迪蒙蒂埃在一旁不住地冒冷汗，暗暗自责心理素质太差，这些话本应该是自己说的。

　　～★～☆～★～☆～★～☆～★～☆～★～☆～★～☆～★～☆～★～☆～★～☆～

　　纳瓦尔王又问道：“那你说说，娶了玛戈公主，对我的小亨利有什么好处呢？”

　　“相信陛下很清楚这点，玛戈既然身为公主，若是几个兄弟不幸逝世，那么昂古莱姆王朝的皇位自然是由玛戈的丈夫，也就是亨利·德·纳瓦尔王子来继承了。这样一来王子不就同时做了纳瓦尔和昂古莱姆两国的国王？到时候，昂古莱姆之名虽然保留，却实际上成为了纳瓦尔王朝的附属国，陛下您不费一兵一卒便得到了整个国家，这，难道不能算是益处吗？”

　　“哼，你说得倒好听，玛戈有那么多的兄弟，几时能轮到我的小亨利？据我所知，凯瑟琳·德·美第奇的四子安茹公爵比亨利还小很多呢。”

　　“可是陛下应该也知道，弗朗索瓦一世幼年便病逝，当今国王弗朗索瓦二世又重病在身。况且意外的事情时常发生，谁又能料到人的寿命长短呢？”波利卡普说着抬眼看了看纳瓦尔王，故意像是要暗示他些什么，可是马上又低下了头。

　　～★～☆～★～☆～★～☆～★～☆～★～☆～★～☆～★～☆～★～☆～★～☆～

　　“亨利是我的独子，若是凯瑟琳·德·美第奇耍什么花招，让我没有了继承人，那么我死后，我纳瓦尔王朝岂不是反落入了她的手里？”

　　终于问到了实质性问题，波利卡普定了定神，反问道：“自古以来不都是想获得的利益越大，所要承担的风险也就越大吗？那么，陛下，您是否愿意去承担这个风险呢？”

　　波利卡普的这句话，让纳瓦尔王不再笑，而是皱着眉头思考起来。不得不承认波利卡普的这个问题回答得好，好就好在没有否认风险的存在。自己一直想着看热闹，看看这几个使者会怎样劝说自己，还真没有考虑过到底敢不敢去承担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