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程微抬眸,瞧见他担忧的眼,知他口里说笑,心内却比自己急得多,这一夜必要守着自己了,眼睫稍垂,抿唇不语。
“不然,洗个热水浴罢,解乏的。”他轻声道。
卿程想了想:“也好。”
于是朱祁沧便去烧水,卿程合目而卧,不多时,有双手来解他衣裳,他习以为常地拨掉那手,又被抱住,听耳边人低声笑着:“一起洗?”
卿程推开他,自往浴间走,这人若一日不来厮缠几次,都不算罢休。
洗得很快,一两刻便洗毕,换了睡袍去床上躺,良久仍是难以入眼,精神依旧十足。这时,一杯酒凑到唇边:“醉一醉罢,就能睡了。”
卿程看了眼也才洗得一身清爽的朱祁沧:“你办法倒多。”
朱祁沧皱眉笑:“可惜都不大管用。”伸手按他额际,“还痛得凶么?”
“不是痛,是胀得很。”他淡淡叹气,“明明疲累,却睡不着。”
“那就喝罢。”
卿程依言,就着他手中杯张唇,然而才抿了一口,些微辛辣酒气便透腔而入,不顺行入腹,反而逆冲上脑际,他差点吐出来,急忙往床边扑,朱祁沧一把抱住他,掌手抵他后背,一股真气输了进去,才压下他腔内翻腾的气流,疑道:“喝猛了罢?”
“不是……”他蹙眉半探身向床外,扶着朱祁沧手臂低喘,“味道太浓,喝不下。”
朱祁沧只得将杯放到一旁,拖着他腰往回靠,斜倚在自己身上,又气又笑:“你现在识得厉害了?酒都喝不下,药必也咽不进去,你违了周公的约,现在周公不肯见你,谁也帮不得你。”
“不好笑。”卿程喃喃:“你安静一些,说不定我便睡了。”
朱祁沧拥他而坐,心里暗急,忽然一笑:“哎,我有个法子,要不要试试?”
“什么?”
手往衫底探去:“泄掉精气,疲累乏极,自然就睡了。”
卿程怔了一怔,那手便已近要害之地,立即下意识及时按住他,侧首看他:“从哪里听来的?”
他低笑:“医书有载,合欢云雨,可解乏消疲,安神调顺,大有裨益,男子应定期泄精,才好去旧生新……”
卿程已准备一脚踹他下去:“你杜撰的医书罢!”
他面色一整,端肃道:“是真的,我虽不懂医,好歹经验比你多,云雨后疲极而眠,醒来精神百倍,这些你可知道?”
卿程微愕,这些他当然不知,他前二十载清心寡欲,后来又遇了朱祁沧,这些年被他纠缠不清,仅有的经历都是同他一起。过往滋味难述,许久以来避之不及,如今虽已习惯他亲昵狎笑,但始终不曾允他床第,说是不计较当年之事,然而心里,又怎能没有丝毫心结。
“试一试,怎么样?”
卿程转过脸,不说话。
那人悄笑低语,与他耳鬓厮磨:“之后必能好睡,此乃经验之谈,绝不唬你。”
床帷之间,烛影摇曳,同床人软语温声,笑谑昵诱,一股似有若无的暧昧情氛悠徐荡漾开来,悄悄撩动人心。
而,舞师依然摇头,推开那满眼笑意的可恶人,径自躺下,淡然扔来一句:“不信。”
“试了你再说信不信。”朱祁沧附身过来,缠磨不休,在他耳边低笑,“你敢说,从前我伺候得你不够舒心顺意?何况现在是助你入眠,不是我强求快活……”他及时避开踢来的一脚,抱着舞师闷笑不已,“我是在替你想法子,你还有精神踢我?好心没好报。”
卿程静静不动,神智异常清醒,却愈觉脑里昏胀得厉害,嗡嗡作响得几乎有些麻木,身上倒是使不出什么力气,朱祁沧凑来轻吻慢尝,也无心推拒,由他去了。
渐吻渐深,不一会儿连衣裳也解开了,氤氲迷离里情欲之氛渐浓,身下人不怒不抗,朱祁沧便当他默许,伸手向床里探了探,摸出一样东西。才想有所企图,手却被按住。
舞师看看他手里的小盒,又看看他,平静无波。
“什么时候藏在我床上的?”
朱祁沧看看他,再看看手里小盒,微笑。
“凡你睡过的床上都有。”
卿程沉默一阵,低声道:“我不想。”
“还是不习惯?”他眼里柔和,将小盒放下,“我与你亲近,你并不反感,可见……不是不能容允。况且,这一世,也就这样过了,你真打算这么耗上一辈子?”
卿程别过眼,又一阵默然,好半天才轻道:“……不舒服。”
朱祁沧怔住,哑然失笑:“你那时满心抗拒,又不配合,怎么会舒服……”挨了冷冷一瞥,立时软声,“是我不该,你别又恼了。”
卿程懒得理他,翻身合目休憩,他仍是来磨,又拍又晃又抱又摇,扰得卿程不胜其扰,却实在无力踢他下床,本就脑里胀得发晕,竟不知怎地一时不察丢出一句:“随你。”
然后……
无可扭转……
一失足成千古恨……
长夜旖旎,十丈红软翻滚,谁尝尽,销魂蚀骨滋味。
前尘旧事皆忘,计较什么,放不放心上。
从头话起,纵淡情薄意,未肯思量。
怎得日久绵缠,一叹由他,逃不脱,倾心痴肠。
☆☆☆
曙色微明时醒过一次,看枕边人沉静的睡容看得痴了,温柔瞧了一阵,又睡去,这一觉便睡过了,再睁眼时,身侧已空,褥上余温尚存,人却不知所踪。
朱祁沧也不急,慢悠悠晃到浴间,果见水汽还未散尽,虽无人,却足以安心。
换衣洗脸,收拾一番,往隔壁而去。
才一进门,就见凌小宁抱着墙角一根粗柱哎呀呀地喊救命,周围空无一人,朱祁沧卷了衣袖将粗柱推回原位,笑敲少年一记:“淘气,没事搬它玩什么?”
“我一件东西掉在它后头,正移开去捡,谁知他本就放得不稳,居然倒了……”凌小宁忽然顿住,瞪住他手臂,“你……”
“怎么了?”朱祁沧不解,随他目光看去。
冷盈正跑了来,才骂了一句:“老远听到你瞎嚷,又有什么事……”便被凌小宁扯住,一指朱祁沧手臂,“盈师哥,你看!”
冷盈眯起眼,森森地瞧向朱祁沧:“你怎么解释?”
朱祁沧看看自己手臂,苦笑:“你们卿师傅呢?”
一掌劈了过来,冷盈才不管两的劳会子师徒名份,恨声道:“你去找你那女人混罢,今后再别进惊舞一步!”
朱祁沧怎能开口辩得,只能错步避过,一跃起身,越房直接往后院而去。
推门进房,见屋里人诧异抬眼,便笑道:“快救命,你教的什么好弟子,竟然要弑师。”
冷盈杀气腾腾地闯进来,指着朱祁沧怒道:“你对得起卿师傅么!”
朱祁沧忍住笑,主动将手臂伸给平静的舞师看:“我冤不冤枉,你心里有数。”
凌小宁跑了进来,拉着冷盈嘀咕几句,冷盈一愣,不自觉瞥了过去,而卿师傅长袖遮,半掩了手中拿着的纸张,根本看不到。
“你们两个先出去罢。”卿程淡淡道。
两人正尴尬,听了这话,忙不迭转身而逃,顺手阖上门。
朱祁沧凝视他片刻,轻声道:“头还胀么?”
“还好。”
“你不多睡一会儿,又起那么早干什么?”
卿程微抿唇:“现在精神很好,已睡得够了。”
朱祁沧微笑看他将手里的曲谱放在桌上,与其他几张纸叠在一起,慢慢的,一张一张理顺。他的手很好看,白暂修长,偶尔留了长甲,为拨筝而用,有时不小心损坏一两片,便削去,重新蓄长。这个月,才留长一两分。
“把指甲削去罢,用义甲拨弦,不也一样?”朱祁沧似笑非笑,看着自己手臂上几处指甲陷进皮肉留下的伤痕,“我是有苦无处诉,挨了骂,也还不得口。”
卿程垂着眼,静立不语。
朱祁沧走近他,看他宁静的神态,眼波清定,再不似昨晚疲颜倦态,便低声笑道:“现在你信了么?”
卿程瞥他一眼,却被他拉起手掌,端详一阵,在桌子抽屉里翻找起来。
“你找什么?”
“剪子。”他吻吻那隽秀好看的指甲,“虽然不是什么大伤,可倒也挺痛的,为免以后……”
一本书砸上他的脸————
几天之后,卿程的指甲还是削掉了,至于是谁削的,不得而知。
~完~
番外之--黄梁记
鹿肖玉从来都不是老实人,朱祁沧也不是。因此偶尔凑到一起,难免无聊琢磨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个是……”拿到手里研究一阵,朱祁沧微异,“男修欢喜天,亏你弄得来。”
“识货,来看这个。”鹿肖玉懒洋洋歪在软榻上,手指扣扣几案,示意他打开另一幅卷轴。
卷轴里是十来幅小卷,一展之下,春光旖旎,满室糜幻幽暧,暗欲潜动。
“这个倒是见过一些。”朱祁沧挑眉,“还有吗?”
“匣子里。”凤眼微眯,鹿肖玉似笑非笑。
开了描金匣子,一组莹白暖玉入眼,由小至大,支支晶莹玲珑,美不胜收。
朱祁沧久居王府,也曾涉足风月地,一见便省得,不由噗地呛笑:“你再别和我说些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鬼话,你若不是同道人,姓朱的脑袋斩了给你。”
“少废话,你管我如何。”鹿肖玉锦袖一拂,优雅支肘,“我好心寻给你,你用是不用?”
朱祁沧梭巡这一堆床第逸趣之物,又是好笑又是头疼:“我若带回去,怕也用不上。”
“你该不会还没……”鹿肖玉啧啧嘲笑,“让我小瞧你。”
“你那师哥难磨得紧,又古板正经,你不是不知道。”朱祁沧苦笑,“万一他恼了,踢我出来,你白捡热闹看。”
“那,钦王爷请便,我就不耗您时辰了。”鹿肖玉不与他啰嗦,端茶送客。
一只手按在描金匣盖,轻轻阖上一匣莹润,昔日的钦王爷叹气。说不动心,才是骗人,“不过,试试也好。”
“那好,惠顾一千两。”
“不是送我的吗?”
“我现在心情不好。”
朱祁沧啼笑皆非:“鹿师傅,在下早已是庶人,无爵无俸,哪里有银子孝敬您。”
“钦王爷倒也不是游手好闲之徒,削爵两年,却暗里做起了买卖,听说上个月还敲了当今圣上五千两,如今逍遥自在得很。”
“所以,鹿师傅来分一杯羹?”
“不,我只是心情不好。”鹿肖玉慵然狡黠,“皇上想寻手足回去,大老远派人来传话,不找该找的,却啰嗦我三天,烦我耳根生茧。你说,我心情会不会好?”
朱祁沧哑然,若真是宫里再寻他回去,从今后麻烦不断,鹿肖玉替他挡了驾,只怕还真要谢他一谢。
“一千两,过几日给你就是。”
他言出必践,收了桌上东西便走。
待身影转出门不见,鹿肖玉才眨一眨媚丽的眼。
“原以为该要还到二百两,他倒大方。”伸个懒腰,再挥了下精致绣袍上本就不存在的轻尘,他掩口无聊,“早知这样好敲,多要一千两才是。”
进了门,便见卿程坐在窗边看书,听得他进来,只略抬了抬眼,随即又埋首书中。
夕阳映入,窗边青年安详静谧,端正宁和,像幅清淡画卷,一纸水墨浅浅,赏心悦目。
朱祁沧便觉怀抱这一堆物事,对眼前这人这景,多么轻亵不敬。
“盈儿小宁今天过来吗?”
“他们今天偷懒,在练功院受罚,怕是过不来。
卿程分心答一句,将最后一个商音划掉。
听到两个小鬼不能来,那鬼鬼的念头又冒出来。朱祁沧将东西放在桌上:“晚上想吃什么,我去煮。”
“我回班里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卿程随意道,看得眼睛疲累了,便合目一小忽,再张眼接着看。
脚步声响起,在他身后停下:“今天看谱子看了几个时辰?”
“三四个……”话出口随即后悔,应该少说些。
果然,一条布巾凭空来系住他双眼,同住人的语气不容置辩:“今晚不要看了,歇一歇,我煮些粥,多少再吃一点。”
手里的曲谱书也被拿走,卿程微微笑,摘掉眼上布巾。朱祁沧多数时不扰他,很多事也都由着自己,唯独少睡熬夜忘记用饭等琐事,他时时管制态度坚决,唯恐自己多思伤身过损精神。
“我在你这儿住了十天,盈儿小宁怕是在我屋子闹翻了天,我明天回去住,也免你总是费心惦记我定不定时吃饭。”
“我偏是爱费这个心,你若嫌烦也没办法,往后还有几十年,你能甩脱我,就算你厉害。”
在身后抱住他笑,朱祁沧趁机黏上来厮磨。卿程虽在这里住了十天,但一晚熬夜未睡,三晚冷盈小宁来搅局,一晚鹿肖玉晃了来。他只仅仅摸上床五次,还两次被卿程不耐赶下去。就算成功三回,却只是浪费大好良宵地……睡觉而已。
自从那一次将疲极惫累的卿程缠得没法,勉强应他一回,他销魂蚀骨识髓知味,这呆子却像天生少了份欲念,长久不发泄居然都不想,过得清心寡念,只苦了心痒难搔的他。
“你不是要煮粥,不煮的话,我先回去。”卿程皱眉,朱祁沧总爱黏在他身上动手动脚,让他无奈且忍耐,不明白这样搂搂抱抱到底有什么舒服。
“我马上去,你也别看书了,歇歇眼,吃完饭给你瞧好东西。”朱祁沧笑得神秘,很快活地去煮粥。
卿程倚在厨室门框看他忙东忙西。他自贬黜后寻到惊舞来,一切都要学着自行动手,亏他旷达乐观,不以为苦,还颇自得其乐。
只是,他除了粥煮的意外之好,其它……乏善可陈。
“我过几天要出去一赵,恐怕三五个月才回得来。”朱祁沧添了把柴,忽然回头道。
“哦。”
“你都不问我去哪儿?”
卿程淡淡一笑:“问不问,你都一样要说。”
朱祁沧盯他一阵,站起身大步走来,待卿程警觉要往后退,已被他凑近来在唇上吻了一下。
“我去边关办件事,你别趁我不在,又像上回一样,由了性子熬身体,我叫盈儿小宁看着你,你瘦一分……”他邪气地笑,蠢蠢欲动,“我就磨你一夜。”
卿程平静地拍掉他摸过来的毛手:“到时我是瘦是胖,还不是任由你说。”
朱祁沧朗笑,将他压在门框上,低声抱怨:“你别总这么八风吹不动的,偶尔也该有点念头,人说食色性也,你怎就跳到了老祖宗的法则外头?”
“什么法则,按法则该娶妻,阴阳才相配,你遵了哪一条。”卿程扭过脸,不自在道,“你拖我作伴,一缠多年,还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