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爷,看来祁沧伺侯得您还不够,来来来,这回必定更加卖力,保证您舒心满意……”
实在捺不住地踹了他一脚,卿程耳鬓发热,“你正经些说话!”
这无赖腻着他压着他,缱绻缠绵地亲吻,温暖的身体亲密的拥抱,不知何时起,都已经习惯了。不渴望,也不算厌恶。他的年华,还来不及寂寞,就被强行并入另一生命轨迹。
要相伴一生呵,多么漫长的岁月。
“今晚,好不好?”
吻得有点失控,朱祁沧抑住喘息,悄声征询。
卿程心里微慌,他始终不对这种事有所企盼,过度的肌肤相亲、肢体交缠,情欲被挑拨起蠢动,想想都觉难堪,为什么有人能这般热衷?
院门适时被人敲响,解了他的窘境。
“卿师傅在不在?”
他推开朱祁沧,松口气:“有人找我。”
门外是一名惊舞弟子,恭敬递上一幅画轴:“班主让我送来的,我到卿师傅屋里,您不在,我想您应该在朱爷这儿。”
弟子传话后离去,朱祁沧好奇心强些,替卿程展开画幅。画上是一名女子,眉目清秀,身姿婀娜。两人相视一阵,朱祁沧恍悟笑道:“邵班主叫你去相亲?”
卿程怔了怔:“我不知道。”
“别管他,乱点鸳鸯谱。”不将这事放在心上,朱祁沧惦的是另件事,“糟了,我的粥!”
急急赶回去看粥锅,还好没有熬干,添些水,再压一压火,米香已溢满整个厨室。
转头看卿程,他眼里宁静而略带柔和,隐隐含了一丝笑意,朱祁沧心头怦动:“你笑什么?”
“没有。”卿程微垂睫,即使觉他下厨好笑也不能说,他若恼羞成怒赖在自己床上一个月,不是玩的。
“我是吃过了,你只喝粥,能饱吗?”
无孔不入的男人巴巴地贴上来咬耳朵:“你给我吃,就饱了……”被一掌拍回去。
香喷喷的白粥在朱祁沧缠闹中煮熟了。不得不说他是有些天份的,卿程不饿,也吃了两碗。才知他下午从肖玉那里大啖一顿回来,肚子也不空。
“肖玉身边无伴,你寻他,不是刚好。”很期待地建议朱祁沧另觅他人,这么长久纠缠下去,要到何年月。
“天下只一个卿程。”他笑吟吟道,无庸置疑地确定立场。
下了两盘棋后,已渐渐入夜,卿程不动如山,朱祁沧心猿意马。
“不下了,给你看几样有趣东西。”
将卿程哄到床边,只待他心念一乱,便是羊入虎口,实在方便。
开启檀匣,捡一支莹润洁白给他,忍笑问:“识得吗?”
卿程只知是玉器,观其形状,困惑不解:“蕈子吗。”
朱祁沧偎着他闷笑:“你说是就是。”
卿程爱书卷,径自便拾了那幅画轴打开,展开之下登时吃了一惊。
十余幅妙笔春宫,张张栩栩如生,描绘精致,细微处纤毫毕现,让人血脉贲张,如遇火炙。
“你……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他不知说些什么好。
颈后气息徐徐,有力手臂从腋下穿过,摆弄一件鎏金佛像给他解释:“佛曰修炼千法,不依定律。菩提心为因,大悲为根本,方便为究竟。有观世音化毗那夜迦身,皈依善教。”
他隐隐潜动,轻语调笑,“谪仙,你也渡我一渡。”
卿程也是读过佛经的,对密宗以明妃修炼也略有耳闻,本想反驳那是男女双修,与己何干,却被他炽热手掌按在肋上,一时微惶,说不出话来。
“《佛说秘密相经》曰:作是敬爱时,得成无上佛菩提果,或成金刚手等,或莲华部大菩萨,或余一切逾始多众。”耳畔低沉嗓音一本正经吟诵,“当作和合相应法时,此菩萨悉离一切罪垢染着。”
卿程虽不机敏,却也不是傻子,这两样东西既都与鱼水之欢有关,另一样想必也不是什么好料。他指向那一匣玉器,涩声问:“这个做什么用?”
朱祁沧附他耳边,悄笑低诉:“这个,大有妙处……”
每说一句,卿程脸色就难看一分。等到听完,他脊背僵直,冷冷道:“我早说过,你还是另寻他人作伴的好!”
午夜时分,某人被赶出房门,万分惆怅地抱着木匣来到院里,坐在老树下哀悼他的一千两银子。
可怜他央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磨得同住人勉强同意一试,结果不到一盏茶时间,同住人就恼怒地将他踹下床,并且交待:不把那一匣污七八糟的东西砸得粉碎,他从此可以不必踏进房门一步了。
暗夜悄悄,有人无眠有人酣然好睡,梦里也偷笑。
谁说千金难得,多么好赚。
没几天,朱祁沧使出门办事。
瘟神走后,卿程大感轻松,每日里看书舞剑、拨弦弄曲,无人啰嗦,可谓随心所欲。本来冷盈凌小宁在近前侍奉,但近段时间州府举办大型官宴,抽了各个班子的年少弟子到官宴支应,这两个孩子都被选了去。
后来又邀各班师傅前往教导携援。这种累人事项,鹿肖玉是退避三舍的,绯儿有了身孕,担子只得落在卿程和另一位师傅身上。
于是,又连轴转地忙起来,教导排舞、演练新曲,与其它班主师傅商讨协作琐事,一连两三个月,也没得空睡个囫囵觉。更意外的是,不知谁先受了凉染了风寒,一个传十个,不久,连躲在班里享清闲的鹿肖玉都咳了起来。
卿程已一连几天感觉不适,仗着年轻精力旺没大在意,白日里忙碌时精神颇足,晚上回去便渐渐惫懒不想吃东西,弟子送来饭菜,常常原封不动地收回去。
口里无味忽然想吃粥,这才蓦然想起煮粥的人已离去一季多。相隔千里无音信,朱祁沧曾道多久回来?他轻轻一叹,当时并没有留心记。
肖玉絮絮咳着登门来:“我们护院回来没有?我吃得腻,想喝清粥。”
卿程从一堆丝竹弦管里抬眸,倦倦淡淡:“我最后一次吃粥,是几月前。”
“再不回来,就轰他出班。”骄扈任性的师弟抱怨着爬上他的床,懒懒滚在褥间,“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卿程当师弟发热胡扯,不加理会。坐得久了,便站起身舒展肢体,松驰筋骨。
鹿肖玉在床上作拱桥,柔软腰身弯折如柳,还自漫然笑道:“小时候,你教我练基础,我怕摔,下腰翻滚都是在床褥上学会的。”
卿程走到床边,微微莞尔。十来岁时,两人还算相处亲善。不知怎地,大一些后,肖玉就似是视他有仇,每每寻衅讥讽,如刺在身。直到当初他被困钦王府,十个月后艰难脱身回到班里,肖玉才渐渐与他亲近起来。
“上来,你也来做。”
鹿肖玉催他,唤他一同回味少时练功情景。
卿程便依他,脱鞋而上。两人齐齐向后仰弯,如虹凌跨,柔韧优美,依稀往昔年少时光。
在身底相视而笑,鹿肖玉撞过去,卿程疾转挪移,又一同翻身而起,懈懈倚坐。
“朱祁沧若是不回来,你怎么样?”
卿程淡淡应:“能怎么样。”
“他要是死了呢?”怔一怔,有些茫然:“不知道。”
肖玉滑枕在他膝上,低低叹:“能相伴一生,多好。”
人事无常,顺其自然,这世上多少人多少事,强求不来。
卿程眼里温和,清澄宁静。两人同样年岁,历事却大相径庭。肖玉激狂,他所求一生相伴的那个人,永远都无法遂他心愿。
肖玉在他膝上睡,半生浮梦,梦里烟云。
他也睡,朦朦胧胧,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
醒来时,膝上已无人,想起身,全身却委顿乏力,强挣虚脱。
卿程记不起,他病了吗?又睡了多久?
屋子里空空荡荡,似已久无人烟,是他遗世而居,还是尘世遗他而另在。
还是有人的,徒儿小宁急匆匆地,慌乱跄踉奔进屋里大叫:“卿师傅,朱祁沧死了!”
他呆了呆:“死了,谁死了?”
“朱祁沧,他死在边关,再也回不来了!”
脑里是空白的,想了好一阵,才隐隐觉得这名字很熟。祁沧祁沧,这人死了?
他不信,去问肖玉。肖玉一袭银朱舞袍,张扬炫目地笑:“是,朱祁沧死了,师哥,你寂不寂寞?”
寂不寂寞?他不知道,寂寞与这人何关?
照旧每天读书习舞,日子过得平淡,与从前没什么区别。他自始至终都这样生活,一如既往不曾变化。
只是偶尔听得弟子私下议论:“朱爷待卿师傅那么好,他死了,卿师傅怎么都不难过?”
他不知道,朱祁沧待他有多好,他为什么,都不难过?
这样过了一年。
☆☆☆
某天,舞剑时忽然心绪不宁,无论如何练不下去,总觉胸腔内虚空,像缺样什么。
食也不对,寝也不对,总是有样东西不对。
不知何时就出了门,像走了很久,来到朱祁沧墓地。
没有人告诉他朱祁沧葬在哪里,但他就是知道。
站在墓前发了半个时辰呆,转身就走。再回来时,搬回两坛酒来。
自斟自饮,慢慢品酌,望着碑上名字:朱祁沧朱祁沧,鲜红字体,让心头微微炙烫。
“我终于来见你,你可安心?”
清酒如注,洒在碑前荒烟草下,祁沧善饮,一二三杯,敬他。
——有朝一日我死了,你会不会到坟上看我一眼?
——我若先你埋于地下,你可愿清明重阳奠一杯水酒祭我?
那时答什么?
不愿!斩钉截铁,因为厌他恨他。
现在呢?
“今日,我来奠你。”
卿程淡淡笑,举杯饮尽。
掷杯。
“我绝不念你惦你,我会娶妻,儿女绕膝,共享天伦。你心里所盼,我都许给妻儿,一丝一毫,绝不还愿给你。”
为你违约背誓,不遵诺言。
——我和你过一世,好不好?
不好,骗子!
你许的诺,没有做到。
卿程冷冷笑,取了酒大口饮。
你从此不必硬灌我酒,你要看我大醉,我便醉给你看。
喝了一坛,便已蒙蒙然,倚在碑前,天地都旋转。
就这样睡去,就这样睡去。你总责我睡得少,我现在陪你长眠不醒,你恼不恼?
朦朦胧胧不知睡了多久,有人在拉他,轻轻责怪:“睡在这里,着了凉怎么好。”
他费力睁眼,茫茫看对方一阵:“你不是死了?”
“好端端,干什么咒我死?”朱祁沧笑,一如往日般戏谑道,“要不要抱你起来?”
卿程不信,伸手握住他掌腕:“可是,你那么凉。”
他若没死,怎么会那样凉——
“你那么凉……”
“因为你在发热。”
朱祁沧按按卿程额头,还有些烫,叹了口气:“我嘱你好好照顾自己,你终是没有听。”
走到外间,冷盈凌小宁站在角落里,愧疚得一声不敢吭,凌小宁甚至偷偷抹起了眼泪。
朱祁沧好气又好笑,给卿程倒杯水时,顺手敲了少年一记:“多大了,还哭。”
“要不是鹿师傅过来,我们也不知卿师傅染了风寒昏睡了两三天。”凌小宁哽咽道,“前段时间光顾着跑官宴那边,少往卿师傅这边来,都是我们不好。”
他有些头疼:“好了好了,盈儿,你带小宁出去哭,哭够了再回来。”
冷盈也不敢应声,拉着小师弟出门。
朱祁沧端着茶杯回房里,见到卿程已睁了眼坐起,怔怔看过来,便笑:“肖玉说前几天瞧你还好好的,一起聊一起睡。结果再来时,你还在睡,又发着热,想必你又病又乏,周公一并找了你算总帐。”
“你没有死。”
“好端端,干什么咒我死。”他将茶杯递到卿程唇前,“先喝点水,药在火上煎着,过一阵子才好。”
卿程伸手,握了握他端杯的腕,还是有点凉。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他笑,凑过来亲吻,“有没有惦记我?”
卿程微避:“传了病给你。”
“传给我,你就好了。”朱祁沧执意吻上,很思念地厮磨。他在战场领队奇袭千里,却还牵挂这头有个不记吃不肯睡拿身体铁打一样折腾的呆子。
他的唇是热的,活生生的朱祁沧。
“你半睡半昏的,念些什么‘那么凉’?”他随口问,“在做梦?”
“嗯。”
“什么梦?”
“一枕黄粱。”卿程淡淡笑,推开他,“你有完没完。”
他还活着,多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