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柜后的卿程开始还不明所以,越往后越听出眉目,不由又惊又怒,这世上究竟还有多少人要像他一样受人凌辱?
衣裳窸窣作响,犹如哭泣的呻吟一声声传入耳底,得意的笑声,哀哀的求饶声,粗重的喘息,唇舌相抵津液滑腻的淫糜声响,浓炽得让人窒息的情欲气息……让他脑里瞬间浮起那个不堪的深夜……
“哧”的衣料断裂声响起,有人软声哀告:“别,我没有旁的衣裳可换……”
“活该!你若早早从了本少爷,吃香喝辣什么没有你的?偏你矜持清高教我心痒……啧,你早有防备是吧,居然穿这么多层,闷不死你!”不耐烦地连撕带扯,轻佻调笑,“哟哟,你可真白,比我家的小咪还白,来,给少爷摸一下。”
“啊!你往哪摸?”
卿程脑里嗡嗡作响,血液不断上涌。
“废话,摸的就是这儿,舒不舒服啊?我的乖乖……”
那人将自己拥入怀中,低声道:“你这般无情无欲有什么好,谪仙入尘修炼么?”
“我不先下手为强,你是不是打算馋我一辈子,让我看到吃不到?”声音恨恨道,像是已经垂涎许久。
那人邪气地吻他:“我现在也自身难保,你嘛……”
“看看,你也很想吧,又说什么不要不要,今天可叫我瞧见了,我就说,是男人就会有欲望,承认吧,你是不是也忍了很久了?”
“卿程,我想看你动情牵欲,我要怎么样才能留下你……”
“我不信你二十年来从未动过欲念……”
房里的得意笑声呻吟哀泣逐渐飘远,眼前耳底,都是暗夜里他被压在身下的情形,那人轻浮笑谑,低语呢喃。
“卿程,你不要离我这样远,不要离我这样远……”
“你的身体里,究竟蕴藏了什么魔力,让我这样着迷……”
“你很厌恶男子相触?”
“男子欢爱,不算什么稀奇事……”
“卿程……”
“卿程……”
☆☆☆
水上雕廊,精致小亭里,钦王爷正在打赖。
“你不交他出来,我就住在你这儿不走了,别说阿容回来有什么误会,以为我和你夹缠不清,他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你很希望他再去砸一遍钦王府?”越青绸无奈,“祁沧,倘若有朝一日我受困于人,你会置之不理?”
“你早就被困住了,怎么,你反悔了,决定弃阿容而择我?”
“祁沧,我和你说正经的。”
朱祁沧神色一端:“你不是第一个要我放他的,但我若能放手,怎会迫得他一次次寻死?”他目光迷离地轻叹,“青绸,你看不出么,被困的人是我,不是他。”
越青绸定定看他:“你以往不是这样的。”
他幽幽道:“那是因为,你不识得十年前的朱祁沧。”
“我不识得你……我才知道,我竟是不识你的。”柔雅男子也在叹,“你那样子,我从未见过,便是阿容看了,也会吃惊。”
朱祁沧苦笑:“很糟糕么?”
“岂止糟糕,比上回梨弘和姚少爷吵了架后还要失魂落魄。”
“你那个宝贝表兄还在跟人家别别扭扭?”
“祁沧,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是你先提的。”朱祁沧精神一振,笑道,“他腿伤走不快,我叫人围了你这袂珑轩,看你能不能偷偷送了他出去。”
越青绸微睨他:“要不要再强令搜查一番?”
“不敢,我怕阿容知后一怒烧了我的宅子。”朱祁沧依旧朗笑,“我便时时跟着你,我不信你三天都不去瞧那笨小子。”
越青绸以颔抵扇,悠悠道:“你跟我三天,他就三天没有饭吃,你舍得?”
朱祁沧气结:“没有别人知道他藏身之处?”
“没有,我亲自藏他的。”越青绸微叹,“祁沧,你逼得他太紧了,你的情难自控却是对他的折辱,将心比心,当年我遭人觊觎,若不是你及时援手,怕也难有今日越青绸。”
朱祁沧颓然喃喃:“我不该带他来的……”
越青绸莞尔:“阿容若见你如此模样,定要大肆嘲笑……”
“救命啊——”
骇极的惊呼声远远传来,两人均是一愣,凭栏而望,但见另一侧水廊上,一人近乎全裸地狼狈奔逃,后面一人提剑追赶,其后又有一人衣衫不整,踉踉跄跄紧跟不舍,口里大呼小叫。
“救命啊!杀人啦——”
两人愕然,面面相觑,越青绸摇头笑叹:“倒是人算不如天算。”
那无衣之人几乎连滚带爬地奔入小亭里,一溜烟躲在朱祁沧身后:“钦王爷,救命救命,这人要杀我!”
朱祁沧看着手提长剑目光冷怒之人,苦笑道:“我可救不了你,他连我也要杀的。”
“青绸,你这儿什么时候来个疯子,提剑就要砍要杀的!”衣衫不整的男子惊惧得差点歪到栏外湖里,一头扑向越青绸。
越青绸赶紧扶住他,看他衣裳破烂不堪,哭笑不得:“你们两人就没有一次能好好相处的?”
“姓姚的捉了娘和小妹,逼我和他、和他……”他期期艾艾,忽然眼圈一红,“好几天没人给我洗衣煮饭,我就这一身能穿出见人的,还被他撕了!”
裸身男子怒道:“哭什么,我现在还没衣裳穿哪!”
朱祁沧忍俊不禁,将外衣脱下披在身后人肩上:“姚少爷,你和梨弘在哪里亲热被人撞破?”
那被称为姚少爷的年轻男子愤怒地指着卿程:“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我们快活我们的,与你什么相干!”
叫梨弘的人也在越青绸身侧怯怯道:“这位小哥,恐怕你误会了,我们在一起很久了,他虽然有些好色,却不至该杀……”
“什么好色?刚才你不是也挺享受的!”姚少爷怒瞪过去。
梨弘耳根红透:“你你你……胡说什么!”
见这两人如此神色,卿程有些茫然:“你们……”
越青绸上前一步,尴尬不已:“卿师傅,梨弘和姚少爷一向都是如此,没几天就要吵要闹的,他们……咳,他们的关系大家都知道,有情人在一起,免不了……呃、要失控的。”
有情人?卿程看看姚少爷,又看看梨弘,“那刚才……”
“听见他喊不要是吧!”姚少爷怒气冲冲,“你抱过女人没有?做那档子事,还不是一边喊着不要不要一边死缠着不放的……”
山雨欲来的声音响在耳侧,“你怎么知道?你抱过女人不成?”
“啊、啊我是想他一定没抱过,我我……移用解释一下,你别胡思乱想,我真的真的没打过野食!”
“什么家食野食,上回那个倩芍又是怎么回事……”
嘈杂的吵闹声好像很清晰,又好像很模糊,卿程怔怔地看着眼前四人,有着相同癖好,各各不同,那是他极少接触也从不了解的另一个圈子的人,他并不想涉入,却有人逼他一步步迈进。
越青绸也在看他,这刚从少年肯入青年的舞师,那样不知所措地提剑而立,像个迷路的孩子,台上风姿卓然的卿师傅,台下不过是个不晓情事的懵懂孩童,祁沧一颗心,竟毫无退路投在这样一个未必能回馈的人身上,天意弄人,不过如此。
朱祁沧试探前行两步:“卿程?”
卿程霍然一惊,长剑横在身前,他方才在房里一时激愤,推柜而出,在床前拔了长剑就斩过去,结果一直追出来,完全忘了藏身之事,如今前功尽弃,又发现误会一场,不由心底凉透,茫茫然四顾一瞧。
他扫这一眼,自己还未有什么念头,朱祁沧脸色一变,立即止步不动:“卿程,你不要胡来,我不迫你就是。”
他在说什么?脑里微微昏眩,卿程退后几尺,已靠在水廊栏杆上,下意识往身后一看,湖色澄碧,水波微漾,不禁脑里又是一眩,才一闭眼间,忽听得清越水花翻跃,像有沉重物体落入水中。
有人上前扶住他,探探他额头,一皱眉头,又好气又好笑地向栏外唤道:“卿师傅在发热,祁沧,你跳到湖里干什么?快去请大夫。”
十一、
杨柳依依着地垂,拂动的枝条下,青年一袭绫白单衣,肢体优雅舒展,修长身形,挺秀风姿,腰身柔韧也如柳枝,大幅仰身后领口敞开,诱人的锁骨半露的肩头,让人心念暗动目不转睛。
“咳,麻烦王爷收敛一下,眼神莫要这样露骨成不成?”
也是一袭单衣的柔雅男子正拭着汗!有点戏谑地瞥过去,暗叹朱祁沧长路漫漫,自讨苦吃。
“我习武,也练基本功,怎么不及你们身体那样柔软的?”钦王爷仍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树下人,随口说道。
“隔行如隔山,你那是硬功夫,怎么能一样。”
“他练剑舞,你唱昆曲,算什么一行。”
“虽然不算同行,肢体要求却差不多,只是我习不得他的舞,他也练不得我的戏。”越青绸微微含笑,“他身上,没有柔媚之气,太过清飒。”
“惊舞的鹿肖玉有媚无柔,人才极好,你若见了,也必定投缘。”朱祁沧笑道,“惊舞有这两人,艳羡天下。”
“其中就有郴州钦王,甘心倾倒死而无憾。”想起两月前袂珑轩那日情形,越青绸忍俊不禁,“他发个热头晕一下,你便跳水去接他。”
朱祁沧苦笑:“他时时紧绷如弦,我何尝不是惊弓之鸟?你若当日目睹他自城墙纵身一跃,以后再有什么水边悬崖,你瞧你怕是不怕。”
越青绸明晰而悯然地看着他,幽微长叹:“何苦。”
何苦——
的确,何苦如此疲累辛苦?两人都不好过,可是……他却放不开,无论卿程如何厌憎冷淡,他也如扑火之蛾,一头栽入不能自拔。
“卿程,你歇歇罢,一会儿要习内功。”
越青绸浅笑:“你要做他师父么?教这教那,督促提醒,没瞧他睬也不睬你?”
朱祁沧低声道:“他有的忙,就不会钻牛角尖,我日子也好过些。”忽然想起当时鹿肖玉曾断言他会为保卿程性命疲于奔命,苦不堪言,如今果然应验。
一个人如果不怕任何威胁,执意寻死,是怎样也看不住的。
“也得益于你多来瞧他,与他说话练功,他才渐有笑容,也肯从头打根基修习内功了。”
“那祁沧兄可任重道远了。”越青绸悠悠一笑,“我要和阿容去京城,大概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的,你再惹恼了卿师傅,可没人替你打圆场求情。”
朱祁沧一愕,便听得卿程在越青绸身后怔怔道:“你要走么?”不由顿时暗感不妙起来。
果然越青绸离去后,卿程就懒散起来,内功倒罢了,朱祁沧要教他武功招式,他本不感兴趣,又不耐烦朱祁沧纠缠,索性掷了剑自去看他的曲谱。而一旦琢磨舞姿步法时,总感觉一双深晦的眼盯他身形肢体,不由暗恼不已,夜里时常一觉醒来,便发觉枕畔多了一人拥他而眠。
亦或——
毛手毛脚,撩拨调笑。
☆☆☆
深邃的夜,低低笑语。
朦胧而暗藏的情欲味道。
“青绸有了心上人啦,你日日念他也是没有用的,不如想想我,怎样?”
卿程不胜其扰地以被蒙头,这人怎么这样不死心!总说他睡得少,还几乎夜夜骚扰他。
“别蒙头,透透气,对身体不好……唉,你真要这样睡?”
一只贼手偷偷潜入被底,往被里人身躯探去,果然触到温热肌体刹那,被子蓦地掀开,舞师敏感一避,冷冷道:“手拿开!”
手掌移是移开,却将他连人带被搂住,男人在耳边低声轻笑:“有没有兴趣做一种事?很舒服快活的事!”
舞师脑里一瞬间想到的是,若是弟子冷盈,一定会大翻白眼,气骂一声“你去死!”可他骂不出这样的话,只能冷言如冰:“没有。”
“你真的一点也不曾想过?”朱祁沧显然不信,“你正年少气盛,血气方刚,譬如早上起时,有没有……嗯?”
“……”
“或者夜里梦到什么,然后,唔……很正常的那种状况?”
“……”
“又或者,不小心教你撞见别人做那档子事,你就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以为那是在施暴!”
依旧很冷的声音,却隐隐透着一丝窘然,朱祁沧万分遗憾此刻无灯无亮,看不见卿程如何表情。
于是再接再厉:“哎,想不想试一下?很有趣的。”
卿程淡淡讥道:“你要原形毕露了么?”还信誓旦旦说什么绝不强求,根本就是哄他失去警惕心!
朱祁沧顿了片刻:“那,你来做,成不成?”
……
“你默许了?”
好半天,舞师忍无可忍:“我不想和男人做那种事!”
“你可以当我是女人。”嘘声调侃,疑似情人谑语玩笑。
卿程不耐翻身,不理他疯言笑语。
“你还恼我当初用强?”
轻浅一句,立时唤起心底潜藏怒意,卿程掀被坐起,恨声道:“滚出去!”
朱祁沧暗叹自寻死路,不顾他恼地起身抱住他,低低耳语:“云雨欢爱,与屈辱无关,你老是这样死心眼,将来日子怎么过?”
卿程微微发抖,不知是气是怒,他便要一辈子过这样不得宁静的日子?难道要永远受其狎笑戏弄不得自由?
“其实,本是彼此享受的事,偏你死脑筋往坏处想。”仿若迷咒的轻语在黑暗里低回盘绕,“你猜,青绸和阿容在一起时,是怎生情形?”
一怔之间,蠢动的手便灵巧探入衣内,在光洁肌肤上诱惑撩拨,卿程惊惶挣身,却不知被按了哪处穴道酸软难动,那人轻吻低笑,“我可要教你东西啦,你可以不学,也可以不认我作师傅,你若快活,就叫出声,免得我以为我白费了力气。”
更深露重,有谁好为人师,教人识得情欲滋味,以教授快活为名,强行将另一人并入生命轨迹。
人的本能欲望,谁能静如止水不起微澜。
☆☆☆
又是清晨,又是绮情销魂的夜末天明。
睁眼,推开搭在身上的温热臂膀,起身,凝坐片刻。清清冷冷拂落一身流尘。一袭单衫过屋穿廊,轻渺脚步悄无声息,衣袂拂过,清淡气息悠悠徐徐。
这样的日子,有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