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世再次决定不予理会,继续游说。
「而且你明明人就在附近却没参加奶奶的寿宴,奶奶会难过的……」
秦礼抿著唇,直直瞪著他,而黎世也直接回视,边说:「阿礼……就这一次……就当是为了奶奶?」
说完最後这句,黎世瞧瞧沙发上那个收回目光,现在低著头看不太清楚表情的男人,他决定先不再继续往下劝说。
拿起应该已经醒好的红酒,对著高脚杯斟了半满,放下酒瓶,握紧杯脚,倚向身後的沙发,就著灯下观察了会,手上轻轻摇晃,砖红色的液体泛起圈圈美丽涟漪,举杯凑近鼻前嗅闻酒香,又重复了一次之前的动作,才将酒杯靠近嘴边,小啜了口,感受舌尖传来的酸甜,柔顺中带著微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口齿留香。
抬头望了望那个还是低著头,似乎正想著什麽,像雕像般一动也不动的男人。盯了一会,他收回目光,继续缓慢地啜饮他的红酒。
「小礼,来……过来让我看看,我年纪老了,你站那麽远我可看不清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奶奶说。
「……结了婚,就要互相体谅,才会长久,阿世是不想定下来的个性……但他其实不坏……麻烦你多多包容他的任性了。」公证完,回家的时候,奶奶特地从房间走出来,细细叮咛他说。也是第一次,秦礼对於和黎世的欺瞒感到惭愧。
「如果他对你不好……跟奶奶说,奶奶绝对支持你……入了黎家,我就把你当我孙子……尽管都跟奶奶说。」他还记得,奶奶说这话时黎世在旁的一脸苦笑。
「小礼工作忙吗?看你这麽瘦,多吃一点啊……」某一年除夕,奶奶坐在沙发上,总是喜欢边拉著他的手,边关心的问。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在秦礼眼里,都被她的慈祥遮住了。
秦礼总会对黎世说,奶奶是这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每次秦礼从黎家遇见奶奶回来,总是如过去般带著怒气抱怨黎世的家人又干了啥,但也总是用有点高兴的口气说奶奶有多好多好。
杂乱无章。
脑中从过去到现在的画面重重叠叠,有时是一句话,有时是一个画面,交错纷乱。
此刻,秦礼的咖啡正恰好是入口的温度,他却不想起身。
理不清的层层思绪。
黎世正在倒第三杯红酒的时候,一直躺著不动的秦礼沙哑地开口:「我也要喝。」
「不喝咖啡了?」
「嗯……」
「要不要吃点什麽?」
「……随便。」
「乳酪?」
「嗯。」
「我去拿。」黎世起身走向厨房,花了一点时间选择搭配的乳酪後,带著高脚杯、叉子和一块包的完整的乳酪回来。
秦礼对於什麽酒配什麽乳酪,其实一窍不通。
说品酒什麽的高深学问,虽然跟黎世住了五年,喝了五年,还是一窍不通。
那个男人喝什麽,他有时就跟著喝几杯。
黎世认为让他喝这麽好的酒是暴殄天物,直到有一次秦礼不耐地反驳道:「至少我分的清哪种对我来说好喝。」黎世哑口无言,也找不出好理由回驳。
直觉与半专业在一起,之後倒也相安无事。
反正他也不懂,黎世拿什麽他就喝什麽,这方面倒是好养的很。
至於另一个人,他则是这种想法……
喂的饱饱方便食用,也不错。
拿过高脚杯放稳,倒上八分满的红酒,没有黎世的一堆前置工作,秦礼直接凑近喝了一口,咽下,撕开乳酪的外包装,先是扑鼻的浓郁香气,才看到一个小圆被切成无数个扇形,米黄上还有著丝丝的蓝色纹路。
拿起叉子毫不犹豫的戳下,放进口中。
吃了又喝,喝了又吃的动作重复几次後,高脚杯又回复透明无瑕的样子,仅馀杯底的淡淡一圈砖红。
边拿起红酒瓶倒满,秦礼突然开口:「你说是那个是什麽时候?」
「这次提早了一天办,周末假日毕竟比较方便。……要来?」
「哼。」
话题结束。
又继续……一个人拿著酒杯细细品嚐,而另一个一直边吃边喝的状态。
而当时至深夜的时候。
也许是酒酣耳热、也许是饱暖思淫欲、也许是所谓的动物本能、也许是连续工作许多天後的某种不满……虽然最可能的应该是喝得微醺的某人扑上黎世搂搂抱抱摸摸磨磨蹭蹭。
然後的然後,最後。
黎世具体实行了他那句话。
那阵子发生的大事,除了黎世家即将大肆铺张的豪华寿宴外,另外一件也是喜事,却让秦礼可以用全然的喜悦来面对。
交通繁忙的时段早已过去,地下铁站内只馀少数人影步伐快速移动著。
人影稀疏。
走出这个地铁站,周边多是政府所有的楼房或土地,剩下来的多是高耸的摩天大楼。这区较邻近而言,算开发的很晚,二三十年前几乎都是荒芜的贫脊农地,无人开垦。直到政府重新规划後,工商型办公大楼才一栋栋进驻,地价也直直往上飙升,一跃成为整座城市里最昂贵的地段,几乎知名的企业公司都要在这里设一座据点。
而秦礼任职的公司也在此区。
而这种新兴的区域却多有一种缺点。
此地大楼林立,寸土寸金,地价昂贵的让此区无法形成娱乐区块,自然也几乎没有住宅区,所以,在此地上班的人们多必须花费很长的时间在交通上。
当初和黎世在挑房子时,秦礼就一直试图要找公司附近的住宅,可惜数量稀少,仅有的也品质不佳,而最後两人选定的大厦,虽然位置比原本秦礼的租屋处还更远了些,但至少房子本身很让人满意,所以他也只好习惯这种费时间通勤方式。
此时的秦礼就坐在地铁站里浅蓝的等候椅上,略靠著後方的低矮椅背,装满了叠叠文件的厚实皮质公事包则压著大腿。上一班车离开的时候,还走在手扶梯上的他没赶得及,之後只好无奈的走向比较偏远的座位坐下。
他虽然是有车的人了,但为了安全起见,一到公事繁忙的日子,他通常还是会选择搭乘地铁上下班,虽然上下班时段地铁站人潮多、推挤也多,不过地铁既快速又不会塞车,还是比开车缩短很多交通时间,他下班後即使太累,也不必强打起精神开车。
四处望了望身旁正在等候的人们,有男有女,或坐或站。只是很相似的是,他们脸上多挂著度过漫漫白日留下的疲累,身上也是不再笔挺如早晨的正装。
九点,在此等待人的清一色是上班族,而现在,或许该说是……长时间加班的上班族。
偌大的等候区里空盪盪的,没有人吵杂交谈。
很安静。
趁著等待的空閒时间,秦礼掏出手机,打开昨天黎世刚告诉他如何用手机里豪华的记事功能。就是离现在约二十四小时前,那个男人用如同炫耀著什麽稀世珍宝的口气向他介绍著……一只手机,而且还是他秦礼的手机。
结果翻来覆去解释半天,自己还是没学会,另兼之满脸困惑。
最後那人居然乾脆放弃说,下次再教好了,然後就走回房间睡觉。
今天再回去问问看好了,他想。……前提是如果那个男人在家的话。
手机里已经输入了下礼拜的行程,黎世为了示范教学,边看著他手写的行事历边帮他弄上的,代价是不停嘲弄他是原始人,说什麽现在没有上班族还在用手写的行事历,或是还有他知道他果然是高科技白痴之类的……可恶的让他忍不住在他输入到一半的时候,就一手把行事历本夺回来。
想完的秦礼微闷地看著一整齐的电子表格。
星期一到星期五,除了公事之外,没有其他。
礼拜日则是答应黎世回他家的日子,那男人还特意用醒目的红色标记。
还有,礼拜六。
重要的一天。
高中死党阿阳的结婚派对,仅此一场,没有正式的婚礼,或是纪念性的仪式。星期六早上到政府公证,晚上就包下整间他们两人初识的PUB庆祝,派对上也没有任何琐碎的程序,纯粹供亲朋好友一夜狂欢。
而阿阳的对象,跟他一样也是个男人,一个已经交往了近十年的男朋友。
秦礼的高中死党,季正阳,虽然长相其貌不扬,身材普通,事业成就也只是还可以,但对恋人既专情又有责任感,个性也温和敦厚,其实内在是个非常不错的人。
他男朋友虽然在圈子里是很受欢迎的类型,且他们两人在交往十年中摩擦吵架都很多,甚至有严重到谈分手的地步,最後最後,还是选择和他在一起。
而就在下个星期六,他们要开始照顾对方一辈子的承诺。
十年,真的很难。
未来还有许多个十年,更难。
但秦礼真的很为他们高兴。
在这个不愿言诺的时代,愿意认真给出承诺,就代表两人的关系已经跨出很大一步。
毕竟要将另一个人的全部扛在肩膀上,终究不是那麽简单的一件事。
数个礼拜前,阿阳把自己找出来,站在吧台前,一看到自己,不断大笑著用力拍自己肩膀却迟迟不说话,直到秦礼疑惑的询问後,才有点害羞地开口,兴奋地宣告说他要结婚了。
在钜细靡遗的开心地分享他详细的求婚过程,外加无数次强调他是个幸运的人後,阿阳却突然收起笑容,语重心长的对自己说,他希望自己也能够有一个伴侣、有一个家,像他一样早点找到幸福。
阿阳,说这话的时候,你绝对想不到其实我早就结婚了吧。
说起来,甚至还早了你们五年呐。记得我跟黎世公证的前几天,跟他大吵一架後的你半夜把我叫出来,边喝著酒边大声咆哮著,你跟他搞不好这次真的要分手了。
没想到的是,五年之後,你跟他要结婚了,要认真地一起度过以後的每天每天。
而我跟黎世,在五年之後……
嗯……虽然是有些意外我们能持续这麽久。
但这五年……
却不过是一个有五年那麽长的谎言而已。
相较於你们的认真,我们就像个搬不上台面的下流玩笑。
浪费这麽长的时间在一个游戏上,而不是认真找一个适合自己的人,或是认真经营一段关系。
这样的我,很可笑吧。
自己想起来都觉得真傻。
这样的我,虽然知道你不是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的那种人,还是开不了口跟你坦白。
秦礼愣愣的看著手机发愣,脑中想了又想,直到地铁轰隆进站才如梦初醒,握紧手机,快速站起身走入地铁包厢里。
待续。
一星期不算长,手上的企划案在之前的会议後,高层干部决议必须删改大量细项,搞的秦礼焦头烂额,忙碌的没空悲春伤秋、长吁短叹。搭地铁那晚想的事情自然也来不及再去回忆,这样下来,似乎就有些忘了。
星期六,应该从单调的吃饭、工作、睡觉无限回圈的生活中,解放的日子。
秦礼早上起床的时候,身旁的男人还睡的很沉……也睡的很可恶,看的他很想一拳把那个男人打醒。
因为今天的白天时间,他还要悲惨的先去公司加班赶工。
至於阿阳的结婚庆祝派对?
……那是晚上的事。
若用秦礼的话来解释,就是他必须拖著工作後疲累的身躯,去参加除了他之外,每个人都容光焕发、充满斗志、精神饱满的派对。
昨晚跟那个现在正在他旁边睡的很沉的可恶男人提起这件事时,那人只哼哼嗯嗯的敷衍几声,伴随著几声不痛不痒的安慰及幸灾乐祸,头也没转过来,眼睛更直盯著萤幕上的股市讯息不放。
想到这里,秦礼更加充满愤慨的……
还是起了床。
刷牙洗脸换上衣服,认命地准备将美好的假日早晨奉献在加班上。
说来说去,其实他也没有真的那麽不甘愿。
他还是很喜欢这份工作的。除了可以应用所学的、足够的空间让他大展身手,他同时也享受工作带来的乐趣、享受工作带给他的成就,虽然这些不会说出口,也从来不用来夸耀,但他的确为自食其力感到自豪。
秦礼抵达公司、踏入办公室後,就开始不断地看文件看报告,然後对著电脑东删西减、修修改改,资料传进传出,要不就是和同事讨论或是分派一些比较细部的工作。
忙碌之下的时间都过的快,从早晨跃至傍晚,时针都转了接近一圈的幅度。
但即使是经过这麽长的时间,在天色虽未暗,实际时间却接近傍晚的时候,秦礼还是无奈的发现,这项工作还是无法在今天解决完毕。
将散落在桌上的文件收齐叠好,文具东西一一归位,电脑关机,秦礼站直身,拿起披在椅背上的外套,正要跟一起牺牲假日的同事们开口时,有人却抢先开口问道:「经理,要下班了?」
「嗯,今天有点事。」笑著用全办公室都可以听见的音量回答,又说:「大家都累了一整天,早点下班回家休息吧,做不完的下星期再努力。」许多人闻言脸上放松了许多,纷纷开始收拾东西。
秦礼匆匆回家将上班服装换下,又一阵风似的立刻出门。
至於家里那个人……当然早就不见人影了。
今晚的派对,那男人也会参加。
这当然不是因为秦礼的关系。
因为阿阳的伴侣一向交游广泛,这圈子虽然大,但若都在差不多的地方出没,朋友间牵来拉去之下,会互相认识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今晚的主角们把整间Gay吧包下来作为场地,门口还有分派人员负责检查客人们的邀请卡,秦礼顺利检查完走进去时,里头还没有宾客,只有些布置人手,还有一群今晚主人们交情特别深厚的亲友。
秦礼一眼就发见今晚的主角之一,身穿醒目纯白西装的阿阳。
而纵使忙碌如他,也很快的发现秦礼已经到了,立刻对他面前那人表示抱歉地中断了谈话,转而大步走向秦礼。
季正阳一走近他,就爽朗地大了拍了几下秦礼的肩膀。
「阿礼,你终於来了!」然後满脸笑容的给了他一个用力拥抱。
「恭喜你了!」秦礼用著在他们相处之间很少出现的正经语言,真诚地祝贺。
「对啊,十年了,我也真不容易……」阿阳用著掩不住快乐的笑容,搭配装模作样的苦情感叹。
「十年可以换来一个真心伴侣,很值得!」秦礼大笑著回答。
那两位的分分合合,秦礼虽然不清楚全部,但他毕竟看著他们这样十年了,就特别觉得这份感情得来不易。
「哈哈,也对。」阿阳豪爽的大方承认後,他用手指指後面,解释说他必须继续去忙其他事情。
「阿礼,今晚那工作就拜托你了。」
「放心,一定不让你丢脸。好了,别管我,快去忙。」
阿阳拍拍他的肩,走了。
秦礼的工作,现在不忙,但只要客人一抵达,就很容易陷入一片混乱。特别因为,阿阳和他的伴侣在很早之前就表明不收什麽礼金,但基於礼貌,通常客人们还是会携带一些祝贺礼物来参加。
於是,在阿阳的拜托後,这也成为秦礼负责的最麻烦一部份。
接待和收礼,两件令人头疼的工作。
不但要同每一位参加的客人寒喧招呼,还要点收礼物及应付许多突然其来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