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喝点茶歇息一会儿罢,公子这几天饮食不济,你看都瘦了多少,太子见了指不定多心疼……”无双奉上一碗茶,嘴里不住埋怨,“昨儿个太子派人到府上问候公子了,结果公子又避而不见,若是太子生气了……”
苏逸风脸上闪过几番不自在,没有答话,只更用力的翻着手下的灰色册子。
“公子……先喝点茶罢……”明明刚回京时两人还好得没话说,只不知为何公子突然间生了闷气,三番五次避着太子,可心里又惦念,真不知这又是闹甚么脾气,若是为了太子大婚……唉,倒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
轻叹一声,无双顺手整理着周遭比较混乱的账本。
“别动别动……”苏逸风推开茶,忙不迭的过来止了无双,眉头一皱,似乎想了想,接着将古铜色的书签分别细细别进层层账本的某一页中,口中不忘叮嘱:“我好不容易翻到的,你别给我弄乱了。”
见状,无双苦着一张脸:“好好……我不动不动,公子先歇息一下总成罢?这户部如此多的官员,犯得着公子这个尚书在这儿劳心劳力?”
苏逸风笑着摇了摇头,圣君的隐意可不是任何人都能知道的,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如此辛苦了。见无双是真的一脸担心,苏逸风伸了个懒腰,接了茶坐在太爷椅上兀自喝了起来:“好了,我这不喝着了?瞧你这小脸皱的……”
无双过来给他揉捏几下肩膀,嘴里不住的埋怨:“公子放着好好的吏部不待,偏生跑到这最不讨人的衙门里,办得好了没人看得见只知道问你要钱,做得差了拿不出钱来就被人埋怨,真真是……”
苏逸风回身敲他脑袋,嗔道:“不要这么没规矩,小心被旁人听了去,我可救不了你!”心里却不由恻恻,这哪是自己要揽过来的,完全是硬被赶上架而已,处理好了自然是分内之事,处理糟了莫不是做了朝廷朋党之争的替死鬼而已。
轻叹一声,苏逸风勾出抹苦笑,算了,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且行且看罢。
无双这厢还没说够,正要规劝几句,不料门上的竹帘一撩,一身戎装的褐衣男子走了进来,见着苏逸风立时眉开眼笑:“逸风,我们可找着你了!这次可不许再推脱了,说好要一起给你接风的,都拖了一个多月了,你到底给不给面子?”
一听这大嗓门,苏逸风便从椅上站了起来,上前几步与来人击掌相握,不由大笑:“刘墨然!好你个混厮,多年不见你还这番痞样,倒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再说,我何时拒绝过你的?别平白诬赖我!”
“他哪是诬赖你,主要是见你整日忙的不可开交,倒让我们几个不好叨扰罢了!”门帘又是一动,许然庭踱了进来,后面还跟着赵凌西和贾信,显得好不热闹。
苏逸风忙过来一一行礼,原来是各位同僚念他多年离京,想与之一并宴请,细叙离别之意,倒也是一番好意,婉拒不了。不过,细看之下倒少了接管吏部的五王爷燕清悠,苏逸风本欲去请,却被刘墨然拖着吵吵嚷嚷的当先走了。也罢,毕竟是皇家贵胄,怕是看不服他们这些酒桌陋习,再说燕清悠不在,他们或许更放松惬意些,也就上轿走了。
明月楼还是那江边的一抹风景,灯笼高挂,画舫宜人,更伴有琴声缈缈传出,伴着歌女的浅吟低唱,倒真是个逍遥的好去处。
一行人下了轿,有说有笑的进了楼内。穿着体面的侍者热情的迎了出来:“贾将军,刘将军,许大人,赵大人,许久不来了,快进快进!啊……这位是……苏大人!苏大人竟回京了么?失敬失敬!快快请进,我家老板已经在二楼厅中留下了绝好位置,几位大人请!”
众人对颜相笑,自摇头上了二楼,落座,点菜,听了个小曲,刘墨然插科打诨,说着些稀罕的趣事,所论不过边疆战事,没谈几句便扯到西北,说起听闻柯子卿在北辰仿佛处境不好,又说及柯子卿好歹也是太子的人,怎也不见得有人管。贾信一个冷眼瞪过来,刘墨然瞬间噤声,闷闷的灌了一杯酒。
苏逸风眼眉低垂,一杯酒下腹,暖了肠胃,胸口却一片空茫,莫名的有些不安。四处巡视一番,似乎也没什么不妥,苏逸风无奈的笑笑,只当自己多日休息不足,有些累了。
贾信见状,只当是这些个话题苏逸风不感兴趣,于是低咳一声,端起酒杯道:“今天是为苏兄弟接风的,朝廷上的事先放一边。来,逸风,你一回京便被委以重任,我们都该恭喜才是,这第一杯我便代大家为先了。”
苏逸风忙起身端酒相迎:“贾大哥客气了,逸风恭敬不如从命,先干为敬,请!”
只这酒杯还未沾到唇角,突然手臂似乎被大力箍住,停在半空,苏逸风一愣,接着听到身后传来几声低笑,然后一道温润的声音插了进来:“声音这么熟悉,我道是谁呢,原来这六部的当差都落跑来喝酒了?看我不去父皇那儿告你们个玩忽职守之罪!”
一张俊朗的容颜,烟波流转勾魂摄魄,有些邪魅,有些狷狂,又有些清冷,他略微玩味的环视一周,紧抓着苏逸风胳膊的手却是丝毫未松,另一手则煞有介事的打开松香竹扇轻摇几下,瞬间又有了几番纨绔之风。
对于燕清粼的突然出现,众人一时呆楞当下,再缓过神来时,已经不自主的要跪了下去。
突然身侧闪过几个人影,将他们固在当下。燕清粼顺手摘了苏逸风手里的酒杯,凑到唇边一闻:“各位腿脚怎的软了?都喝多了?还是地上有甚么好物什?”
还是贾信知晓燕清粼不想暴露了身份,于是当先过来,促狭的低声道:“臣闻殿下此时不是该禁足府中?若是皇上知道了,怕会再添几日上去才是,莫不要憋坏殿下。”
燕清粼眉头一挑:“反正我现在也闲得发慌,正想请父皇把师傅派过来给我解解闷,师傅觉得好么?”
贾信脸上一僵,勉强勾出个笑脸:“殿下……又玩笑了……”还以为燕清粼只是调笑,难不成……真怒了?这是……为何?
萧达忙在苏逸风身侧加了个椅子,燕清粼冷哼一声,一撩衣摆坐了,见众人还有些局促,便在桌上敲敲扇子:“都杵着干甚么?坐下!”
见了燕清粼,苏逸风脸上没看出些欣喜的样子,只略偏开身坐在他旁边,盯着桌上茶杯里漂浮的茶叶,双拳紧握的放在腿上,没有说话。
刚刚还热络的一行人,因着燕清粼的到来,顿时静的让人如坐针毡。
燕清粼懒懒的看了一周:“刚刚不是谈的很投趣么?难不成我一来扰了你们情致?”
刘墨然顿时脸上有些白,屏了呼吸不敢多话,谁知燕清粼偏就不放过他:“刘将军,刚刚我可就听你嗓门最大来着,说什么来?能当着本宫面,再重复一遍么?”
苏逸风猛地抬了头,正看见燕清粼颇为玩味的盯着对面的刘墨然,眼里说不出的清冷乍现,登时扯了燕清粼胳膊:“……太……太子殿下,臣有事相商,能……能否借一步说话?”
燕清粼眼神瞟了过去,身形却是丝毫未动。刘墨然本就在军中养成的大喇脾气,现下见燕清粼问罪,也不是那当缩头乌龟的懦夫,于是一撂酒杯就要起来,结果动作还未做出,就被赵凌西立时按在当下,低喝一声:“别胡闹!”
苏逸风心里着急,面上却不能表现出甚么,只得稍稍用力的抓紧燕清粼的衣袖,眼中若有似无的哀求。
对峙几秒,燕清粼突地扔了手里的茶杯,当先一人甩袖而去。
苏逸风苦笑一声,刚要追过去,贾信忙跟过来:“你刚刚真的有事与太子说?别是托词啊,太子最厌恶别人说些瞎话。”
“没事,”苏逸风展颜道,略微一抱拳:“正好是内府账务的一些琐事,放心罢。”
刘墨然追过来:“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太子犯得着……”
贾信劈手打了过去:“闭嘴!太子最忌讳旁人说他的私事,尤其又牵扯到西北,你给我识相些,赶紧闭嘴!”
苏逸风挤出个笑脸,安慰刘墨然:“殿下似乎有些心绪不好,你别放心上,他这人就如此……”
听苏逸风说完,贾信一愣,隐隐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甚么,怔忡之下便见苏逸风出了厅阁,下了楼梯,一会儿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悬梯下,早有萧达等候。
“苏公子这边请。”
“他……”
刚一开口,却见萧达前面大步走了,苏逸风只得跟上,去的却是后门。出了庭廊,便见一驾不显眼却格外精致的马车停在当下。
“苏公子请上车,我家主子等了半天了。”话里没有起伏,却是隐隐有些不满。
抿着嘴唇上去,苏逸风却揪住湘妃帘不动,有些犹疑的唤了声:“粼……”
“进来!”
冷冰冰的一声,让苏逸风打了个寒战,一闭眼钻了进去,结果还未站稳便觉得耳边劈手一阵掌风,接着胳膊一痛,还未缓过神来,便被大力扯了过去撞在一堵肉墙上,苏逸风吃痛,本能的仰起头来。
柔软的唇被无情的辗转厮磨,舌尖探索着每一分每一寸熟悉的味道,缠绵湿热的吻持续到快要窒息,苏逸风才如获大赦般大口的吸气。
燕清粼捏住他下颌,咬牙切齿:“混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第一百三十二章:哀求
柔软的唇被无情的辗转厮磨,舌尖探索着每一分每一寸熟悉的味道,缠绵湿热的吻持续到快要窒息时,苏逸风才如获大赦般大口的吸气。
燕清粼捏住他下颌,咬牙切齿:“混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话里透着股气急败坏,燕清粼心里却稍稍放松了些。这几天苏逸风一直躲他,还以为出了事,现下看他安然如常,倒……松了口气。
只是被燕清粼这突然袭来的一番动作弄得懵了,苏逸风怔忡的望过来,潋滟若水的眸中微起波澜,迎着燕清粼的盛怒,本有好些话要说,却……说不出口,本想温言规劝,却……连笑脸也挤不出来。末了,苏逸风只咬紧了下唇蓦地扑进燕清粼怀里,死死环着他脖颈,传来些低低的呜咽:“你……别去……我不要你去……”
冷不防的,燕清粼被苏逸风撞得顶在窗棱上,眉头一皱,刚想将人推开,却在听到这句话时,伸出去的手硬生生停在当下,继而将人缓缓拥住。
难不成又闹上别扭了?总是如此任性……燕清粼眉头一皱,心里有几分不悦。
随侍一侧的灵秋见状,微微抿着嘴唇,低声道:“爷,苏大人有话对爷讲,秋儿还是去骑马罢。”
燕清粼略微歉意的笑着应允,看着灵秋乖顺的退了出去,仿佛外面又传来几声低语,接着马车轻轻一摇,行起路来。
本来今日好好心情来明月楼用餐,席间倒也算和平,身侧又有飒他们跟着,燕清粼也难得的舒心。结果临走时却见苏逸风一行到来,燕清粼脸色就沉了沉,因着苏逸风这些天来一直躲着他,本来也未在意,只当作年关到了苏逸风自然繁忙些,直到有一天圣君突然宣布将苏逸风调动到户部,来替代称病不朝的李在元,燕清粼才隐隐有些堤防,想细细叮嘱苏逸风几句,免得在政事上吃亏。结果几次三番去苏逸风府上都扑空,直到上次圣君送来的旨意中旁敲侧击的提到关外最近的一些异动,燕清粼才渐渐有了苗头,尤其是今天听他们的一席说辞,更明了圣君的意图。
这些年大燕连年征战,国库本就紧张,上次出兵西北还是燕清粼从定北亲王处讹来的兵马粮草,休养生息也就两三年,国库怕是还不丰盈,而西北又出了这档子事,没有钱估计是办不成的,尤其是燕清川一个失势的皇子,没有一定的财力,他能搅起这么大的浪?所以估计圣君考虑到国之大业,不得不下决心肃整朝中某些暗涌势力,而……年轻有为,不偏不倚,又甚得圣君信赖的苏逸风,自然是极佳人选。
想到这儿,燕清粼气息不由沉了沉。
可恨苏逸风这个混账,又自作主张,得了圣君的密令,甚至未告知燕清粼,就自己将如此大的贪墨案担了下来,万一出了闪失……怎么办?
苏逸风看起来精明剔透,行事也利索谨慎,却太过天真。一个安稳的王朝,需要适度的朋党之争,以此来制约平衡,国君才能从中挑起大梁,而不至于大权旁落。莫不如是,圣君早就将朝中众多的碍眼货色肃清干净了,何须留到现在?所以,圣君到底隐意何在?他到底想让苏逸风查到何种程度?这些只怕圣君心里也未有很多打算,反正时机有变,只要足够的粮饷追回,到时丢车保帅即可,苏逸风一人换得朝中安定、百臣归心、国库充盈,值。
只燕清粼怀里的这个笨蛋,当真以为自己只要做了这些事,燕清粼便不用去那西北之地。
轻叹一声,燕清粼不由苦笑,苏逸风想的太过简单,在圣君眼里,西北这场闹剧算得了甚么?若是心情不好了,干脆下令将相干人等一并处斩了就是,何犯得着燕清粼亲力亲为?圣君之所以步步为营,允了燕清粼西北之行,也不过离不了“千秋霸业”罢了。
苏逸风看不到这一层,已经先输一局,处境怎能不让人堪忧?
车外,北风狂吼,车内,一路沉寂。
到了太子府,燕清粼将人从车上拉下,一路牵着去了风月阁。刚进去便见厅内摆了一小桌精致清淡的膳食,燕清粼一愣,转眼见萧达垂首立在一侧:“奴才听说苏大人这几天饮食不济,所以早派人准备了些清淡的菜品,刚刚爷席间也未用多少膳,正好再垫垫。”
知他一向体贴,燕清粼眼里一柔:“嗯,你让飒他们都去歇着罢,再派个人去六部代逸风留个话,这里都不用伺候,我有话与逸风说。”
萧达低头应了一句,便退了出去。
这时,燕清粼才将人按到桌侧,见他形容恻恻,倒有些不忍苛责,便亲手给他盛了碗紫菜羹:“先吃些东西,待会儿才有力气跟我斗嘴。”
苏逸风脸上一红:“我……我才……不会跟你……”手里倒接了过来,低头轻轻喝着。
看他眼圈还红肿,脸上泪痕犹见,燕清粼自掏出帕子给他细细擦了:“每次你都是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有错在先,却搞得我良心不安……”
话还没说完,苏逸风微微侧开头,胸前略有起伏,却没有说话,只放了手里的汤碗,不吃了。
“逸风,”见状,燕清粼伸手将人揽进怀里,苏逸风只挣了挣,却没推开,“你自小到大,骗过我的次数屈指可数,却每每让我记忆犹新。”
苏逸风脸上一白,突地抬起头来:“我从不会害你!”
燕清粼抚上他面颊:“我自然知道,只是……你如此自作主张,让我很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