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终是……自己害了他……
“谁?谁……谁在哪儿?”
有些颤抖的问询,声音虽熟悉,却有了一股陌生的疏离。
燕清粼默默抓了身前的木桩,微微定下神来。
飒见状,提着油灯将牢门上的锁砍断,为燕清粼照明了整个牢房。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里面蜷缩着的那个人抬手挡了眼,继而略微适应了光亮般,望了上来。
同一时刻,燕清粼从黑影中走了出来,步入牢房,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故人。
还是那弯弯的细眉,却透着股子英气,薄唇紧紧的抿着,凤眼若秋水,眼尾上挑,还是那样的招人,盈盈亮亮,似风情万种又似寒光凌厉。
那个少年似乎也在打量着燕清粼,在灯光下看清燕清粼后,那个少年脸上竟有些讶异,世上竟有如此……美妙的人儿么?他有些不可置信般,就想问问他……是不是个仙子……
所以当燕清粼伸过手去欲扶起他时,他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人,蓦地张口道:“你……你是谁?”
燕清粼顿时一僵,心口一绞,却是闭了眼淡淡一笑:“救你的人。”
也罢,也罢,不是早就知道的么?这种结果,对他对我,都好……
第一百七十四章:直觉
凌晨,丑时,清风岭。
一路风驰电掣的赶来,途中却有些颇不宁静。
姬容虽然伤的不重,但却无法骑马,燕清粼自然不管,可以说从见了姬容的那刻起,燕清粼就沉静的可怕。
飒不敢多言,自己将姬容从地牢里抱出来绑在一匹较为温顺的马上,一行三人才匆匆上路。
颠簸的厉害了,姬容会抑制不住的呻吟一声,却咬着牙不说话,只拿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黑暗里那抹白色的身影,若有所思。
后背仿佛快要被烧出两个洞来,燕清粼蹙了眉,却挂了个涩涩的苦笑。
这个容儿……果然跟以前那个温顺可心的小雏,相去甚远啊……
这些年他在凉庭到底过着甚么样的日子?究竟是甚么样的历练才让他变成……如今的模样?
把他送回去,是对……还是错?
风泽平说得对,这样的姬容,忘记前尘,已经与燕清粼没了瓜葛。
老天的安排,总有它的道理的,不是么?
到了清风岭,早有一干人在前面等着了,燕清粼从马上跃下来,后面飒抱着姬容也行了过来。
姬澈已经等了两个多时辰了,正急得四处打转,看着熟悉的身影,早就奔了过来:“容儿!”
“二哥……”
“容儿……你……受苦了……”
“二哥,我已经没事了,倒是让二哥费心了。”
燕清粼冷冷的站在一侧,看着姬澈将姬容接了过去,便吩咐飒上前与凉庭的人取报酬印信,自己则转回马前,一边轻轻顺着马鬃,一边默默念着卫氏剑诀。
姬澈将姬容上下打探一番,见没甚么大碍才放下心来:“容儿,润妃娘娘派了人来接你回去,要不先让御医给你诊……”
“不用了。”
姬容摇摇头打断道,不着痕迹的推开姬澈的碰触,抬眼看着那个从刚才起就侧立在马侧爱搭不理的人。
他一袭月白色锦缎长衫,袖口处镶着简单的花边,衣袂翩翩,淡雅中透着尊贵,黑发轻束,系着软缎,颈上围着条毛色鲜亮的貂尾,衬得他愈发沉静。他的属下走过去,正轻柔的为他系着披风,俯身小声的说着甚么,竟……有些让人刺目的和谐。
心里有些异样,姬容低声问了句:“他……是谁?”
姬澈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顿时咬了下唇:“听风楼的人,这次我找了他们救你的……”
姬容眉头一皱:听风楼?似乎跟这个江湖上的神秘组织没甚么交集,可为什么……这个人的感觉竟……有些熟悉?
“他的名字是……”
姬澈摇摇头:“这个我不知,你该知道他们这些人的规矩就是如此,拿钱替人办事,除此之外皆属禁忌。”
“他是大燕人么?”
姬澈若有所思:“听风楼是出自中原,但具体来说应该没有明确归属的罢。”
“那么他们救我的条件是甚么?”
“黄金百万,外加封山东部十郡的盐铁交易权。”
姬容一惊:“你们答应了?”黄金百万倒也罢了,可封山东部十郡的盐铁交易权……听风楼的胃口,还真是不小……
姬澈苦笑:“这些与你的命比起来算甚么?”
姬容抿抿嘴:“让父王和母妃担心了,听说父王最近要迎娶北辽的东方慕平?”
姬澈脸上也显出几番古怪:“……是。”
姬容眉头一蹙:“母妃……就没拦着么?”
姬澈摇摇头:“润妃娘娘最近一直安于后宫,吃斋念佛,似乎对此事一点都不关心。”
姬容脸上一沉,冷笑一声,倒没再说甚么。
姬澈看了他一眼,复又道:“你听说了么……大燕换了皇帝,就是那个燕清粼……”
却见姬容脸色更是难看,姬澈不觉叹了口气:“我不知润妃都给你说了些甚么,但刺杀燕清粼这种事,你不觉得太仓促了么?你看这次,纵使你在西北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又怎样,纵使你妙计毁了他手下的第一能将柯子卿又能怎样,燕清粼不还是照样继位了么?他甚至都不会来西北一趟……我总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最近没有这个人的消息么?”
“有,燕清粼继位后,现在正带着他的皇后在北巡的路上,估计会到北辰来……”
姬容眼珠子滚了滚,似乎若有所思的应了句:“是么……”
姬澈给他浇了头凉水:“你别打他的主意了,燕清粼现在是大燕的皇帝,为人又相当狡猾,万一再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会让我们凉庭处于下风的。”
姬容握了握拳头:“……这次的事,母妃生气了么?”
“这个……倒没看出来……”
姬容泛了个苦涩的笑:“看来这次回去又没有好果子吃了……”
姬澈脸色一变:“她难不成还会打你?!”
姬容眉间微微漾着股凄婉,却是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姬澈一急:“容儿!润妃她……难道真不顾你的死活么?她的话……你当真就全信么?!”
这个女人她究竟在想些甚么?姬容对大燕、对燕清粼的仇视几乎到了让人无法理解的地步,可他却说不出缘由,只说是母妃的命令;而润妃对姬容近乎苛刻的要求,已经将好端端的一个温柔乖巧的容儿变成了甚么样子?动辄耳光教训,或者鞭打杖刑,似乎从姬容历练完成被柯焕然带回凉庭后,就经常挂着各种各样的伤,这些自然都与润妃脱不了关系,而且也是从那时开始,姬容便……变了罢。
姬澈看不惯姬容与大哥姬陉之间的明挣暗斗,可身在皇家又有谁能逃脱的了去?只是容儿……他本就不适合于在这污水潭中辗转,润妃的所作所为,迟早会害死姬容的!
听了姬澈的话,姬容默默的垂下头,没有应,却再抬起时看到那人已经翻身上马,不由一急,还未思量就大喊一声:“等等!”
姬澈被他的突然转题吓了一跳,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来。
燕清粼一愣,漫不经心的转过身来,正见着姬容一副要咬掉舌头的样子,不觉勾起唇角:“不知还有何事?”
姬容整了整面上的表情,上前一步:“你究竟是何人?”
燕清粼双眼一眯,里面倒有些了些欣赏:“此话怎讲?”
看到那抹玩味的笑容,姬容一怔:“我……我们……”却仿佛在喉咙里卡住了般,怎么也说不出来。
燕清粼似笑非笑的下了马,慢慢行了过来:“嗯?”
仿佛受到魔力牵引一般,姬容鬼使神差的说了句:“我们……以前见过么?”
燕清粼脚步一顿,却是侧过头去看了眼在后面对他恶目而视的姬澈,淡淡一笑:“没有。”
姬容一愣,继而落寞的垂下眸子,习惯性的抬手擦了擦下巴,却说了句:“既如此……谢谢你救我……可是我们似乎还可以……”
燕清粼有些讶异的打断道:“你不必谢我,救你的报酬是相对等的,听风楼不会做赔本的买卖,而且……”燕清粼微倾身上前,轻佻的勾起姬容精巧的小巴:“封山东部十郡的盐铁交易权,我要定了,你不用动歪脑筋。”
姬容浑身一僵,本能的后撤一步:“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燕清粼嘴唇一勾,眼里有几番宠溺:“说谎的时候都不知道掩饰,笨……”
以前的容儿,只要一紧张就擦下巴,这个习惯果然至今还未变……
姬澈一步跨过来将人拉到身后:“不许你打他的主意!”
燕清粼耸耸肩,摊开手后退一步:“交易完毕,姬澈殿下的报酬也该到位了罢?”
姬澈咬咬牙:“我凉庭自然不会食言!”
“那最好在天明前交到听风楼分部,否则……后果自负喽。”
燕清粼冷笑一声,接过飒递上来的马鞭,翻身上马,却是回眸看了默默不语的姬容一眼,继而打马而去。
飒随后上马,临行前却是低低一句:“奉劝一句,快快离开此地,以免被大燕西北军发现……”
姬澈眼圈一红,突地上前一步:“飒!”
飒背影一僵,却是一打马鞭:“告辞!”
姬澈一急,撒腿就要上马去追,姬容一把将人拉住:“你疯了!”
“我有话要跟他说!”
“这周围全是暗卫!”
姬澈一愣,呆呆的望着一脸沉凝的姬容:“你……你说甚么?”
“而且……我似乎被下了药……”
“你说甚么?!”
姬容沉着脸巡视一周,方道:“听风楼果然不好惹,若是我们有甚么异动,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看来,刚刚不该跟他讨价还价的,封山东部十郡的盐铁交易权是保不住了,只要他们不是打歪主意……”
姬澈暗咒一句,默默望着飒远去的方向,只有夜幕下的阵阵冷风孤寂的吹过,肩膀一抖,却没再任性,只拉着姬容上了马车:“走罢……我们回去。放心罢,过了边境,听风楼就会有人来找我们取印信的,倒时自然会给解药……”
姬容“嗯”了一声,却在进马车的片刻望了眼燕清粼消失的方向,狠狠攥了拳头,脸色阴沉的可怕:这个人究竟是何人?他竟……能看出自己刚刚的试探,若是个敌人的话……但愿不是。
直觉告诉他,他们……还会再见。
第一百七十五章:情报
行了半个时辰,姬容斜靠在软枕上闭目而息,谁人都不搭理,只浑身是伤有些耐不住颠簸,偶尔呻吟几声,听得人心疼,姬澈便寻了个隐匿的地儿停了马车,让随行的御医上来给他上药。结果,不看不知道,一脱了姬容身上的外衣才发现那皮肉外翻的凄惨景象,姬容本就生的细皮嫩肉,从小娇滴若瓷娃娃一般,若非这几年被润妃管教的太严,他何时受过这种罪?姬澈当下就掉下泪来。
“他们怎的下如此重的手?你看你浑身……浑身还有甚么……利索的地儿?等我们回去重整旗鼓誓要一雪此辱!”
姬容睁开眼,扯出个虚弱的笑脸:“二哥莫担心,我能有这条命已经是柯子卿手下留情了,他要比我想象的有肚量些,倒让我刮目了……而且,此行也有不少有趣的收获,这点伤算不了甚么……”
姬澈一脸欲言又止,末了只说了句:“……皇位对三弟如此重要么?”
姬容垂眸凝神:“二哥……是何意?”
姬澈端了药碗凑过去,抿了抿嘴:“你不必多心,我自由懒散惯了,没那么多心思……只是觉得你这些年变化太大,与我也不是小时那般热络,总有些……挂心罢了……”
姬容默不作声的低头喝药,眉间一皱,显然是苦的了:“二哥……”
“嗯?”
“以前……我是甚么个情形?变化……有那么大么?”
姬澈心里一颤,却摇了摇头:“人总要变的,你不必太过在意以前的事儿……”皇家那些事儿,知道的越少越好,反正已经是如此的情形了,又何必管自己以前如何?
“那以后……二哥会站在哪一边?”
姬澈一愣:“三弟定要与大哥相争么?”
姬容淡淡一笑:“大哥太过刚愎自用,凉庭在他手里,会好到哪去?”
姬澈轻声一叹:“大哥如何我不管,可我知道你自小心地良善,连踩死只蚂蚁都难过半天,更别说哭鼻子的次数有多多了……可现在却……所思所想都是杀伐决断,我也许……还有些不太适应……”
姬容默默听了,末了,将药全部灌进嘴里,脸上有几番黯然:“或许我不是个做帝王的料子,但……我却别无选择……”
姬澈心里一疼,却不知该如何劝了,想姬容在朝中的地位,还有那个统驭后宫的强势母妃,就算无心角逐,也由不得自己罢?
一时,车里沉默的有些窒息。
见姬容似乎情形好了些,姬澈撩开车帘低低吩咐了几声,才探回身来,却发现姬容双目炯炯有神,蓦地掀开车帘往上空望去,接着神臂出去,口中打了个响哨,不过片晌就有一只壮硕的雄鹰盘旋着飞落下来。
姬容摸了摸雄鹰尖削的头,从它腿上解下个小竹筒,夸了句:“好孩子。”然后稍一振臂,雄鹰长啸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