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有些发胀,许然庭停了脚步,揩了揩眼睛,轻叹一声,时间过得真快,那个人……已经走了三年了啊……可许然庭从来都不愿相信,那样神一般的存在,竟然……会死么?他永远都不愿去相信这样的事实。
所以,这个勤勉的太子,在他这个老臣工的眼里,仿佛就是那个人的影子般,让他倍感欣慰,不止是他,贾信、赵凌西、北堂青,还有好多好多臣工,都是心照不宣的固执的坚信着……虽然他们也未必能说出个甚么曲折来……
人走远了,养心殿外的小太监们轻轻扫着长阶上的积雪,动作很轻,也不说话,因着里面的太子喜静,身侧的人也都利索的很。
结果刚打扫完,便看着远处行来两个人,领头的小太监一愣,却看那人一身金黄龙袍,忙带着人跪了下去,正要大呼“万岁”,结果听得一句低低的“退下”,忙不迭的叩首退了。
皇上带人上了阶,立在养心殿外,顿了顿,方道:“苏公子,他……就在里面,你……”
话还未说完,身后那个一身黑色披风包的结结实实的人已经疾步奔了进去。
苦笑一声,他没有着急,只是僵了片刻,才跟了进去。
内殿里,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哽咽声,走得近了,便看着一身太子服的小人紧揽着那个一身黑披风的人,哭声撕心裂肺,让人听得心疼。
“君父君父君父……辉儿想君父……”
那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早已是泪流满面,小太子揽着那人的脖颈亲在他面颊上,不停的唤着“君父”,结果盖在头上的遮掩掉了,烛火下,那人玉面朱唇,黛眉入鬓,骨秀神清,脸上略显沧桑,却依旧让人驻足流连,就像当年他科举及第时在朝堂上语惊四座一般,光芒四射。
苏逸风,是那人最疼的苏逸风……
微微抿了嘴,皇上上前轻轻抱过太子,放在怀里轻哄着:“辰辉,你君父来接你去过年,一路辛苦的,你让他稍稍休息片刻,可好?”
太子燕辰辉嘴角还抖着,腿脚立时踢腾的厉害,只有些歇斯底里的挣扎着打挺:“君父!我要君父!!呜呜……君父君父抱我!”
苏逸风一脸惨白,急忙上前将人抱过来,燕辰辉手臂紧紧揽住苏逸风的脖颈,再也不肯将人放开,只咳嗽的满脸通红,浑身都哭得颤抖着,嘴里不断的念叨着君父。
“宝贝别哭,君父在这儿,君父在这儿……”
苏逸风也好不到哪儿去,抱紧了怀里的宝贝,几欲温言却说不出话来,只清泪长流。
是夜,便没再耽搁,苏逸风让人收拾了燕辰辉的少许东西,便将人带出了宫。
官道上早就有人等候了,停着辆不起眼的马车,雪还是下的厉害,燕辰辉缩在苏逸风怀里沉沉的睡了,只偶尔还有些哽咽,小手抓紧了苏逸风的衣襟,梦话里却是唤的……父皇。
两人僵在当下,沉默了很久。
苏逸风低头轻轻吻着燕辰辉的眼睛,又端看片晌,才道:“子卿做了新皇,满意了么?”
话里没有波澜,却让人隐隐感到几缕杀气。
金黄的龙袍让柯子卿英挺的面容显出几番苍老,却是苦笑一声:“我知道你恨我。”
苏逸风却是抬起头来,温温一笑:“你怎么还不死?”
柯子卿手一抖,默默攥紧了:“他……还不让我死……”
苏逸风转过身去,没有说话。
柯子卿心口有些窒闷
苏逸风蓦地转头看向一侧,忍了忍,才上了马车,却是冷冷丢下一句:“……若是得空……去看看他罢……”
柯子卿一怔,突地望上来。
车帘放下,马车一晃缓缓行了起来。
柯子卿一惊,本能的抬步欲追。
这时,里面轻轻一句:“他葬在祁奚山。”
柯子卿脚下一踉跄,重重跌在地上,半天没有起身。
只颤抖着的双肩,伴着雪花,愈加冷了。
苏逸风倚在车窗上,静静的望着失态的柯子卿,远远地,直到消失不见。
闭了眼,心里却疼的发慌。
柯子卿,你负了他,却害了多少人?!
柯子卿,你咎由自取,为何要连累……旁人?
东方慕平,姬容,燕清悠,水灵秋,燕若冰……
还有如此幼小的孩子……
一股温热从眼角缓缓滑落。
雪下得愈加大了,暗夜里隐隐传来些鞭炮声,已经有些年味了。
可是……你……到底……在哪儿?
辉儿长大了,很乖巧,很懂事,他……好想你……
你……在哪儿?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沧海万顷唯系一江潮。
你怎的能如此狠心?
梦里的燕辰辉似乎魇着了,呜咽一声醒了过来,看着苏逸风眼圈红红,顿时嘴角撇了撇,细软的声音里带了哭声:“君父……”
苏逸风将人抱紧:“辉儿别哭,君父在这儿。”
“君父,”辉儿摸着苏逸风的脸,鼻翼抽动:“我们去看父皇好么?辉儿带了自己的卷集给他,父皇……会高兴么?”
话里一颤:“会……会……”
燕辰辉的小脸上挤出丝清凉的笑容来:“辉儿会背好多书,还会写诗呢,辉儿带了好多墨宝来给父皇的,父皇一定会开心……可要是不开心怎么办?君父你一定要记得多给父皇说我的好话哦,辉儿一直很努力很努力的……”
苏逸风一怔,蓦地将怀里的宝贝紧紧抱住,弯下身来,强压住哽咽。
甚么都不愿想了,甚么都不愿记起……
满心眼里都只有那个名字……
燕清粼。
又是一年春来到,燕清粼,你……却在哪儿?
——END——
第一百七十七章:羡慕
“……大将军……请用茶。”
见到突然出现的访客,柯子卿刚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忙将卫少天引到位子上,恭敬的端了茶过去。
卫少天接了过来,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突地问了一句:“子卿的伤好多了罢?”
柯子卿一愣:“已经……无碍了……”若非当初被燕元烈当胸踹了一脚,恐怕早就痊愈了。
卫少天捏着茶盖顿了片刻,忽然轻叹一声,从怀里掏出刚刚那个图腾,缓缓放在桌上。
柯子卿瞥了一眼,顿时僵在当下。
卫少天浅啜一口茶,漫不经心的一句:“这里没有旁人,子卿不用费心找说辞,我只想听实话。”
柯子卿眉头一蹙,没有应声。
卫少天见他未否认,知道自己多半猜对了,不由轻叹一声:“子卿,我旁的不想说,只想提醒你一句,元烈是元烈,粼儿是粼儿,你莫搞错了对象。”
柯子卿身形没动,额上却沁出几颗冷汗:“子卿……愚昧……不知大将军的意思是……”
卫少天放下茶碗,抬起眼皮看上来:“你莫小看了粼儿,任何事都瞒不了他的,你是个聪明人,别像柯焕然一样做傻事。”
话里旁敲侧击,意思却非常明显。
柯子卿浑身一颤,突地抬起头来,声音一高:“将军,我……我爱他!请将军成全!”
话刚落,见卫少天瞬间讶异的表情,柯子卿顿时像被梗住了喉咙一般,脸上有几番尴尬。
怎……怎的对卫少天说出这么番话来?若是让燕清粼知道了……
轻咳一声,卫少天站起身来疾步走到门边,又顿住,复又停下来,再走回去,来回反复几次,仿佛是在给自己思考的空间,又不知该如何询问,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
柯子卿紧咬了下唇,突地撩起下摆跪在当下。
卫少天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子卿这是做甚么?”
柯子卿摇了摇头,话里多了分固执,只隐在身侧的衣角里紧紧攥起的拳头还有些微微的颤抖:“……求将军不要告诉他……”
卫少天瞥了眼桌子上的那块图腾:“你瞒不了他的。”
蓦地仰起头来:“将军,我……不会害他,请您一定要信我!”
卫少天沉吟片晌,缓缓在椅子上坐了:“你该是知道粼儿的身份罢?”
柯子卿一凛,谨慎的点点头。
“那你也该知道元烈一直期望的,是粼儿能跟燕若冰在一起罢?”
“……我知道。”
“粼儿身侧仿佛不只你一人罢?”
“……我知道。”
“苏逸风似乎比你更有优势一些?”
“……我……知道。”
卫少天似乎轻笑了几声,微微后仰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子卿,你还太年轻了……”
柯子卿一顿:“甚……甚么?”
卫少天却摇摇头,站起身来:“你又何时忘过自己的身份?”
柯子卿脸色一白,呆呆的愣在当下。
卫少天脚步停了停,却是低叹一声,开门走了出去。
燕元烈与卫少天除了来看眼燕清粼外,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漠北,所以略做停留便要启程了。燕清粼有些记挂,带了人亲自送到关外。
“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凡事莫意气用事,总要成熟些个不是?”
卫少天见水若寒拿了暗报与燕元烈说些重要的事情,便策马跟燕清粼落在后面聊天,两人自从江南一别后就没再见过,卫少天想他如今独挡一面劳心劳力,总要嘱咐些个才放心。
燕清粼也抬眼看了看燕元烈此行带着的四个蒙面随从,不由莞尔:“君父就放心罢,粼儿知道分寸。”
点点头,卫少天伸手过去将燕清粼吹乱的头发理了理,恰好瞥到跟飒一起谨慎的跟在后面的柯子卿,漫不经心的提了句:“你父皇跟我说,你跟他讨子卿了?”
燕清粼脸上闪过几番不自在:“……嗯。”
卫少天略微一叹气,抬手点了点燕清粼的额头:“你对柯子卿就如此放心么?”
燕清粼突地望上来,默默的抓了卫少天的手,轻轻晃了晃:“君父……”
“嗯?”卫少天眉毛一挑,燕清粼这番撒娇的情状,看来他在柯子卿身上倒下了不小的筹码。
“粼儿……愿信他……”
“不是跟你父皇斗气?”
“不是。”
“不是心有不服、意气用事?”
“不是。”
略顿了顿:“他告诉我说……他爱你?”
“……”燕清粼顿时蹙了眉头,这个傻子……
“粼儿,”卫少天隐隐有些担心,“关于柯子卿的身世,你……”
燕清粼抬起头来:“君父不必担心,燕清粼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可是……”
“君父,这个世上能让粼儿心甘情愿交出皇位的只有翊儿一人,”燕清粼捏捏卫少天骨节分明的手,皓齿轻吐:“柯子卿,不配。”
卫少天一愣,继而露出抹苦笑:“是君父多虑了。”
燕清粼没再多言,他从马上翻下来,又扶着卫少天下了马,才低低说道:“关于子卿的事,孩儿跟父皇刚刚谈过了。孩儿知道柯子卿是父皇为我精心培养的磨刀石,但比起对手,他做我的剑鞘不是更合适么?”
卫少天牵过燕清粼的手漫步走着,听他如此说便微微颔首:“你心里有些尺度总归是好的。子卿曾经跟我军旅多载,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为人低调,又不擅交,虽然显得孤傲了些,性格却极为倔强耿直,若能得他效忠,或者成功驾驭他这匹野马,对粼儿来说,未尝不是个益处。”
燕清粼抿了嘴,轻轻摇了摇卫少天的胳膊,仰起头来嘴角勾了个无害的笑脸:“可是孩儿一跟父皇说柯子卿的事,父皇就认为是孩儿耽于美色、不思进取,偏生跟孩儿作对为难子卿,让孩儿夹在中间忒难做人……”
这话里说的委屈,却又丝毫没有告状的嫌疑,卫少天轻轻一笑,捏了捏燕清粼的鼻子:“怎的?这是让我给粼儿做说客么?”
燕清粼一手揽了卫少天的肩膀,凑到他颈窝里蹭了蹭,鼻音极重的唤了声:“君……父……”
明明都比他还高一头了,撒娇起来还是如此驾轻就熟,真是让卫少天哭笑不得,不由无奈的点了点燕清粼的额头:“你啊!这事你就别管了,改日我跟你父皇讨个人情便是……”
一如既往的温温儒雅,话里却端的是宠溺和疼爱,卫少天对于燕清粼的要求,向来是极少拒绝,而且燕清粼做事向来有分寸,手段也够狠绝,所以倒也不是让人太担心。
燕清粼依旧从身后揽着卫少天的肩膀,乖乖的趴在他颈边,软软的跟卫少天撒娇。
卫少天嘴里虽嗔怒,眉眼里却含着温情,手下也轻捏着燕清粼细致的脸颊。
其实,燕清粼一直都知道,让卫少天在燕元烈面前为柯子卿说一句好话,比自己不知费多少口舌都管用,之前不愿让卫少天插手,是因着以前柯子卿对卫少天做过些令人不齿之事,虽说总的论起来,柯子卿也算是个受蒙蔽者,但柯子卿终究是脱不了关系的,燕清粼心里自然有些疙瘩。
但今时不比往日,这些年过去了,柯子卿也罢,燕清粼也罢,两人经历了太多太多,早已不是那任性妄为的年纪了,也逐渐寻到了最恰当的相处模式,就算是有什么变故,那也该让两人独自来承担,任何外力的插足都是不公平的。
“你父皇这几年性子缓和了许多,他终究是疼你的,你只消记住这一点,莫再像以前那般冲撞他,嗯?”
卫少天的话从来就像细雨微风,燕清粼闷闷的点点头,拨弄着卫少天领口上精致的翡翠:“父皇做甚么一定要去漠北?路途遥远,又隔着不少部落的,只怕路上不会太安宁……”
“担心他?”卫少天见燕清粼瞬间悻悻的表情,不由失笑:“既然担心他,怎地不自己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