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澈愣愣的看姬容一脸严肃的打开竹筒,取出个卷的极小的小纸来,飞速的看过后扔进旁侧的茶杯里。
水印了上去,细小的字迹瞬间变成一片模糊。
姬容睁着皓然眉目,轻轻笑了。
姬澈眉头一皱:“你这是……”
姬容放松的靠在软垫上,问了句:“还有多久能进国境?”
“最多半个时辰?”
“嗯。”
姬澈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刚才……”
姬容却是蓦地望了过来:“二哥如此关心,是要决定帮我么?”
姬澈脸上一怔,接着翻身躺在另一侧,闷闷扔过一句:“还是早些睡罢。”
姬容苦笑一声,问了句:“你说……燕清粼究竟是个甚么样的人?”
姬澈嘴角撇了撇:“不过是个男生女像的狐狸胚子……”
姬容眉头一挑,颇有些玩味:“那见了以后我倒要看看他能美到何种程度。”
姬澈后背一僵,蓦地翻身起来:“你……你是说……”
姬容懒懒的翻了个身,诡秘一笑:“燕清粼就要来凉庭了。”
不知为何,姬澈却登时打了个冷战。
姬容……竟能掌握燕清粼的动向了么?到底……他收买了谁?
可再看过去时,姬容已经沉沉的睡了,眉间似乎也没了那抹忧虑,恬静的脸上依稀能找到些乖巧的模样,让人总想将他护在身后,却在不期然间,他已经长大。
轻叹一声,姬澈给他掩了掩被,又端详片刻,方起身出了马车。
算了,依容儿的性子,若是他日能登基为皇,说不定会带来凉庭的福祉……罢。
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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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清粼赶回客栈时辰时三刻了,正见着柯子卿在外面等候,于是下马迎了过去。
“怎的出来了?”
“我正要骑马去寻你的……”
燕清粼漫不经心的瞥了眼柯子卿褐色长靴下缘上粘着的新泥,抬脚往客栈里走:“有些饿了,去用早膳罢。”
柯子卿上前给他脱了披风:“我已经告诉店家给你备着了,不先去洗个身再来?”
燕清粼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子卿要陪我洗么?”
柯子卿一愣,瞬间涨红了脸:“你……”
燕清粼瞥了他一眼,径自往楼上走,飒将马牵回马厩也跟了过来,略微一礼跟了上去。
柯子卿深吸一口气,压了压满面的不自在,追上燕清粼道:“粼……”
脚步一停,燕清粼却没回头“怎么了?”
柯子卿垂了头,凑过去低低一句:“你……你要是想……我……我陪你就是……”
燕清粼转过身来,伸手抚上柯子卿的面颊:“我开玩笑的,你莫当真。”
柯子卿扣住他的手,默默攥了手:“你见着姬容了?”
“嗯。”
“你……不爽心么?”
燕清粼抽出手来,抚了抚额头,话里有几番推辞:“我有些累了,你也担心了一夜,去歇着罢,我这边让飒伺候着就成。”
柯子卿正欲言,燕清粼却头也不回的进了客房,飒当先一步将柯子卿拦在当下,面无表情的将门关了。
柯子卿顿时有些气闷,却又不想扰了燕清粼,便转身去了隔壁。
门内,听得房外的声音走远了,燕清粼才急行几步,在内室外跪地一礼:“儿臣……见过父皇君父。”
第一百七十六章:放心
“儿臣……见过父皇君父。”
话刚落,便听到里面一静,继而传来阵急乱的脚步声,燕清粼还未抬头,便被人拉了起来。
“地上冷,寒着怎的好?”
燕清粼轻轻一笑,抬臂拥住来人,乖巧一句:“君父。”
卫少天拉着他细细打量一番,才捏捏燕清粼脸颊,莞尔一笑:“快些进来,我跟你父皇正说着你呢。”
进了内室,方见着燕元烈一身玄黑长衣端坐在桌旁,单手支着下颌冲卫少天招手,话里多有埋怨:“粼儿都是大燕的新皇了,你怎的还这么宝贝他?这小子都快被你宠的无法无天了……”
卫少天抿嘴一笑,没有搭理他,只拉着燕清粼在桌边坐了,亲自盛了碗热粥递了过去:“新做的紫粳粥,喝喝看。”
燕清粼瞥了燕元烈一眼,接过来静静喝着,没有做声。
伸了个懒腰,燕元烈将手下的精致托盘往燕清粼那边推了推,淡淡一句:“你喜欢的椰蓉酥。”
燕清粼被粥梗了一下:“……谢父皇。”
弹了弹衣袖,燕元烈仿若没听见般,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卫少天见状,过来扶住他的肩膀,话里有些担心:“累了罢?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要不你先去歇会?”
燕元烈拍拍卫少天的手,眼里婉转温柔,声音也放得极低:“无妨,我还有话要问粼儿……”
燕清粼面无表情的拿巾帕拭了拭嘴角,起身走了过来:“父皇,儿臣让飒准备了一处别院,环境静谧,也极为可靠……”
燕元烈冷哼一声,斜睨着他:“怎的?又想让我留下给你收拾残局么?”
燕清粼猛地顿住,默默攥紧了拳。
卫少天轻叹一声,递给燕元烈一杯茶,微嗔道:“你明明是担心粼儿才急着赶来的,怎的张口就是如此言不由衷?”
燕清粼一怔,蓦地抬头看上来。
卫少天也不点破,拉着燕清粼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了,话里却是对燕元烈多有规劝:“都岁数一大把的人了,还动不动就跟孩子较真,也不怕旁人笑话了去……”
燕元烈脸上有些尴尬,掩饰般的轻咳几声,兀自喝了口茶,嘟囔一句:“谁敢!”不过,话里倒是比方才软了三分。
卫少天略一挑眉,冲燕清粼眨眨眼,声音小到刚好让燕元烈听到:“你父皇一听说你要冒险去凉庭就风风火火的往这处赶,还骂了风泽平护你不利……他嘴上不说,心里可挂念着……”
燕元烈重重哼了声,偏头看着一侧,念叨一声:“就是个不让人放心的东西!”
倒也算是默认了。
燕清粼抿了嘴,踌躇半晌,上前一步率先撩袍在燕元烈身前直直跪了下去。
卫少天一愣,却也没拦住,只冲燕元烈略微颔首,便作壁上观了。
毕竟,这是皇家之事,卫少天终还是有些顾忌自己的身份,以免让燕清粼有了负担。而且,对于卫少天来说,已经贵为九五之尊的燕清粼究竟能够做到何种程度,究竟能否扛起这份重责,都已经不是卫少天自己能够过问的范畴了。
这是燕清粼对天下苍生的承诺,对千秋社稷的驾驭,这是一个男人应该继承的担当。
圣君放下手里的精致茶碗,双眼微眯,紧盯着跪在当下的燕清粼:“这又是做甚么?”
燕清粼重重一礼:“儿臣私自微服出行,不顾身系江山社稷,罪该当罚!”
圣君燕元烈鼻中一哼:“明知故犯,粼儿这是唱哪一出?”
燕清粼直起身来,却依旧垂眸凝视:“儿臣……只想请父皇允次信任。”
燕元烈一愣,面上神色倒是缓和了许多:“粼儿又想糊弄我了?”
燕清粼忙扣地:“儿臣不敢。”
燕元烈瞥了眼坐在一侧浅啜茶水、一脸沉静的卫少天,复扣着桌面说:“如果我不信任粼儿,这大燕的万里江山会到了你手里?”
燕清粼一怔,默默的听了,复说道:“儿臣……只是不愿被蒙在鼓里,万事让父皇操心……儿臣不是孩子了,儿臣想听父皇的真心话……”
燕元烈眉头一蹙:“我知道,这些年来我……还欠你很多解释,这些……有的是皇家秘辛,有的则不足为他人道也,你心里不舒坦也是情理之中,但这世间又有甚么事能十拿九稳?皇家也罢,百姓也罢,不过是变幻莫测,轮回无常罢了……我为皇三四十载,算计无数,对你的教养也是一如既往,如履薄冰,若说是有意隐瞒,实在有些冤枉,我又不是神仙,并不能算尽机关。只是为了你……我……的确有过几次例外。”
燕清粼后背一僵:“儿臣……不明白……”
燕元烈抬眼看了燕清粼一眼,淡淡一笑:“其一,我没想到你会如此爽快的答应成婚纳妾,所以疏忽了秦湘身份的真假,以至于让老大钻了空子,这是父皇的错,所以我给你解决;其二,东方慕平的事儿,我从头到尾都知道,那里面的曲折你也瞒不住我的,我不管他,是因为我懒得去做坏人,所以东方慕平能活着出大燕,是我让他活;其三,你当初娶燕若冰的动机我知道,但当时的燕清粼太过天真,妄想着以后让燕若冰顺利脱身,哼,一国太子的婚姻岂是儿戏?既然已经陷了进来,还想干净了出去?燕若冰心思不够狠毒,其身份又特殊,以你的性子还能把他弃了不成?他成为这局里的一颗棋子,不过时间问题罢了。所以我把苏逸风留给你,权作奖励你识大局,顺带着解决你的子嗣问题,岂不是方便称心?”
茶碗往桌上一放,燕元烈轻描淡写的几句,带着股漠漠的冷冽,却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燕清粼蓦地咬紧下唇,气息沉沉。
卫少天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说话,燕清粼却又是行了个大礼:“儿臣谢父皇成全!”
燕元烈身形一僵,抬起眼皮,嘴角却挂了个好看的弧度:“哦?”
“父皇为儿臣顾虑周全,殚精竭虑,是儿臣让父皇……费心了……”
燕元烈脸上闪过几番古怪,跟卫少天打了个马虎眼,却耸耸肩道:“粼儿是稳重了,倒知道如何堵我的口了,嗯?”话都说得如此挑衅了,燕清粼居然没有怒,倒是让燕元烈颇感兴趣了。
燕清粼行了个礼,面上看不出甚么波澜,只不卑不亢的说道:“父皇此行想必也是为了凉庭与北辽之事,儿臣恰好有些想法欲请教父皇,不知……”
燕元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哦?说说看……”
燕清粼从袖中掏出个物什走到近前,细细展开。
见状,卫少天抿嘴笑了。
燕清粼以前总是犟着脾气跟燕元烈作对,不管对的错的总是颇有微词,所以少不了从燕元烈处吃些苦头,而现在……算是能顾全大局了,也不再冲动顶嘴,只盼着在……柯子卿的问题上也能够……理智些才是。
念及此,不由轻叹一声。
屏风处随行的暗卫轻轻的行了一礼,卫少天抬眼看了看正围着地图你一言我一言的父子俩,冲暗卫微微颔首,继而转身跟了出来。
“怎么了?”
“主子,伏击到一些异常。”
“哦?”
暗卫将一张折叠的极为考究的薄锦递给卫少天:“似乎有凉庭疾鹰出没。”
卫少天眉头一蹙,打开薄锦细细读了,又接过暗卫奉上的镂空雕饰:“这个……该是姬氏的图腾罢?”
“主子所言极是。”
略一思量,卫少天抬眼看见垂首候在门边的飒,便出声介绍道:“若寒,这是听风楼的楼主萧飒,跟着粼儿的,你们平日里见不到,以后可能打交道会多些,应该认识一下。”
飒一顿,有些吃惊的望了上来,却见着卫少天一脸和气,不像是玩笑,便转眼望着那个暗卫。
那人面无表情的冲飒一抱拳:“在下水若寒,请多指教!”
飒忙回礼:“在下萧飒,请水前辈多指教。”
水若寒微颔首,便继续跟卫少天低声的汇报着。倒是飒颇不宁静,他以前知道圣君燕元烈身侧有风、火、木、水、土五大护卫,平日里经常见到的风泽平是护卫之首,其他几人却极少露面,江湖中有不少关于这几人的传言,多危言耸听,真假难辨,如今竟能见到水字姓之人,自然有些唏嘘……
“飒,子卿也随行而来的,对么?”
突地一还神,飒忙应道:“回将军,是。”
卫少天眉头一紧:“他在哪儿?”
“就在隔壁。”
“带我过去。”
“是。”
卫少天脚步停了停:“若寒,你派些人守着,别让人扰了元烈和粼儿,另外,这件事先让我去问问,别惊动元烈,可好?”
水若寒依旧面无表情的垂首一礼:“是,全听主子。”
点点头,卫少天侧身瞥了眼内室,旋身跟着飒走了出去。
番外:寻找
已近年关,冬日的燕都,像往常一样寒冷,今儿个还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
养心殿里火盆通红,粗大的火烛分立在书案上,照得俯在案上的幼小身影显得有些突兀。
小孩子三四岁的光景,白皙的皮肤,黑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若蝉翼般诱人,他穿了身雪色外衫,襟口和腰带上镂着金丝,颈间围着一圈毛色鲜亮的貂尾,既华贵又脱俗。纤细的小手指里紧紧握着杆毛笔,力透纸背的劲道,显示出一股与他年龄不符的成熟来。
静谧的大殿里传来“刷刷”的笔纸摩擦声,继而响起一个稚嫩却认真的童音:“太傅,如此写可以么?”
太子太傅许然庭忙接过那张眷写着遒劲有余清秀上佳的墨宝,不由心里暗叹,嘴上却说得极为保守:“太子的书法越发进益了,只这沟壑处还不够自然,也少了几番神采,该是要注意些。”
小小的太子歪着脑袋默默听了,然后认真点点头:“我记下了,下次定会让太傅满意。”
许然庭欣慰的点点头:“天也晚了,今儿就到此,太子快些歇着罢,老臣先告退。”
太子恭敬的起身将许然庭送出殿去,然后迈着略微蹒跚的小步子又回到书案旁,搓了搓有些冷的小手,然后捏了捏小耳朵,复从旁侧的小书架上取了本《中庸》,拿起笔来蘸了些墨汁,又认真的俯在案上写了起来。
许然庭在窗棱里看到这番景象,心里既满意又担心,像往常一样驻足看了半晌才颤颤巍巍的下了台阶往外走。
许然庭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做了天子之师,尤其是这个本该顽劣的孩子却极为懂事,甚少让许然庭为难,而且进步尤快。有时坐在旁边看着这个小太子读书习字通览史书总会让他有种错觉,那副眉眼,那种语气,仿佛是让许然庭看到了当年那个……冷漠疏离、大破大立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