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一旁的方靖雅一听,相反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不少:「傅公子也来了?」
「嗯。」小月子颌着下巴,大眼瞟了瞟显然心情不太好的主子:「六皇子怎麽了……」
「没事。」方靖雅轻描淡写的答道,快步走向门口:「小月子,我们先到大厅。」
「那……六皇子呢?」
前进的步伐顿了一下,方靖雅没有回头,只是嘲讽般的留下一句:「找八人大轿过来接他,他自会心甘情愿的过来。」
「哈?」小月子愣了愣,没听明白方靖雅话里的意思。
「小雅!」月弦之低低的唤了声,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方靖雅抿起唇线:「不是说,除了你和大皇子之外,其他人都是敌人吗?怎麽?连唯一值得相信的人,六皇子也不想见吗?」
被反将了一军的月弦之失笑着,徐步踱至方靖雅身旁,俯身在他耳边低喃着:「小雅,你的主子是我,不是大皇兄。」
「这件事,靖雅比谁都要清楚,请六皇子放心。」方靖雅面无表情的睨着他。
「如果清楚,那就再好不过。」月弦之满意的扯开嘴角,微眯的凤眼里全是得意之色。
怪人……
方靖雅暗自低骂了声,却没有说出口。雪白的身影利落的转了个身,扬起一抹优雅的弧度,很快的跨步走远。
唇际的笑意渲染得更浓,月弦之快步的迈向前,步伐变得与方靖雅并驾齐驱。长袍下的大掌缓缓靠近,不着痕迹的快速钳制住对方的,擅自的紧紧交缠着,不肯放开。
方靖雅一僵,脸上依旧一片淡然。只是露出的白皙双耳,早已不知在何时,变得红通通的,几乎快冒起热气来。他怒眼瞪着始作俑者,使劲的转动手腕想挣脱,却无功而返。
月弦之忍着笑,不顾对方抗拒的动作,变本加厉的将手心握得更紧。
知道再怎麽反抗也是无济於事,方靖雅投给他一记警告的眼神,便也由得他了。
一路上,方靖雅始终低着头,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生气了?」月弦之试探性的问道,脸上却完全没有一丝担忧的神色。
「六皇子生性固执,哪怕靖雅是真的生气,也不会放开吧。」方靖雅了然的说道:「罢了,靖雅也不想再白费气力,免得弄疼自己的手。六皇子爱牵着,就牵着吧。不过靖雅恳请六皇子,在进入大厅之前,请您高抬贵手。」
被方靖雅的说辞逗得笑开了怀的月弦之,正经八百的附和着:「好。小雅放心好了,到时,我一定会高抬贵手的。不过现在嘛!就随我喜欢罗。」
方靖雅火大的别开头,心里头第一次觉得如此乏力。
这个怪人!
静月思16
与月弦之不悦的臭脸相比,他满脸的笑意,看起来平易近人许多。这全身上下充斥着皇室贵气的男子,方靖雅不是没有见过。但是,这麽近距离的共处一室,却是第一次。
除了当今天子月默然之外,这男子恐怕是方靖雅所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最具有天子仪态的。举手投足之间,所散发出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气息,让方靖雅不禁看得有些呆了。
手臂被猛烈的拽动了一下,方靖雅怔怔的回过神来,一脸不解的看着站在身旁的傅宁。
「别再看了。」傅宁附耳凑过头来,朝他低声的嘟囔着。
……别再看?
别再看什麽?
方靖雅依旧疑惑不已:「看什麽?」
「我让你别再看着大皇子了。」傅宁抬脸不自在的笑了笑:「六皇子眼睛瞪得都快喷出火焰来了。」
方靖雅下意识的转眼望向月弦之。
果然──
那张脸,就像是,他做了什麽不可饶恕的过份行为一般,瞪得他心里一阵悸动。
这人……
真的是……
明明知道对方是在无理取闹,他却还是默默的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垂头不语。
「这位……」好听的低沈男声,忽地幽幽的响起:「便是鼎鼎大名的──小雅吗?」
此话一出,月弦之和方靖雅不约而同的皱起眉。
「大皇兄!」月弦之沈声的低唤着,语气里暗带的警告意味再清楚不过。
「如此的亲昵的称呼,请恕靖雅不敢当。」方靖雅不卑不亢的半弯下身行礼:「请大皇子唤我靖雅便好。」
「靖雅是吗?好吧。那就唤你靖雅吧。」月淡之轻笑,眼光不着痕迹的扫过站在身侧的月弦之:「听闻,你虽说是与小六同岁,才气之大,却是连一向教学要求甚严的周太傅也赞赏有加,是吗?」
如此传言……
是他平日太少出银缺宫了吗?
否则,怎会连大皇子都知晓的传言,他作为当事人,却是一概不知。
「依靖雅看,此等话语,只是流言蜚语罢了。」方靖雅摇头,脸上并没有太多其他的表情:「请大皇子不必过於放在心上。」
「是吗?」
「是。」轻颌着头,方靖雅语气平淡的指出:「若说起「才气」二字,整个皇宫里,最为人知的,应该是大皇子和六皇子才对。怎会说到靖雅头上呢?这顶帽子太大,靖雅戴不起。」
月淡之闻言,微微的敛起笑意:「我看,是你过於谦虚才对。或者说,这些年,你变得伶牙俐齿了许多,跟小时──」
语尾倏地被截断,方靖雅略带愕然的看着欲言又止的月淡之:「大皇子?」
「没事。」若无其事的挥挥手,月淡之很快恢复平静的表情。
一直伫立在一旁,沈默不语的月弦之,突然淡淡的开口吩咐道:「小雅,你跟傅宁先行退下吧。」
这个语调不容置疑的命令,让方靖雅更是觉得错愕。他微愣了一下,有些无意识的点着头,依言安静的和傅宁退了出去。
门刚合上,月弦之咬牙切齿的回头,怒瞪着室内仅剩的人:「你要是再敢乱说话,小心我下毒,直接封住你的嘴巴,干净利落。」
「抱歉。」月淡之歉意的低鸣:「我稍稍没留意。」
「哼!」
月淡之顿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道:「靖雅他……还不知道?」
「知道什麽?」月弦之讥笑的反问着:「有什麽,是需要让他知道的吗?」
「小六……」重重的叹了口气,月淡之不敢置信的睁大眼:「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僵持什麽?为何不直接告诉他?如此便可轻易了结的事,你何必非得要他自己……」
月弦之寒着脸不说话,脸上却摆出一副「你给我闭嘴」的模样。
「好好好好好。」月淡之附和道:「我闭口,什麽都不说。」
月弦之缓了缓气,好奇的挑眉问道:「你今日特意前来,目的就是来跟我废话?」
「当然不是。」月淡之往椅上一坐,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你以为,我当真这麽悠闲?这些天,光是应付前来和宫殿拜访的官员,就几乎累垮了我。我今日抽空前来,是有要紧事要跟你说。」
「哦?」兴致缺缺的以手撑住下颌,月弦之显然不太在意:「说吧。是什麽要紧事?」
「我听说父皇这些天,一直派遣大臣在收集朝中官员的闺女画像。」
「你的意思是说,父皇又要选妃?」眼眉不动的微微抬起头,月弦之无聊的睨着对方:「这就是你口中的要紧事?」
「不是父皇要选妃。倘若只是选妃这麽简单,我就不必如此烦心了。」月淡之捷起浓眉,稍显不安的说道:「我怕的是,这些闺女的画像,是父皇专门为我们而收集的。」
刚含入口中的热茶,瞬间喷得满地都是,月弦之镗目:「为我们?」
「嗯。」
「我们不是才舞象之年?此时便……」话语才吐到一半,月弦之便默默的收回了口。
因为知道,再说下去,也只是徒劳无功。
「你该知道,打从舞勺之年开始,便会有宦官前来教导这一切。更何况,到了如斯年龄,的确是该学习男女房帏之事的时候。」月淡之理所当然的解释:「宫内如今,依旧单纯如白的人,恐怕也只剩下你和我。其他的皇子早已有过经验,有的甚至已经养有孩儿。我们的第一次临幸,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月弦之嘲讽的冷笑着:「你倒是淡然。别告诉我,你要坦然接受这种荒唐的行径。我不会接受父皇的恩赐,也绝对不会碰那些女子。」
「这不是接受与不接受的问题。」月淡之轻摇着头:「你说你不接受?难道你这辈子都不留子嗣?小六,我倒想知道,你要如何拒绝父皇?」
「我……」
他当然知道这是无法拒绝的。
假若他一旦拒绝的话,可不只是违抗皇令如此简单。
「你若是解释,你身子抱恙,恐怕父皇会直接宣太医前来为你治疗。」月淡之叹气:「小六,你……还是接受吧。」
静月思17
这满室里里外外刺目的大红,是怎麽回事?
方靖雅轻轻的捷眉。
怎麽,他只不过是回了一趟尚书府,时程短暂的住了一宿。再回到银缺宫里头,迎接他的,竟是陌生得刺目的大片艳红郁色。
占地不大,向来清雅的银缺宫里,处处遍布着代表喜庆的红色,范围之广,让方靖雅莫名的感到不安。
满心疑惑的穿过桃花林,正好碰上迎面急匆匆跑过来的小月子,方靖雅赶紧出声唤住他:「小月子。」
「……方公子?」错愕的睁大眼,小月子愣愣的睨了他好半响:「……你……怎麽回来了?六皇子不是让你回尚书府住三天吗?怎麽你……这麽快就回来了?」
「府里并没有特别的事。父亲听说,宫里似乎要办大事,所以,便先让靖雅回来了。」方靖雅稍微解释了一番,看着气氛明显不同於之前的银缺宫,有些困惑的问道:「这些喜结,是怎麽一回事?」
「嘿嘿……」小月子神秘兮兮的咧嘴一笑,俯下身低声的回答道:「银缺宫办喜事了。」
「喜事?」方靖雅一僵,下意识的攥紧手中的包袱:「……什麽……喜事?」
看着方靖雅一脸的不解,小月子略带得意的瞟了他一眼:「六皇子娶亲了!」
……娶亲……
谁……娶亲?
……那个人……娶亲?
「就在昨日啊!皇上在大殿为大皇子和六皇子举行了选妃仪式呢!听说那些候选的姑娘都是朝中官员的黄花闺女呢!能被挑选出来的,个个都是美若天仙的大美人!能被六皇子选中的,一定是里头最美的一个。」小月子整张小脸眉飞色舞的,越说越兴奋:「哎呀!我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到六皇子的寝室外去,看看那位秦姑娘到底长什麽模样!」
方靖雅瞬间苍白了脸,苦笑着呢喃道:「秦、秦姑娘……」
「嗯。」并未察觉到方靖雅脸色不妥的小月子,死命的点着头:「听海公公说,那秦姑娘是关外高官的闺女,美艳得不可方物!难怪六皇子会在万里挑一里头选中她,他们若是走在一起,那一定是一副郎才女貌的场景。」
「是吗?」方靖雅呆滞了好一会,才缓缓的垂下脸,几不可闻的吐出:「靖雅知道了。小月子,谢谢你。请恕靖雅,先行回到寝房,告退了。」
雪白的身影,失神得宛如一抹游魂般,静静的穿过漫天散落的桃花瓣,直直的往後院的寝房走去。
「诶?方公子你回去啦?你不跟我一起去看看那位秦姑娘吗?」扯开喉咙,大声的冲着方靖雅的背影喊道,小月子疑惑的挠挠头:「方公子今天是怎麽了?」
空旷的後院宁静得有点吓人,不久之前曾经堆满寝房周遭的贺礼,不知何时被清得一干二净。虚无一人的院子,也似乎只有这里没有沾染上,外头浓重的喜气,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清静。
方靖雅默站了许久,直到将拽在手中的包袱揉得几近完全变形,才缓开力道。他转过身,双脚无意识的朝廊道迈进。
停。
……不要再走了。
你这样……是要走到哪去?
方靖雅暗自问着自己,努力想要止住自己的步伐,却控制不了的一步一步前进着。
「来来来!让开让开!不要把六皇子和秦姑娘的喜气给挡住了!」廊道上几名上了年纪的嬷嬷,手中摺着一床雪白的被褥,正浩浩荡荡的一边移动着,一边大声嚷嚷。
这是在唯恐天下人不知的昭告世人吗?
真是可笑!太可笑了!
方靖雅失笑得摇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切。
「哎!前边的那个人,到旁边去!别挡着路!」原本满脸喜悦的嬷嬷们,在看到站立在廊道中央的方靖雅时,立即皱眉喝道:「说你呢!让开!」
方靖雅依言的让开身,让她们越过自己。无心流连的收回眼,目光却突然被那雪白的布条上,渲染上的某滩赤红色给吸引住了。
他骤然一颤,无力的软了脚跟。
那是……
他是单纯,但还不至於无知到不知晓那是何许东西。
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清白,初夜的落红便是她们真正成为人妻的证据。
……铁铮铮的有力证据。
方靖雅窒了气,觉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他捂着胸口,颤颤巍巍的站起,不愿在此地再多呆上一刻。
迅速的撑起自己,方靖雅脚步艰难的往廊道的另一头走去。
可惜……
老天爷,这是故意在捉弄他吗?
为何……偏偏要他碰上,此刻最不想碰上的人?
拐角处的尽头,赫然出现一抹淡黄和粉色的身影。男子不知说了何话,竟逗得女子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若是走在一起,那一定是一副郎才女貌的场景。」
脑中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小月子的话语,方靖雅咬着唇,不着痕迹的後退着,好让宽大的石柱子遮掩住自己的身子,想要尽量不引人注目的默默离开。
「诶!那是谁啊?长得好漂亮。」清脆的女声毫不掩饰的赞叹着。
月弦之随声回过头,不敢置信的对着来人瞪大眼:「小雅?」
方靖雅顿了一下,下一秒立即拔腿狂奔。
「小雅。」月弦之下意识的想要追上去,却被牵制住手臂,他扭头不耐的看着身侧的女子:「放手。」
「你想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她倩笑着眨眼看他:「真狠心。」
月弦之举起臂膀,准备挥开她,却被拽得更紧,他愈加不悦的瞪着她:「秦舞阳!放开!」
「他,便是方靖雅?」秦舞阳无视他的凌厉目光,唇角扬起的笑容,灿烂到了极点:「的确是很漂亮没错。不过,论姿色,我不会输他。」
「玩够了吗?」月弦之眯起眼,危险的瞥着她,脸上一片阴郁:「玩够了的话,马上给我松手。」
「好嘛!」秦舞阳乖乖的照做,嘴里不客气的控诉着:「你一点都不好玩。」
月弦之不说话,抽回手臂,头也不回的追了过去。
即便……
长长的廊道上,早已没有了那片雪白的雅色。
静月思18
虚软无力的双腿,跑了没多远,很快就被脚程快上一倍的月弦之给追上。
大手一揽,牢牢实实的将那抹雪白,完完全全的纳入怀中:「小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