踉跄的稳住收煞不及往前倾的身子,方靖雅没有回头,只是平静的对着身後的人吐出三个字:「放开我。」
「小雅,别这样。」月弦之将脸深埋进方靖雅的肩窝,哑声的请求道:「你先听我解释,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解释?解释什麽。」方靖雅语调毫无起伏的反问道。
「小雅……」
轻叹着,方靖雅敛下眼睑:「够了……六皇子。你不需要对靖雅解释什麽,请放开靖雅吧。如此行径,有碍旁人眼观。若是因此引起不好的传言,靖雅也担当不起。」
月弦之静默着,轻声的吐出:「小雅,我很抱歉。」
「六皇子为何要道歉?成亲……是一件好事。」方靖雅低声的呢喃着,随後佯装无恙的说道:「那位秦姑娘,长得很漂亮。跟六皇子你站在一起,就如同是天造地设的一般。是靖雅没有福份,错过了你们的大好日子,在此,深表歉意。」
「别讽刺我,小雅。」月弦之略带痛苦的低喃着,更收紧了手臂:「你该知道,我也是逼不得已的。」
「逼不得已?」淡淡的扬嘴一笑,方靖雅低下头:「多麽冠冕堂皇的四个字。不愧是六皇子,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闻言,月弦之倏地扭正方靖雅的身,凌厉的凤眼不容抗拒的正视着他:「小雅!」
毫无退缩的抬眼回凝着对方:「请六皇子放开靖雅。」
「……」将指尖一寸一寸的从方靖雅身上撤离,月弦之缓缓的後退了一步:「知道我为何特意赶在前一晚,将你遣会尚书府吗?」
「是怕靖雅坏了你的心情吗?」方靖雅别开眼:「还是说……六皇子觉得,靖雅的存在阻碍了你?」
月弦之错愕了一下,随後自我嘲讽的一笑,像是斗败的公鸡一般,步步後退着。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很快的恢复一贯的淡然自若:「算了。」
方靖雅静静的看着他:「……」
算?
什麽算?算什麽?
月弦之神情复杂的看了他最後一眼,转过身,哑声的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小雅,你真残忍……」
……残忍?
方靖雅怔怔的注视着月弦之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朦胧的水气渐渐浮上眼眶。他伸手抚上隐隐抽痛的胸口,为这不知名的痛楚锁紧眉心。
他残忍?
真正残忍的人……
到底是谁?
失魂落魄的返回後院,陈旧的木门前伫立着一抹粉色的身影。寒风拂过,传入鼻际的空气味道,除了熟悉的桃花香之外,还带有丝丝轻柔的胭脂香气。
看来,他的任务,还没结束。
「秦姑娘。」方靖雅轻声唤道,丝毫没有退避的迈步上前。
「哦……」秦舞阳回过头,毫不避讳的睁大眼上下的打量着他:「终於让我等到你了……方靖雅。」
方靖雅停下脚步,不远不近的正好与她相隔五步之远:「秦姑娘纡尊降贵,移步到如此偏僻的後院里来,找靖雅有事?」
「是啊。」秦舞阳灵活的转动着大眼,不怀好意的弯起嘴角,似乎在打什麽主意:「的确是找你有事。」
方靖雅垂下脸:「若是有话,请秦姑娘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我听说……这里,就是你的寝房。」秦舞阳沈默了半响,唇边泛滥起的弧度,突然变得像是不太真实一般:「怎麽?不愿意请我进去坐坐吗?」
方靖雅闻言,无法抑制的愕然抬起头。
关外的女子,性子向来都是如此大胆直接的吗?
竟敢主动开口要求,进入男子的寝房里头。
下意识的摇摇头,方靖雅开口婉拒道:「秦姑娘,如此似乎有些不妥。男女授受不亲,当真有重要话语要说,在此告知靖雅便可。」
「你是六皇子的伴读?」秦舞阳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是。」他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不客气的斜眼扫了过去,秦舞阳悠哉游哉的溢出一句话:「是伴读,还是男宠?」
方靖雅呼吸一窒,脸上渐渐蒙上一层寒冰:「请秦姑娘注意自己的言辞。此等话语,不仅是在侮辱靖雅,也是在侮辱六皇子。」
「月朝里,这并不是何等值得吃惊的事情,不是吗?倘若你不是做贼心虚,又何必如此大的反应?」她嗤笑着,阳光的苹果脸上依稀夹含着些许好奇:「别告诉我,你这深居宫中的人,会不晓得这回事。」
他又怎会不晓得?
生性保守的父亲,回到府内常常会叹气,说哪位官员或是皇室人员又收了男宠伴在身侧,有的甚至养有娈童。此等荒谬事,他自小便常常听闻。
「晓得是一回事,是与不是又是另一回事,请秦姑娘不要混为一谈。」方靖雅略带谴责的说道:「更何况,秦姑娘乃是女儿家,即便是在银缺宫里,也不该在光天化日之下,谈论如此话题。若是让旁人听见,怕是会惹人非议的。」
「你这是在教训我麽?」秦舞阳睁大圆瞳,似笑非笑的瞟着他。
方靖雅慢条斯理的摇头:「靖雅不敢,也没有那个资格。在宫中生活,本就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切勿胡乱说话,免得惹祸上身。」
秦舞阳微眯起眼,眼底闪过一丝异样:「不好。」
不好?
稍稍的侧了侧头,方靖雅不解的问道:「什麽不好?」
「我本该要讨厌你的。」秦舞阳柔声的嘟囔道:「可惜……」
她微微一笑,往前走近了一步又一步,直到整个人站到方靖雅跟前:「我总算有点明白,那个人为何会喜欢你了。」
那个人?
……喜欢?
谁?
……谁……喜欢谁?
「你的确让人讨厌不起来。」秦舞阳迅雷不及的探出指尖,大胆的抚上方靖雅白皙的脸颊:「甚至……连我也忍不住想要喜欢你。」
静月思19
「小六,够了,别再喝了。」月淡之取走桌上的酒壶,放到另一边:「你特意到和宫殿里来,就是为了要灌倒你自己吗?」
大白天的,在他书房里喝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若是传到父皇耳里,至少得要被训个好几天。
挥手拍开那只伸探过来,直欲抢走自己手上酒杯的大掌,月弦之迅雷不及的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大皇兄,你别阻我,今日,就让我喝个够吧。」
「要喝,就回你的银缺宫喝去。」月淡之退开身,端端正正的往身後的红楠木椅上一坐:「我这可不是酒馆,不招待前来买醉的酒鬼。」
「呵呵……」苦笑着牵动嘴角,月弦之缓缓的掷下酒杯:「大皇兄,你就别为难我了。你明明就知道,我不能在银缺宫里做如斯行为。」
看着从未如此烦心的月弦之,月淡之放弃状的摇头:「你啊!这一切还不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是啊……」他笑得更是凄惨,脸上痛苦的表情一览无遗:「都怪我……都怪我……」
「别笑了。」月淡之捷眉看他:「你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收敛起唇角的弧度,月弦之静默了好半响,最後幽幽的吐出三个字:「他恨我。」
「咚……」
月淡之随手抄起瓷碟上搁置的点心,朝他额际一扔:「你平时的聪明机智都上哪去了?单凭那几壶小酒,就当真把你给喝懵了?」
「他避着我。」月弦之叹着气,无奈的以手捂住双目:「甚至连每天仅需要两个时辰的授课,他也宁愿声称自己抱病在身,不愿与我共处一室。」
「小六……」怎麽他突然觉得头好痛,月淡之无力的伸手揉揉太阳穴:「没有爱,哪来的恨?靖雅越是避着你,就代表他越是喜欢你。我看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你和秦姑娘的事,再过些日子便会好的。」
「是吗?」月弦之反问着,对他说的话显然有些不以为然。
「你……」被他听了等於没听的反应气到几乎窒气,月淡之立起身,费力将他软绵绵的身躯整个举起:「你就别再倔强下去了!与其让自己如此痛苦,我看倒不如干脆三言两语把话说清楚。」
「说什麽?说我喜欢他?说我是因为不想违抗皇令,才接纳秦舞阳进银缺宫里来?」月弦之咆哮着,虚软的任由月淡之有力的手臂支撑着自己:「大皇兄,你到底想要我说什麽……」
垂眼看着向来冷静处事,甚少让人看清摸透的月弦之,头一次惊慌失措得乱了阵脚。原因,竟是为了一个小小的伴读。
月淡之沈默了,低低的溢出:「痴人……」
「叩叩……」
斜眼睨了被敲动的木门一眼,月淡之扶着他坐下,低声的命令道:「你给我坐好了。」
「叩叩……」门外的人柔声轻唤道:「大皇子。」
是傅宁。
月淡之反射性的放松下来:「什麽事?」
「大皇子,六皇子是否在书房里头?」傅宁不确定的问道,语气与平日有些不同。
微微掀起眉眼,月淡之疑惑了。
傅宁性子向来淡定,即便是发生大事,也能保持镇静自如。能让他感到如此不自在的,到底是何事?
「在。何事?」
「秦姑娘在外求见。」傅宁淡淡的说道,似乎也吃了一惊。
秦姑娘?
小六挑选的美人?
如此胆大妄为前来和宫殿来找人,实在不是正常有修养的女子该做出的行径。
月淡之暗自思索了一会,直接对着瘫坐在椅上,毫无反应的月弦之询问道:「要见她吗?」
「让她进来吧。」月弦之甩甩手,依旧没有坐直身子。
「确定?」对於月弦之的坦然面对,很难让人觉得不讶异。
月弦之没有回答,只对着门外的人吩咐道:「傅宁,让她进来吧。」
傅宁轻推开门,领着秦舞阳走了进来。
眼尾迅速扫了神情无动於衷的月弦之一眼,秦舞阳转身对着站在另一侧的月淡之微微的鞠躬:「舞阳见过大皇子。」
「免礼。」月淡之眯着眼,细细的打量起眼前艳丽的女子。
果然,不愧是关外长大的,与一般的江南女子气质相差甚远。晕红的脸颊,不显较弱的身躯,无论怎麽看,都比宫里其他的妃嫔健康许多。
相对的,性子也是强悍直接许多。
「特地前来和宫殿找小六,有很重要的事?」月淡之好奇的开口。
转动眼珠子,秦舞阳一动不动的瞟着,坐在一旁完全置身事外的月弦之:「舞阳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很重要的事。」
「哦?」疑惑的挑起眉,月淡之不解:「作为後宫,即便还不是妃嫔的身份,擅自到别的皇子寝宫里头来,是一种很失礼节的行为。若不是有重要的事情禀报,秦姑娘,这似乎说不太过去。」
「这件事,对於舞阳来说,当然不重要。可惜,不知道对六皇子来说,又是如何?」秦舞阳抿嘴一笑:「这恐怕得要问过六皇子,才能知晓。」
「少废话。有话就直说。」一直保持缄默的月弦之,突然不耐的说道。
「终於舍得开口了?我还以为,你不想和我说话了呢。」她乐呵呵的扭头看向他,宛如恶作剧得逞般的眨着眼。
月弦之瞬间绷紧脸,警告般的沈声喃道:「秦舞阳。」
「好吧。」她耸耸肩,丝毫没将他愤怒的表现放在眼里:「说之前,我有一件事想问。」
「秦姑娘请说。」傅宁赶紧出声打圆场。
秦舞阳低头思索着:「皇上身旁有几个太监侍候着?是否只有海公公一人?」
「当然不是。」傅宁摇首否认着:「皇上身旁当然不止海公公一人,据我了解,至少有数名太监。海公公只是其中一名,不过海公公是皇上专用的贴身太监。」
「贴身?那麽说,像召见传话这种事,一般都是由海公公负责的罗。」
「是的,一向都是海公公负责的。」傅宁点着头,有些不解:「秦姑娘为何这麽问?」
「糟糕!」
静月思20
秦舞阳忽地捂嘴低呼,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秦姑娘?」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着实的吓了一跳,傅宁略显担忧的拧眉:「发生什麽事了吗?」
秦舞阳不说话,快步的踱至月弦之跟前:「喂!」
月弦之扬起眉,无言的看着她。
「刚刚有一名太监到银缺宫里来找方靖雅。」秦舞阳顿了顿,正色的对上他微眯的凤眼:「说是皇上召见,长得很陌生,而且说话有些畏畏缩缩的,我觉得很不妥。」
月弦之倏地站起,身後的红楠木椅一下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动作,「砰」的一声,瞬间倒地。
「你说什麽?」
「你的耳力没问题,不需要我浪费时间,再重复多说一遍。」秦舞阳冷静的继续说道:「靖雅跟着他走了,大概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有多。」
月淡之大步走上前:「秦姑娘,话可不能乱说。」
秦舞阳不理会他,只是定定的睨着面无表情的月弦之:「你不相信我?我的直觉有多准,你应该很清楚。」
平静的心脏忽然剧烈的抖动了一下,月弦之下意识的捂住胸口,沈声的溢出:「大皇兄,陪我去找人。」
「小六!」月淡之不赞同的摇头:「你相信她?只单凭秦姑娘的几句话,你就乱了心绪。无凭无据的,你要我陪你上哪去找人?」
「我不是相信她。」月弦之抬起苍白的脸:「我是相信我自己。无论如何,我也不愿拿小雅的生命安全开玩笑。」
看着他不容置疑的神情,月淡之也只能无奈的叹气:「好,我陪你去。可是宫里这麽大,你怎麽确定靖雅到底是被谁带走了?」
「我被册封为太子候选人,不服气的人很多,可是真正有胆子会动手的人,你说还会有谁?」月弦之胸有成竹的抬眼,直直的对上他那双墨黑色的眼瞳。
「你的意思是说……」月淡之若有所思的捷起眉。
总算,变回原有的冷静了。
只是……
在如此情况下,依旧能保持冷静,反而更让他觉得不安。
靖雅,不要出什麽事才好啊……
「哗啦……」
冰冷的凉水毫不客气的泼到身上,寒冻到渗骨的温度,硬是将处在昏迷当中的方靖雅给逼醒。他幽幽的睁开眼,满室的亮光让他有些不适应的轻呼出声:「嗯……」
「醒了?」
耳边传来语调毫无起伏的声音。
方靖雅缩起腿,撑着身子半坐起身,探出指尖将脸上的水迹擦落:「……你是?」
「与其关心我是谁,倒不如省点心,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吧。」男子冷笑着,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脑中依稀记得,自己应该是跟着一名小太监去觐见皇上才对,怎会出现在这里?
颈後一阵剧痛,方靖雅不自觉的转动着脖子,身上半湿的衣裳却让他冷得忍不住直打哆嗦,努力控制住几乎快僵硬的自己,他颤着声调询问道:「大费周章的抓靖雅来,所为何事?」
看来,他还是不够警觉。
一听说是皇上召见,就不疑有他的跟着走。
若是被那个人知晓,恐怕会嘲笑他的单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