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月默然轻摇着头:「这件事就暂且先告一段落。小六,把你的人好生照料着。再出什麽事,朕可不管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月弦之小心冷静的处事,别再如此的莽撞。
否则,他是不会如此轻易的就平息事端。
「小六,朕说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
月弦之不瘟不火的应道:「……是。」
「皇上。」守候在门外的海公公,突然细步的走了过来,弯身附耳到月默然的旁边,在窃窃私语些什麽。
「先让他在门外候着吧。」月默然了然的下令吩咐道。
「小六。」他有些似笑非笑的瞟着月弦之:「吏部尚书方儒学方大人,现在就在门外候着,说是有要事,想要求见你。」
静月思23
才刚踏出御书房,尽管隔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那抹即便是伫立在寒风当中,依旧巍然挺立着的身影,却是清清楚楚的映入眼帘。
月弦之坚定不移的举步向前:「方大人。」
「六皇子。」简单的俯首行礼过後,方儒学抬起头,绷直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责备或是严厉,却怎麽也隐掩不住满腔的担忧神色。
「方大人,我很抱歉。」月弦之愧疚的垂下脸:「没能保护好小雅,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六皇子,下官并没有任何要责究你的意思。」方儒学微叹着气:「这是意外。要怪,也只能怪下官未能好好的教导小雅,才会导致如斯结果。小雅生性过於单纯善良,实在不适合生活於深宫之中。」
月弦之的大脑有几秒的空白,随後急忙的启口想要解释:「方大人……」
方儒学话里的意思,他怎会听不懂?
他说这话,很明显,是打算要把方靖雅领回尚书府的意思。
方儒学不疾不徐的打断他急欲说出口的话:「小雅此次前来甄选伴读之位,完全是下官的主意,小雅为人没什麽脾性,就依言照做了。可是,现在想想,下官此番抉择,其实是为难了他,也间接造成了今日的灾难。」
「……」
一番话说下来,竟说得他无言以对。
明明不愿意,却找不出话语反驳。
「请六皇子允许下官在此,替小雅辞去伴读一职。等小雅身子骨稍微好转过後,就让下官领他回到尚书府吧。」方儒学直截了当的吐出决定,完全不给月弦之拒绝的余地。
月弦之重重的叹息着:「方大人,你这是在为难我……」
「为难与否,只在於六皇子的一个决定。下官心意已决,恳请六皇子恩准。」方儒学不卑不亢的鞠着躬。
终究还是无理力争,月弦之咬咬牙,壮士断腕般的闭眼溢出:「如果这是方大人的请求,那麽……弦之答应你。」
「下官先谢过六皇子。」
「不过……」月弦之顿了顿,有些自我催眠的道:「前提必须是,小雅心甘情愿的跟你走。」
他,要赌一次。
抵上他的所有,孤注一掷的赌一次。
赌……
方靖雅到底会不会毫不留恋的离去。
也赌……
他在方靖雅心目中,所占有的位置。
是单纯的主仆关系……
抑或是……
「这是当然。」方儒学轻颌着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小雅,此刻正身处在和宫殿中养伤。方大人定是想亲自去探望他,请随弦之来吧。」月弦之侧开身,领着方儒学往不远处的宫殿走去。
「你别乱动,小心扯裂身上的伤口。」傅宁有些慌乱的按住方靖雅半仰起的身体,赶紧取过搁在一旁的瓷碗,小心翼翼的喂他喝了些温水。
「……月……六、六皇子呢……」嗓子像是被烈火焚烧过一般,简单的几个字,却是说得万般艰难。
轻柔的拨开方靖雅脸颊旁凌乱的长发,傅宁回答道:「六皇子和大皇子被皇上召见到御书房去了。算一算,去了也将近一个时辰,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御书房?
难道说……
是因为他的关系?
「皇上……」方靖雅窒了窒气,抬手心急如焚的覆上傅宁的手臂,却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肌肉,疼得他连连喘息:「……他……」
「小心!」傅宁一惊,火速的扶着他躺下:「你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可是……」
傅宁轻捂住他的嘴,边摇头边细细的分析着:「说到底,这件事罪不在六皇子,就算是要责罚,也该责罚三皇子。皇上是明君,不会不明事理,更不会胡乱怪罪其他人。」
话虽如此,可六皇子的的确确是废了三皇子的几根肋骨,这是无法质疑的事实。倘若要皇上完全不追究,也并非一件易事。
「叩叩……」
适时的敲门声,截断了方靖雅接下来的疑问。
傅宁瞟着他,微微的一笑:「说曹操,曹操到。我看,该是六皇子回来了。我去开门,你好好的躺着,别再乱动了。」
「诶?」掩不住愕然的低呼声,从门外传来。
方靖雅倏地一震,不安的问道:「……是……六皇子吗……」
席着官服,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缓缓的从房门处踱了进来。
「……父……父、父亲?」方靖雅着实的吃了一惊,结结巴巴的喊着来人。
「躺好。」方儒学往床沿上一坐,伸手撑住脸色苍白的方靖雅:「有伤在身,为何不乖乖的躺在床上,好生的修养着?」
方靖雅依旧错愕不已,好半响才吐出心中的疑惑:「……父亲……怎麽会来?」
「发生如此大的事,作为父亲,不该来吗?」稍显严厉的看了小儿子一眼,方儒学拉过被褥覆在他身上。
「……靖雅……不是那个意思。」
「假若不是大皇子派人到府邸通知我,此次受伤一事,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父亲?」方儒学肃着脸,目不转睛的直望着他。
心思被猜了个正着的方靖雅,心虚的低下头,没敢回话。
「罢了。」深知小儿子向来性格倔强,方儒学也没再多说什麽:「父亲已跟六皇子商量过了,等你在宫里把身子养好後,便辞退伴读一职,回到尚书府去。」
方靖雅大大的震惊了,几乎是一瞬之间就抬起脸:「……这是……六皇子……提出的?」
「不。」方儒学摇头:「是父亲向他提出的。」
「……他……答应了?」
方儒学转而点点头:「六皇子说了,只要是你的意愿,他就放你离开。」
「……我的意愿?」方靖雅呆呆的重复跟着呢喃。
那个人……
竟然把选择权直接丢给他?
意思是说……
无论他做出什麽选择,那个人都无所谓是吗?
「小雅,这次,是父亲错了。当初确实不该勉强你到宫里来。如今,只要你开口说一句话,就能如愿的回到尚书府。如此一来,你也就不用再吃力的留在皇宫里头了。」
静月思24
是啊。
他还在犹疑不决些什麽?
只需要一句话,他就可以轻易的重获自由。更遑论,父亲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他合该立马做出决定才是。
只是……
为何,就是吐不出拒绝?
这处处与他格格不入的深宫里,还有什麽值得他流恋的?
「小雅?」
「父亲希望靖雅回到府里吗?」方靖雅微敛下眼睑:「只要是父亲所希望的,靖雅都会照做。」
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方儒学不轻不重的伸手拍了方靖雅的额头一记:「你这逆来顺受、毫无主见的性子,要到何时才能改变?小雅,这是你的人生,需要你自己做选择。用不着顾忌别人的意思,即便是父亲,也没有权利勉强你做任何事。」
「……去留与否……靖雅……并无太大关系……」方靖雅嗫嚅着,下唇早已咬得泛白。
「你……」方儒学无奈的摇着头:「你啊!从小到大都是如此,父亲说如何,你便如何。这一次,父亲决定不再左右你,要去要留,都由让你自己做决定吧。」
「父亲──」方靖雅一惊,呐呐的抬起头,满脸的不知所措。
方儒学定定的看着他,深邃的眼夹含着些许的为难:「其实,六皇子适才也在极力的想要挽留下你,父亲看得出他是真心的不希望放你离去。小雅,六皇子尚且如此,那麽,你自己又是怎麽想?」
……极力的……挽留……
那个人……
……是他误会了吗?
那个人……会希望他留下来吗?
他可不可以私心的当做……
他的去留,对那个人是有影响的?
「靖雅……」方靖雅惴惴不安的扬唇,僵硬的扯动微颤着的嘴角:「父亲……可以允许靖雅任性一次吗?」
方儒学先是一愣,随後欣慰的笑意逐渐染上眼眸:「傻孩子。」
「这一次……就让靖雅……留下来吧……」
「……好。」方儒学颌首,又摸了摸他的头:「父亲该回吏部去了,你好好的躺着,等父亲有空,再过来看看你。」
……这麽快?
如此难得,才见到一次,逗留的时间,却只有半个时辰。
「……不能……再多呆一会吗?」不小心将内心的愿望脱口而出,方靖雅瞬间涨红了脸,尴尬的垂下头不敢说话。
他……怎麽会?
活脱脱像是三岁孩童撒娇似的,竟对着父亲说如此幼稚的话语。
方儒学见状,不着痕迹的笑了:「吏部事务繁忙,不过父亲向你保证,一定会再来。」
「……嗯。」方靖雅胡乱的点着头,眼尾也没敢抬起。
「那麽,父亲这就走了。」
直到方儒学的身影,已经走远得几乎看不见了,方靖雅才快速的探出手,揉搓着依旧有些发烫的脸,暗暗觉得既窘迫又丢脸。
「……小雅。」
熟悉却又比往常略带着沙哑的嗓音,幽幽的在门口响起。
方靖雅有些愕然的睨了过去:「月……」
他一怔,很快的改口:「六皇子。」
「……方大人走了?」月弦之轻轻启口,问着明明知道答案的问题,只因他已心慌意乱得找不到话题可以开口。
「嗯。」方靖雅微微的点头。
月弦之深吸了口气,不安的问道:「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要留?
还是走?
「父亲,希望靖雅能回去。」他没有正面的回答,只是淡淡的陈述出事实。
「方大人想……那麽,你呢?」月弦之哑声的吐出,就害怕从他口里听到,那令人心碎以及无法接受的答案。
「靖雅的去留与否,对六皇子来说,重要吗?」
回答他啊!
至少要让他没有遗憾。
也不後悔自己的选择。
月弦之紧盯着他,一刻也不放松:「如果我说重要……你是不是就会留下来?」
方靖雅倏地一窒,纱布下无法动弹的十指,此刻却是抖索得让他想控制也控制不了。
「小雅……」他低低的又喊了他一声,又一次轻易的操纵了他的心跳。
「靖雅……忤逆了父亲。」他静静的溢出,语气再平常不过的道:「生平第一次……没有服从父亲的安排。」
月弦之闻言,完完全全的懵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意思是……意思是说……
「靖雅决定留下来。」
「砰……」
他失控了,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全都失去了理智。
他知道他的莽撞,会弄疼他。他知道他的拥抱,只会扯裂他的伤口。可是,他管不了那麽多。他现在只想要这样,只想要好好的抱着他不放手。
身上包扎了一层又一层的伤口,被压得……
──好痛。
可是……
他却没有推开压在身上的那个人……甚至没有开口抗拒……
他……可不可以拥抱他?
拥抱这个……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人。
不顾忌他的身份立场,不理会旁人藐视的眼光。
……只想要伸手环住他的背……只想要和他在一起……
颤抖的手,踌躇犹豫了好半响,终於缓慢却又坚定的回环上那宽大厚实的背。
月弦之睁大眼,心脏跳动得全然失序。
这是……
方靖雅第一次回应他的拥抱。
这样是不是代表……
他愿意接受他了?
他,终於可以真真实实、完完整整的拥有他了吗?
……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
「……小雅……」
他的声音在抖,几乎无法平静清晰的唤出他的名。
「……不许……丢下我……」
像是命令,又像是哀求,有些狠戾,却又带着些可怜兮兮的语调,深深的触动了月弦之的心。
「我……不会……」无法抑制的更收拢了手臂,紧紧的、没有一丝缝隙的将他包围在自己的怀抱当中:「我……怎麽舍得……」
「……不要……丢下我……」方靖雅呢喃着又一次说出口。
只是……
从「不许」变成了「不要」。
──那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渴望。
他既然决定付出真心,就不允许被抛下。
因为……
一旦被抛下,就代表……
他再也没有值得被原谅的余地。
静月思25
他们这样,到底对不对?
方靖雅忍不住叹气。
从他受伤以来,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里,除了授课学习和到御书房帮忙处理奏折之外,月弦之几乎是寸步不离的陪在他身边。甚至,有时在夜里还会死皮赖脸的蹭在他寝房里,不到三更半夜都不肯离去。
「想什麽?」长臂倏地从他的後背探过,将纤细的腰身环得紧紧的。
方靖雅回过神来,回头看着占了他半张床位的慵懒闲人:「你还要在靖雅房里磨蹭到什麽时辰才肯乖乖的回到寝宫?」
「你还真是冷漠!」月弦之控诉着,愈加变本加厉的将整个上身匍匐向前,下巴也跟着压上方靖雅瘦弱的肩:「我说了,我今夜不打算回寝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