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眸已凝向身边少年。
斥责的话语却隐隐含有一丝笑意。
夙茗摇头。
幽邃的星眸盯着湖中粼粼波光。
却不开口说话。
潋祈尘也不责怪夙茗无礼,只是心中喟叹。
这番路途,自己自言自语般的景况,已不胜枚举,倒已习惯。
“饿否?我去林间寻觅看看,你坐这里甭走开。”
“嗯。”
潋祈尘走入身后密林。
一手把玩着途中随意折下的枝条。
容色看似平静,目光却如觅食的兽,幽深而锐利。
“有事?”z
一抹黑阴应声从茂密枝叶间窜下。
“楼主请您前往一叙。”
“楼主?”y
潋祈尘微锁长眉,丢下手中枝条,屈身拣起几颗小石子,继续玩弄着。
“寒宵楼楼主寒阙月。”
寒宵楼。b
坐落金陵的秦淮河畔。
秦淮河畔,烟花柳地聚集之处。
数百年来,那幽幽江水,蕴着无数多情之人的泪,淌着骚客文人倾之不尽的潇洒情怀与痴情诗意。
秦淮河畔,奢侈,糜烂。g
是红尘一世不曾萎靡的繁华迷影。
寒宵楼,秦淮河畔中的一抹璀璨。
夜夜笙歌,日日纵舞。
美人如莺雁,容华动人,能歌善舞,眉儿一挑,便是倾了一地繁花嫣红。
寒宵楼,表面是豪华奢靡的青楼。
而实际,它是情报界的主儿。
只要你出钱,各类情报随你问——然而此代楼主寒阙月恁的有个怪癖——不仅是金钱,还得你让他看得顺眼才可。
迟疑须臾,潋祈尘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我知道了,告知你楼主,在下必定前往叙旧一番。”
言罢,那抹黑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暗处。
潋祈尘无奈摇头。
真是不懂礼数的家伙,不愧为寒阙月的手下。
如是想着,手中一粒石子含破空之势,从指间飞出。
空中一翱翔飞禽应声落地。
“夙茗?”
待潋祈尘扛着飞禽回到湖畔时,落入视线的是空空如也的草坪。
“夙茗?夙茗?”
当下一惊,急急叫唤。
只见本平静湖面突兀涟漪渐起,随之一颗脑袋破水而出。
“少主?”
“……夙茗,你这是做什么!?”
潋祈尘敛起先前担心的神色,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你为何无故潜入水中?你不知道你伤口刚愈合,碰不得水吗?再说,刻下是冬季,湖水寒冷,若是感染伤寒,又该如何是好?我命令你立刻上岸!”
本是该怒斥他一番,谁知开口滔滔不绝的尽是些担心话语。
注意到少年目中疑窦的色泽,顿时语塞。
夙茗垂颜,与潋祈尘错开目光,
静默半晌,才从水中步出,却依旧不出只言片语,与潋祈尘擦肩而过。
潋祈尘眉一蹙,怒意登时如火舌般窜起。
箭步上前,拽住夙茗臂膀,略显粗鲁的拉他一起重入湖泊。
风过天际,倒映苍穹的湖泊旋即涟漪四起,一股冰寒在腰间起伏。
夙茗不禁瑟缩,却倔强地不肯先行开口。
见此,潋祈尘叹气出声,微愠的神色也渐渐淡去。
倾身靠近,两副躯体顿时紧密无隙。
夙茗一怔,一反先前顺从,立时挣开潋祈尘意欲退后拉开距离。
谁知一脚踩上光滑鹅卵石,身子陡然向后倒去。
凉意从腰间陡然蔓延至脊背,然,即将漫至颈项时,腰肢当下一紧,身子随即一轻,疑窦抬头望去,竟是潋祈尘满含复杂的神情。
“放我下来”
目及潋祈尘竟打横抱起自己,夙茗冷瞪男子咬唇开口。
潋祈尘却听若未闻,任凭夙茗挣揣,臂膀安稳如初。
“放我下来!”
搀杂不悦地高声道。
潋祈尘即刻一愣,凝眸望向夙茗,夙茗心境亦是惊诧万分,自己也未料到素来淡漠却会朝潋祈尘怒吼。
心下一乱,便匆促移开视线,缄口不语。
潋祈尘却是轻笑出声,语带戏谑道“原来你也会吼人?”
夙茗目光转正,略带寒色投向潋祈尘,潋祈尘见此似毫无痛痒,收紧臂膀,躯体相贴,暖意融融。
夙茗蓦然恍惚,身侧的温暖在自身的寒冷下鲜明异常。
“放开”
语尾音颤,隐忍之意昭然。
“不放”
戏谑之色更甚先前。
夙茗险些岔气,眼尾含怒扫去。
不知为何,素日无起无伏的心扉竟有股热流翻腾而上。
“原来平日里所谓优雅温和的贵公子不过如此”
潋祈尘剑眉一挑,反驳道“原来平日里所谓心性冷淡的少年也会出言讥讽”
不再回应,夙茗只觉胸口一闷,待平静下时,手已向湖面探去,掬起一抔水,当下洒向潋祈尘。
而潋祈尘也不作闪躲,水迎面泼上。
水珠顺着发丝,滴滴滑落。
映着和煦,泛出晶莹边光。
夙茗呆滞的凝视潋祈尘片刻,随即似领悟什么般,骤然低头。
有如做错事的稚子,胆怯地等待长辈的责骂。
潋祈尘见此心中震惊已如云霄般散去。
忍俊不禁,待夙茗迷惑抬头相望时,才稍稍克制。
明是质问,声色却轻柔如棉絮。
不待夙茗回应,潋祈尘径自抱着他彳亍上岸。
潋祈尘虽贵为三大世家中潋家少主,却不养尊处优。
不稍片刻,已集齐柴扉,堆成小丘状生火。
篝火两边竖着一对交叉树枝,叉间又是横卧一树枝,上穿飞禽。
火苗如魅影,忽高忽低,明灭不定。
漆黑夜幕下,更见迥然。
夙茗微微蜷起身子,向篝火挪动。
湿漉的衣裳紧贴肌肤,夜风抚过,一阵微颤不绝。
忽然,一股温暖从脊背传来。
回首略看,潋祈尘已稳稳把自己勾入怀中。
“还冷吗?”
本想挣开,但思及迟暮时分自己灌了他一面冷水,便不做抵制任由他抱着。
缓缓摇头,目光掠过,再次锁向已三分熟的飞禽。
潋祈尘也不愿打破此等安谧的氛围。
倾身把头枕在少年肩上,闭目养神。
天幕一弯明月幽幽,湖中几许月华清清如梦。
风儿似姬,翩然舞动。
流水泠泠,枝叶飒飒。
几缕悠然几丝脆。
交织一曲,犹如天籁之音。
许久,潋祈尘出言化去沉默“对不起。”
夙茗微怔,茫然相望,聆听下文。
“方才之事,对不起”
夙茗垂下头,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往身后男子依了依。
“方才我太过冲动,但,以后不要做这种事,可好?现下虽将进入初春,但天气依旧寒冷。”
夙茗不应,静默半刻,才低喃:“儿时便艳羡那些同龄人可结伴玩耍”
吐息一缓,又继续道“据说戏水很有趣,所以想试试罢了”
潋祈尘闻言一愣,随即笑开,手臂微缩,把少年更深的搂入怀中。
“告诉我这些,可表示你不再生气?”
“……我没生气”
潋祈尘扳过少年身子,目光温和相对,唇瓣勾起一抹柔和笑容。
“日后陪你玩,但是,得入春或入夏”
“少主……”
夙茗心霍然一乱。
不明白,自己傍晚时泼了他一身冷水,更害他伫立在湖泊中良久,他不但非怒颜相向,反而软声细语,似错在他潋祈尘。
而以常理对之,主子不是非张扬跋扈便是冷漠残暴吗?
至少,决不会低头向仆役道歉。
“祈尘。”
“……”
“当下改口叫我祈尘,否则不予理会。”
近乎孩子耍赖般模样,夙茗错愕半刻,平淡心扉竟二度浮起淡淡波澜——暖意。
垂目迟疑半刻,开口叫唤:“祈尘……”
“嗯?”
“没……没什么……”
潋祈尘闻言一笑,抬头,松开环绕少年纤腰的臂膀。
“饿了?”z
“…………嗯”
夙茗微微低下头。
不料潋祈尘骤然凑近,把自己压倒在地。
他手一抚,拨开遮颜的发。莞尔。
“果然,脸红了。”
“你……我……”
夙茗皓如白玉的容颜此刻浮起两朵淡淡红晕,绝世之色仿佛可醉了那一池清冷光华。
“你……放开!”y
神色慌乱如初生小鹿。
抵制无用,少年含怒目光锁向身上少主。
“夙茗……”b
丝毫不受人儿愤怒容色所制,谈笑自若依旧。
“你脸红时……煞是可爱。”
“……你……”g
如遭雷殛,夙茗身子微微僵直。
细长眼睫颤动如蝶儿扑扇的翼。
“玩笑而已。”
夙茗一愕,须臾后憬悟。
容颜通红更甚先前。
又是马上十余日。
两人才至金陵。
金陵,历代王朝之都。
一朝繁华千古之就。
峥嵘,奢靡,华丽。芸芸众生,红尘颠沛掠过的虚华浮影,充斥着历史洪流中点点辉煌,编织那古老悠然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