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
潋祈尘依旧大言不惭,手撩起耳畔散如流泉的青丝,单薄长袍半掩于肩,露出半个肩头。
肌肤在烛光下更显润泽如玉,竟是平日从未显现的媚态。
夙茗冷眼一扬,满是不屑。
“哼,祈尘大美人,难不成你连自己府上丫鬟或嫡亲妹妹也不放过?”
犀利语调一转,又道“不过你也不必拿我做练习”
潋祈尘闻言一愣,本隐露明艳的脸庞顿时黯然如夜色。
“伤神啊,我明明是露给茗儿看的,奈何茗儿都不领情”
手抚上自己侧脸,半是幽怨半是深思。
“够了,吃饭!”
语气微愠,容颜却不禁流泻淡淡笑意。
把盘上搁着汤匙的瓷碗端给潋祈尘。
在夙茗坚如磐石的神色下,潋祈尘硬是把那句“喂我”凝在唇角,虽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哀戚哀怨地盯着夙茗猛看。
可惜夙茗历经数日周折,已有处世不惊的心态,安静的看着潋祈尘把碗中稀粥吞咽入口。
待潋祈尘蓄意慢嚼细咽后,夙茗接过碗,低头草草整理一番。
看着夙茗忙碌的背影,潋祈尘也不出手帮忙,径自卧在塌上闭目养神。
“方才你与拓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提醒他须铭记溪颜小姐的聪颖明智,免得日后被整得不成人形。”
潋祈尘微怔后轻笑少时。
“你也学会戏弄人了?”
暗中为拓哀默须臾。
这男子虽为自己手下,但自己与溪颜待他却如手足。
拓儿时便已入庄,三人自小就是玩伴。
跟随自己十二年,被自己与溪颜调侃戏弄更是常事。
而他愁苦十二年,定未想到苦挨这悠长岁月不但情况毫无好转反而更添一客星。
夙茗水眸一瞪,不满的反驳。
“我才不似你这般没人性”
转身打开木窗,月色溶溶,清夜安谧,偶有虫鸣交错,氛围平和安逸。
手一顿,又关上窗。
清凉的夜风隔绝在外,心中骤然浮起一丝失落。
“……拓找你有什么事?”
潋祈尘仰身整了整睡枕,摆个舒适姿势躺下。
目光板滞凝向塌边毵毵垂落的丝帘。
夙茗也不催促,从书架上一摞书册里随意选了本翻阅。
潋祈尘转身望向夙茗,夙茗却似浑然未觉,依旧读得津津有味。
“败给你了,我不肯相告你就不能委身哄一下吗?”
夙茗闻言一愣,唇角染上淡淡笑意,把手中书册放回书架,转头迎向潋祈尘的目光。
“为什么要哄你?又不是小孩,再说,你不是要告诉我了吗?”
无力地撇唇,不满地在塌上辗转片刻依旧得不到夙茗关注,终是放弃认输,随手摆弄着罗帷,缓缓道“若惊澜死了……”
“我知啊……先前,不是有一直提过吗?”
夙茗倾身依着书架,青丝划过耳际,垂于额前。
对若惊澜这人的印象并不深刻,只是在那无故胆寒惊慌的夜中,素昧平生的他同祈尘为自己解围,因此对那三个字,悠然升起丝丝亲切感。
“茗儿,你……”
潋祈尘欲言又止,直起身,踌躇良久,终是泄气靠在冰冷墙面。
“祈尘,怎么了?不舒服吗?”
夙茗疾步走至床畔,趴于床沿,一双眸如两汪清泉般清澄柔和。
未及夙茗再开口,潋祈尘把他抱入怀中。
“他死了,你难过吗?”
嬉笑出声,双臂勾上潋祈尘的颈项:“为何会如此想?”
“随意问问罢了……”
伸手解开夙茗束发的玉冠,青丝立时如落花般散开,些许盘在颈窝边,些许直贴脊背,清丽中几分妖娆,纯彻中少许惑人,两种极端搀和在一副躯体上,是月落秋水般的幽,梅欺霜雪般的绝。
“只是……有些……觉得可惜”
依于潋祈尘胸膛,手把玩着秀发,目光却若有所思的凝着二人相叠的衣物。
眸光回转,已错开话题“祈尘,你真愿意让他们进祀堂查看有无可疑踪迹?”
“没办法,他们这般坚持,若抵死不肯,也只是伤和气罢了”
“祀堂是供奉先人的地方,他们提出这要求本就是强人所难,你不肯,还伤和气?而且他们不是打算请你出谋划策吗?”
潋祈尘一顿,随即笑开,迅累不及掩耳的在夙茗翘挺鼻梁上刮下。
制住他反抗的手,柔声道“笨茗儿,你当是他们好人?”
夙茗一愣,先前猛烈反抗的手缓了动作,被潋祈尘肆意握在手中。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们居心叵测”
把夙茗更深的搂入怀中,下颚抵着他头顶,唇边泻出轻叹。
“茗儿,名门正派不是好人,或许,比邪派更坏”
夙茗茫然仰起脸,落入视线的是潋祈尘异常幽深的黑眸。
这般模样,仿佛是万丈深渊都不抵它的沉、它的深。
伸手摩挲那张清俊的脸,温和的感觉在指腹蔓延。
那种温馨,仿佛透过肌理渗入血液,透彻的醉人。
“他们总是这般,以看似正当的理由,做着令人齿冷的事”
夙茗黯然闭眸,静静聆听祈尘所说。
“说什么为若惊澜报仇雪恨,其实他们巴不得那男人死,只不过现在武林盟主令牌遗失,未防大权旁落,才殷切的说着大道理,而且,茗儿,你认为他们是真心向我求教吗?”
夙茗一愣,随后如大梦初醒般霍然起身,抓住潋祈尘的手臂,忧心忡忡。
“他们是因为武林盟主的令牌才来的?”
“是,虽然潋家名望极高,但四大世家中有越纵横撑着,还不至于求我指点一二,只不过他们极有自知之明,深知直言有损于自家门派声誉,而又不敢肆意夜闯,便结伴造访,假意求教,再俟机出言,若无猜错,他们原本不打算这么早便提出此求,许是横生枝节,许是定力不佳,才在今日出言道破”
“可是,他们这么多人,即使得到了令牌也……”
“呵,这就是名门正派所谓的‘正气’,虽然届时也是群雄相争,但至少此刻不想让它沦落他人手中”
“那你知令牌在哪儿吗?”
潋祈尘摇头,神色又暗下几分。
“那若找不到,他们会不会怀疑你……”
“或许吧”
“那你不是很危险?”
看着夙茗焦急的模样,潋祈尘粲然一笑。
把激动得从自己怀中挣出的少年再次拢入怀中。
安抚道“无须挂心,他们还不至于胆大到动我,尤其在这邪派虎视眈眈之际”
夙茗沉吟一声,把头埋入祈尘怀里,稚气的举动引得祈尘一阵开怀大笑,直到夙茗恼得拳头乱捶也不得休止。
“臭祈尘,我好心挂念你安危,你竟嘲笑我!?”
第二十章
翌日晌午,待众人一起用完膳,便聚集在祀堂门口,由潋祈尘引着入堂。
祀堂占地不大,构造平平,更因年代悠长却不修整之故而略显陈旧,然就是这分陈旧,为祀堂平添几许独特韵味。
众人对此行虽势在必得,却也小心翼翼不敢胡乱造次。
在堂中搜索约莫三柱香时间,潋祈尘已出言逐客:“你们都看过了吧?此处供奉先人牌位,不宜久留,各位还请回吧”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自知再强留有失风范,便点头同意。
夙茗伫立在陈列牌位的台边,目光板滞的盯着牌位。
他们,都是祈尘的亲人吧。
思及此,思绪顿时飘然如雨,绵密纷飞而不真切。
祈尘平日还有牌位可供奉,可自己……
从未深思过,所以不曾存有疑惑,而一当触及,却是茫然一片。
爹是何人?娘亲又是何人?
这苍茫尘世中,与自己有所牵连的,也只有夙夜与祈尘。
夙茗手揪住自己衣襟,道不清的感觉顿时如海般卷过,强势得让自己全身泛凉。
“茗公子,你在此处做什么?”
夙茗微怔,旋即转头,不远处外立着浅笑悠悠的男子,目光炯炯正凝视自己。
“没事”
随意敷衍,夙茗松手,手臂颓然垂下,衣襟布着少许褶皱。
别过头,视线错开。
“不看住我也无妨吗?”
夙茗置若罔闻,手心经过方才揪衣出了层薄汗,刻下握成拳,有微微黏湿感。
待慕珏再行叫唤,夙茗已轻哼出声,向潋祈尘走去。
并非对慕珏不存警惕,只是料想他不敢在众人面前造次,孰知慕珏竟当真肆意妄为,提足前伸,幅度虽小却满含劲力的一扫,夙茗顿时一个趔趄往后跌去。
随着腰肢传来一阵钝痛,耳畔浮起哐啷巨响。
众人登时一惊,皆循声望去,但见夙茗近乎半挂于台上,本是排列工整的牌位东倒西歪,有些更甚摔落于地。
祀堂顿时静谧迥然,夙茗愣了半刻,才缓缓直起身,低垂的头看不出半分情绪。
众人亦就此从错愕中回神,纷纷看向潋祈尘。
灵牌对于世家而言非同小可,相当于一种崇敬与对地位的肯定。
因此他们来势汹汹,对于灵牌台周遭也只是草草查看,只怕出差错。
未料到竟有人会粗心大意如斯。
潋祈尘不免叹气。
上前拍拍夙茗的头,笑道“有没有哪儿摔痛?”
夙茗身子猛然一僵,错愕的抬眼,眸子润泽如出水,满满的尽是诧异。
见夙茗不搭理,只是茫然看着自己,潋祈尘音色更见柔和“茗儿?哪儿撞痛?”
拉过夙茗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星眸微眯,显得狭长而锐利。
“没事便可”
展颜柔笑,瞥一眼慕珏,便欲牵着夙茗离开,不料方转身,身后便传出极其空洞的声响。
心下诧异,回眸一看,只见倥侗五秋云的陌秋云正用食指敲击台面。
“我方才有敲击过台面,音色闷实,现下怎会……难道刚才撞击到机关?”
陌秋云狐疑的环顾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夙茗身上。
众人一同望去,夙茗依旧垂头不语,手却紧抓潋祈尘的手臂。
潋祈尘扶住夙茗,思绪却是茫然一片。
过世的双亲从未提及祀堂有密道云云的机关,因此他才轻易首肯众人入堂,怎会……
众人俱是不知所措,最后经得潋祈尘点头,才郑重地把灵牌一一挪移,手抵上台沿,用力一顶,轰然一声,台面便缓缓挪动,随之展露在众人眼前的是一道阶梯直通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