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秋澜 第二部————冰燚

      潋祈尘上前略略一探，密道不宽，仅余两人比肩而行。
      微蹙眉，望向夙茗，夙茗恰巧抬眸。
      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少刻后，夙茗嫣然一笑，款步至祈尘身畔。
      潋祈尘秉烛，于众目睽睽下牵起夙茗的手，率先进入密道。
      密道空气虽不通畅，却也非令人难耐，四壁以土而建，似是极其匆遽下所挖。
      缓步行了良久，却不见出口踪迹，甚至连交叉口也未曾出现。
      陌秋云四处探望，随后喟然一叹道“密道似是幽深异常，我们是否该回去准备一番再行动？”
      此言一出，心存犹疑的众人立时缓步敛足，面面相觑，纷纷深思。
      “这许是良策，不如先回去，再另做打算？”
      倥侗五秋云行事很是密切，见陌秋云先行开口，其余四人也齐齐帮腔。
      “且连祈尘少主也不知有此密道，说不定其中暗含危险”
      众人由方才潋祈尘错愕的神情已略知大概，便有此一说。
      这般一来，众人便折返而归，不料陌秋云随心撑上一块土壁，竟有箭雨带着些许银针不知从何方射出。
      众人一愣，立时向四面掠开。
      潋祈尘一个轻盈翻越，虽稳当避开箭雨与银针，然另方危机立时浮生。
      潋祈尘手中灯盏因劲风而灭。
      四下顿时一片幽暗，伸手不见五指。
      众人刻下皆是屏息提高感官，奈何漆黑蔽目，任由他们如何奋力亦是徒劳无功。
      密道立时静如空谷，久久无音。
      潋祈尘移足四探，正思虑是否唤夙茗，背后倏忽传来轻微的摩挲感。
      猛地回首，虽仍是黑黑一片，却有一缕谙熟的清馨飘然而至。
      伸手略微胡乱的摸索，却被一双柔嫩的手紧握。
      淡然一笑，方欲开口，身子却受重力压制倏忽向后倒去，随后肩膀处蔓延轻微刺痛。
      潋祈尘一惊，方欲开口，本无光的密道顿时淡出明灭光华。
      无措的众人立时循光望去，跃入眼底的是手执火折子的鹰隼门门主。
      众人见此松了一口气。
      无论状况如何，没有光线是万万不可的。
      而当众人就着微弱光线察看情况时，不由倒吸几口凉气。
      因为倥侗五秋云的陌秋云已卧地不起，而他身侧有三人，同为五秋云之中的子秋云与相叠倒地的夙茗和潋祈尘。
      而潋祈尘与子秋云俨然受伤，只是潋祈尘因被夙茗扑倒在地而肩膀仅有一丝狭长血痕，子秋云却是依着土壁喘息不止，面色苍白。
      夙茗起身，顺带拉起潋祈尘，转头蹙眉看一眼陌秋云，随后低声问道“如何？有没有受伤？”
      潋祈尘不语，径自摇头。
      手却抬起紧勾夙茗俨如杨柳依依的纤腰。
      “以后不要做这种事，若伤了你……”
      不待潋祈尘道完，夙茗已开口打断“我只知若我不阻拦，你便必死无疑。”
      潋祈尘一惊，目光回转，与夙茗对视。
      当目及身侧少年眸底所浮的凄清时，心骤然一紧。
      “茗儿……”
      夙茗吐息略乱，转过头，不再搭理潋祈尘。
      身子却是浑然无力，完全依着潋祈尘扶在自身腰间的手才得以站稳。
      经此变故，众人惶惶，大略察看子秋云与潋祈尘的伤势，便扛着已死的陌秋云转向归去。
      待出了密道，才细心观察。
      三人伤痕细长，故断定是与箭雨一并而来的银针所造。
      而陌秋云身中三针，因此当下毙命。
      子秋云虽身中一针，却刺于锁骨，因此伤势不大。
      潋祈尘受伤最为轻微，只是肩膀划出伤痕，且因银针无毒，只有进入血脉才危及性命，因此只需稍作简单处理便可。
      探完伤势，众人纷纷回房歇息。
      夙茗疾步归房，猛力甩上门。
      朱门划过一定弧度却猝然止住。
      潋祈尘跨过门槛，缓慢掩上门，才步至夙茗身侧。
      “茗儿……”
      “是，少主”
      因少年冷漠疏远的叫唤而微怔，潋祈尘扳过他刻意转开的身子，正色道“茗儿，你……”
      “我怎么了！？”
      不待潋祈尘道完，夙茗先行开口。
      猛地甩开潋祈尘的手，润泽的薄唇沁出一缕殷红。
      “你问我怎么？”
      隐含嘲讽的冷哼，转过身，舔去唇上液体，一股铁锈顿时在唇齿间蔓延。
      “我只是……只是疯了，所以少主不必过多担忧”
      深深吐息，抑制下心头的苍凉。
      不知为何，喉间有刺痛起伏。
      “茗儿……”
      “我……”
      目光垂落，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手心，却不感疼痛。
      潋祈尘豁然上前，握住夙茗的手，力道之劲让夙茗一愣。
      不容夙茗细想，潋祈尘扯着夙茗纤指硬让那指甲刺入自己指间。
      夙茗心坎一动，用力推开祈尘，却反被他反手一推，以至两人双双跌倒。
      因这一变致使思绪纷扰，待稍稍清明后，潋祈尘唇瓣已然贴于自己唇上。
      然而，当夙茗以为即刻将至的是炽烈热吻时，潋祈尘却忽然退开，转而紧拥夙茗在怀。
      “茗儿，你在怕什么？”
      夙茗身子一僵，急急摇头。
      “茗儿，对不起”
      夙茗闭目，许久后缓缓睁开。
      一双水眸氤氲漫漫。
      绝世容颜勾起浅笑清灵，软声道“这世间……只有两人与我有瓜葛，可……真心待我，关怀备至的……只是祈尘而已……，若……方才……你有何差错……我……何去何从？”
      话语至此，已语无伦次，索性抿唇缄口，身子依向潋祈尘。
      祈尘轻拍夙茗后脑，轻笑不已。
      “我不会抛下茗儿的，我也会疼茗儿的，所以……”
      稍顿，音色轻柔似水。
      “所以，摔了灵牌时，只需俏皮一笑便成，所以，深感孤寂害怕时，依入我怀里便可。”
      所以无论何时，只要伴你左右，便行……
      第二十一章
      夙茗闻言垂下眼睑，细长眼睫并成一线，更见浓密。
      微蜷身，头靠着潋祈尘肩胛，面色红润俨如迟暮霞光，静默许久，终是迟疑开口：“祈尘……可否先起身？吐息不畅……”
      潋祈尘本想抚摩少年的手立时僵在空中，片刻后，才含笑收手起身。
      用过晚膳，夙茗依窗而立，目光不时飘向一旁埋首案头的男子，却见男子时而蹙眉时而喟叹，似是对自己的关切毫无察觉，便侧身手支下颌，弛目远眺天边那溶溶月色，夜风拂过，不同白昼炎热的清凉迎面而至，隐含翠竹清馨，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正当思绪飘渺如烟海时，潋祈尘仰起头，手把捏着颈项，而后细心整理案头乱作散沙的情报。
      “如何？”
      “什么？”
      “不是在查若惊澜的死因吗？”
      理着情报的手一顿，后恢复如常。
      “毫无进展。”
      夙茗抿了抿唇，如钩新月于窗外碧池中簸荡。
      “祈尘，你可知，先前，若我不推开你，那银针会致你于死地？所以……我才会这般失态……”
      潋祈尘神色稍正，随意搁下手中一摞纸，端起身侧白玉杯细饮数口，才道：“知了”
      夙茗不再接话，猛地前倾，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一阵闲暇玩弄后，回首笑吟吟地望向潋祈尘。
      “祈尘，我们曾经见过吧？”
      以前便有此问，只是潋祈尘不愿断然解疑。
      刻下男子依旧一笑置之，不出一言。
      “若非如此，你为何从不关切我来历，却照顾有佳。”
      唇角微勾，一番思量后，又道“且……对你有股浑然的亲切。”
      潋祈尘学着夙茗支起下颌，剑眉微锁，似是深思。
      半晌后，拿出一纸，平置于案头，手在笔架上来回游弋数度，拣了只笔杆稍粗的毛笔，沾少许墨，于纸上如行云流水般回转。
      夙茗好奇，待祈尘将笔搁于砚台，才凑近一望。
      只见纸上纵横一行隶书——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笔力遒劲，体形沉雄又含几许内敛，笔墨流畅，一笔一顿分明异常，甚是漂亮。
      夙茗拿起纸，薄唇翕合，久久之后，才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潋祈尘偏着头，似是细细品尝这言中深意。
      夙茗却不及祈尘细想，深吸一口气，道“其实我非出自平常人家。”
      潋祈尘不语，夙茗径自继续“我……我是自夙凤楼中逃脱，背叛楼主的人……抚养我长大的便是夙凤楼楼主夙夜，我的表哥，那暗杀组织的头目，当初袭击我们并因此连累你护我而受伤的人……亦是他。”
      “哦”z
      潋祈尘把玩着木架上垂挂的毛笔，极其自然的应道。
      “哦？”y
      夙茗险些晕厥。
      自己经过屡次考虑挣扎而出的秘密竟被潋祈尘淡然地一字带过。
      心中一股不明海潮顿时迭起。
      “我并非玩笑。”b
      想知悉潋祈尘所思，道明实情，即使也许会让二人关系断裂，他亦不想对这知心挚友存诸多隐瞒。
      “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怎有一身精湛武艺？因此我早知你来历不凡。”
      “来历不凡？”g
      夙茗搁下手中宣纸，食指敲击身前案头，思虑该如何陈诉。
      “应是来历不明，在江湖纷乱之际，一个被暗杀头目抚养成人的少年，你不觉……”
      “我不觉有何不妥。”
      阻断少年未出话语，潋祈尘从椅上起身，隔着案头轻抚夙茗脸颊。
      “且，若不是你，我先前岂不一命呜呼？不，是很早前，便如此。”
      夙茗忽觉困顿，茫然抬头，却见潋祈尘目光柔如软缎，周身因此染上阵阵暖意。
      然而，虽觉潋祈尘这般纵容心态有些匪夷所思，但他所言不差，若是方才密道中不是自己曾为暗杀者的本能感应到危机，潋祈尘刻下恐怕……
      也因如此，首度庆幸自己曾是暗杀者。
      “可，祈尘，你真……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