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秋澜 第二部————冰燚

      烙雪轻声一叹，眉中浮起殷忧之色。
      “潋公子容貌确实俊逸难得，但……若把弟弟交给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男人，恐怕日后家母也多有苛责啊。”
      言下之意，若潋祈尘说不出瓶中何物，她定不准他与自家弟弟的好事。
      潋祈尘眉梢一挑，不动声色。
      “原来如此，看来我近日还得抽空拜望泷家少爷泷九曜？以便向他讨教如何才能脱胎换骨，以离烙雪姑娘口中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形象？”
      烙雪目中一丝诧异划过。
      “你胡诌什么？”
      难道先前探望夙茗与他谈论此话题时，潋祈尘已在门口？
      掂一掂手中玉瓶，潋祈尘转移话锋。
      “臆测无误的话，应是假死药物？”
      烙雪一阵沉默，再度凝眸时，眼底已染上赏识的光芒。
      当初自己得知潋祈尘偕同夙茗将去参加武林大会，怕夙夜又来滋事，便蓄意在侍奉潋祈尘时用计使他打消此念，然而潋祈尘非但不变动计划，更直言问自己是何人，当时烙雪装傻蒙混，潋祈尘却以牙还压，逼得自己道出与夙茗的姐弟关系。
      而潋祈尘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不再质疑。
      那时烙雪已深知此人卓尔不群。
      “的确是。”
      “那……现下慕天罡是……”
      “我确定他已气断亡命，非假死。”
      潋祈尘负手一笑，神采熠熠。
      “哦，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这只黄雀委实精明啊。”
      幽如夜幕的眸一亮，男子唇角微勾，笑靥邪魅惑人。
      “呵，多谢烙雪臂助。”
      语气一转，带上几分温柔，继续道：“烙雪在此小住几天吧，夙茗虽已忘却你是他姐姐，但对你却有种亲切感，留下做伴也好。”
      烙雪目光游弋，思绪急转如海中漩涡。
      半晌后，才道：“祈尘，对夙茗和我的事，你一点都不关心？”
      自从向他坦白自己身份后，潋祈尘只是态度柔和许多，却从不过问相关事物，诸如夙茗为何失忆，自己为何不肯与夙茗相认云云。
      “我想知悉的事早已知悉，至于其他……我还是希望茗儿能亲口告诉我，例如……数日前他坦白自己与夙夜的关联。”
      烙雪一怔，樱唇微启，满是诧异。
      “他连这也告诉你了？看来你们关系已……”
      轻声嬉笑，气势昂扬又略含几分俏皮。
      “我怎能输于弟弟，小茗在这儿有你伴着就够了，我去找泷九曜！”
      话音方落，清馨悠悠的闺房中只余潋祈尘一人无奈摇头。
      为了情人连弟弟也抛下……
      真是直性女子。
      夙茗回至卧室，犹疑许久，才展开被自己攥得满是褶皱的纸片。
      只见白纸黑字，落入眼底的赫然是“子时前院流水亭见，独身前来。”
      夙茗心头猛地乱跳。
      该怎么办？
      是否要告诉祈尘？
      或许是陷阱，但……若小心谨慎，或许会套出对祈尘有所帮助的资料。
      正在夙茗挣扎深思时，潋祈尘入室归来。
      因事务缠身，潋祈尘只用了早膳，而刻下已然是薄暮时分。
      方才埋头苦干，毫无察觉，现在乐得清闲，却是饥肠辘辘。
      抬眼一望，便目及桌上饭菜，潋祈尘拉开椅子落座，开始慢嚼细咽。
      夙茗把纸片胡乱塞入袖中，慵懒地趴在桌上看潋祈尘进食。
      许久后嗤笑道：“名门公子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是得为了维护风雅而缓缓品尝？”
      潋祈尘搁下碗筷，臂膀一展，把身侧少年拉入怀中挠痒。
      夙茗脸色一变高声道：“饭菜快凉了，去吃你的东西！”
      “喂我。”
      毫无惭怍地展颜而笑。
      “你……凭什么？”
      夙茗顿时恼怒，奋力推开潋祈尘搁于自己侧腰的手，却是收效甚微。
      “因为我是你的人啊，你曾发誓要顺我，疼我，爱我，养我！”
      神色笃定，不容置喙。
      夙茗顿时面露难色。
      这话的确出自自己口中。
      然而那是事态紧迫……不得已而为之。
      但目及潋祈尘转黯的目光，虽深知这男人狡狯慧黠，定是蓄意佯装，但心扉仍不由为之一动，僵持许久后才妥协道：“好吧……”
      然而不出半会儿，潋祈尘已懊悔不已。
      推开夙茗的手，吐出口中汤匙。
      “你这汤是喂还是灌？”
      边说边咳，手拭去唇角汤汁余渍，嗔责道。
      “当然是喂，不然用汤匙做什么？”
      虽理直气壮的反驳，手却依然伸前拍拍潋祈尘脊背为之顺气。
      “你分明是想推卸责任，直接呛死我。”
      “才没有！”
      夙茗目光有些闪烁，胡乱四顾。
      潋祈尘却一个猛扑，笑吟吟地望着身下人儿惊诧的神色，俯首吻上。
      夕阳西落，红霞如火，燃尽天际浮云炽烈。
      余晖融融，透窗而入，倾泻一地金辉流转。
      屋内景致，更显融融。
      第二十四章
      夜阑人寂，月色凄迷。
      纷披的枝叶，在屋内投下稀疏的影，几许清幽几许森寒。
      夙茗如水美眸微睁，盈盈顾盼。
      瞥一眼身侧睡得香甜的男子，悄然起身穿衣。
      月下一抹纤影盈立如垂柳，风姿绰约，楚楚动人。
      慕珏天极目远眺那似天仙般的人儿，唇角挂上一丝笑意。
      箭步走向夙茗，拱手作揖。
      “让茗公子诸侯，委实抱歉。”
      夙茗幽眸凝视来者，薄唇一抿，冷淡道：“叫我来此处，不会仅是寒暄吧？”
      慕珏天一怔，笑意不减反而更浓，目光在清冷月光下犹显灼灼。
      “我来是知会茗公子，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潋祈尘身上。”
      夙茗心神一动，面上却淡漠如初，毫无异色。
      “什么意思？”
      “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单刀直入的一句，夙茗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直坠而下。
      神色渐寒，冷眼相凝许久，豁然转身欲去。
      慕珏天却身子一转，拦住夙茗：“你们终会反目成仇，何必不现在就卸下这段情感，它对你而言仅是无聊的羁绊。”
      夙茗顿时嗔怒，一掌袭去，男人身形一闪，避过。
      “你对我和祈尘的关系不甚了了，你有何资格胡言乱语？”
      “你和潋祈尘的关系？”
      鄙薄一哼，从腰间抽出两把剑，一把扔给夙茗，一把攥于自己手中。
      “那你说说，你和他什么关系？”
      身形一振，凌空而起，一个翻转，剑光如波，四处簸荡。
      “我……我和他……”
      咬住薄唇，剑如灵蛇一阵舞动，与上方落下的利剑缠绕拼斗。
      往后一掠，跃起，气贯剑身，势如长虹，直直荡去。
      “我和他……是生死之交……”
      慕珏天翻身避过，朗声嗤笑：“生死之交？仅是如此？”
      一个回转，剑光绵密如雨，扬风而起。
      “仅是如此！”
      夙茗侧身，寒光在眼前闪过，一道伤疤同时跃入眼底。
      微愣后，一剑直劈来者：“仅是如此，便已足够。”
      双剑相交的铮铮之声清越如筝鸣，随着气流荡开。
      慕珏天收剑入鞘，神色凛冽不似素日的翩翩公子。
      “茗，话语至此，你好自为之。”
      目光转向夙茗手中长剑，傲然道：“只有这把‘清鸿’才配得上你，就像只有我才具资格辅弼你，至于潋世家的‘殷流’……”
      鹰眸微眯，更见锋利。
      “它不过是你人生中的一个意外歧路。”
      面露邪色，犹如罗刹。
      夙茗一怔，见慕珏天已转身欲离。
      忙叫住他“站住，你什么意思？辅弼？”
      “是啊，少宫主。”
      “够了，你也该适可而止！”
      先前囤积的怒火一并迸发，夙茗清冷如秋的眸染上愠色。
      只身前来赴约便是错误，不料这慕珏天信口开河满是胡言乱语。
      自己和祈尘的事……不许他人蜚短流长。
      “我不知道你是何人，我……我亦不知我应是何人，但刻下，我仅是祈尘的至交！以后也会是如此！”
      慕珏天目光一利，上前一把勾夙茗入怀，手抬起他精细的下颚，轻声一笑。
      “少宫主，你仅是暂时失忆而已……以后会明白的。”
      夙茗惊骇地望着男人，然而只是短暂片刻，目光又恢复初时森寒，一掌击上男人胸口。
      慕珏天猛地松手掠开，夙茗乘此亦是一跃。
      两者本是近在咫尺的距离顿时拉开至十余尺。
      “我不在乎你如何知晓我失忆之事，我也不关切你和夙夜有无瓜葛……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抛下祈尘，我应允他会顺他，疼他，爱他，养他，至死不变。”
      “你！”
      慕珏天眼底掠过一丝杀气，而后又冷然一笑。
      “无妨，你日后便会明白。”
      夙茗眉一挑，直言道：“你如何看待与我无关。”
      把手中长剑抛回给慕珏天。
      “‘清鸿’相比于‘殷流’的确更为顺手，可惜……我只需一把剑，而取‘殷流’舍‘清鸿’……那便是我的选择。”
      慕珏天愕然相望，不置一辞。
      凝视夙茗良久，转身。
      “茗，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谁吗？”
      “十二年前的记忆，不要无妨。”
      慕珏天闻之冷冷一哼，身形一展，如鹰高飞，不出片刻，便已消失于黑夜中。
      夙茗轻舒一口气，抚上缠于腰间的软剑‘殷流’。
      一股暖流顿时冉冉浮起，萦绕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