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文心中哼了一声,提笔信手写了几句,忽而又写不下去了,便说道:“我但凡写字,多是在书房较有灵感,赵兄既然想要蓬荜生辉光宗耀祖,在下自不敢怠慢,不知赵兄的书房在何处?”赵晋遥见他确有书写之心,便只好叫下人带着曹子文去了自己的书房,哪料到曹子文进了书房,便将门一关,对外头的赵晋遥喊道:“我喜欢清静,赵兄切莫进来打扰。”
说完,便将门反锁,赶紧在书房里着手翻起了卷宗来。
赵晋遥心中无奈,却也没法子,只好在书房外的台阶上坐着等。
曹子文走进书房便觉得一鼻子灰,掸了几册书,灰尘尽落,可见这惠州知府绝不是个爱读书的人,府中下人见他几百年不进书房,估计连书房都懒得打扫。
随手翻了几本,都未找到可借来抄摹的范本,犹疑之际,身子便后一靠,不经意便碰下了墙上原本挂着的一副画,而画后,居然是个暗格。
曹子文生奇,没想到这几乎被尘封的书房居然还藏了个陈年暗格,不由对着暗格中的小木盒轻轻“咦”了一声,转而心中豁然明亮了起来——有暗格的地方,自然就有秘密,若是这秘密与惠州私募民粮相关,取了物证,功德圆满,便可速速回京。——想到此处,曹子文忍俊不禁,老天有眼,得来全不费功夫,太子在上,皇恩浩荡果然天网恢恢。于是伸手去挑暗格中的木盒,木盒上有锁,曹子文赶紧从袖中掏出匕首,正瞥见匕首上的刻字,便低声念叨了几遍上面的名字,随后抽出,将锋刃伸入锁眼,不一会儿,锁眼被触动,应声落入曹子文的手心。
恰时,门外忽然响起赵晋遥的声音:“曹大人,写得如何了?!”
曹子文把锁捏在手心里,抬头,不耐烦道:“赵兄不想蓬荜生辉光宗耀祖了?!”
赵晋遥赶紧憋屈道:“好好好,曹大人,你慢慢写,我不催你。”
此时木盒已开,曹子文放眼望去,只见里面放着一封书信,不由一阵窃喜,便将书信掏了出来。
信纸已然有些泛旧,却不难发现,用得是极好的笺纸,借着窗外逐渐淡去的落日余辉望去,信封上题的却是“赵晋阳 启”。
曹子文觉得这字体好生熟悉,心中忽然大惊,匆匆翻出信纸,读了起来。
“晋阳,京城一别,已是三月有余,小院中的垂丝已开,却少了树下邀饮的酒伴,不免令殊怅然,犹若海棠无香。”
“知府之职虽小,却能避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对晋阳而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晋阳好好养伤,皇上若是准了假,必来惠州看你。”
“这三个月来,晋阳临别所说的话,殊反复思忖,一路暗自寻查大殿下的行踪,却是无果。”
“时念起,三人一起的时光,如今,只盼临风听醉蝉。”
“尝闻人世几许飘零水,却终道是,各自珍重。”
笑人间烟云过了是空,沧海瞬间,千古愁,人已不再,尽是飘零无迹,无处可寻。
曹子文眉头露出一丝涩然,唇角缄默,将信置于一柄蜡烛上,烧了。再将画重新置于暗格之上,安成原来的样子。
但凡暗格若不放点不可告人的东西,也多会是藏些珍视稀奇的玩物。
这个赵晋阳倒好,居然只是放一封苏太傅的书信,一纸书信,不轻不重,却让心有所图的曹子文落了个空。
曹子文端着下巴想了想,大皇子未死,这确实是个惊天的事情,但是于他曹子文,又有什么干系?只是,赵晋阳原本该将苏意殊这封信撕毁了,才好守得住这个秘密,以免惹来杀身之祸,偏偏他舍不得,反倒是叫曹子文捞了另一个便宜。
想到此处,曹子文微微一笑,走到案前提笔落墨,许许不多时,便写出了一纸祭文,交于赵晋遥。
赵晋遥得了祭文,心中乐开了花,口中直念:“妙人妙笔啊,其文可慨,其字可叹,曹大人不愧是当今探花爷,出手果然不凡!”
赵晋遥一边念得乐呵呵,一边叫下人端茶送瓜果点心来。
曹子文拿起一块芙蓉糕,啃了一口,便打起了哈欠,懒懒道:“什么好听的奉承话我没听过,什么背地里的连声咒骂我不知道,你若真要谢,应当多谢你那入土了的大哥才是。”
赵晋遥赶紧点头说:“正是,正是,我可是从心里真心实意的谢谢大人您啊,明日叫人带大人去拜祭我大哥的墓。”
曹子文瞥了一眼赵晋遥,心想,为何同为连枝,人品才德上居然如此判若云泥?
正想着,一阵阵的乏力沁上心头,不禁哈欠连连,困意难掩。
赵晋遥见状,赶紧道:“大人连日赶路,也未见歇息,必然是累了,卧房早已是准备好了,大人早点睡吧。”
曹子文想想也是,这几日都在外面跑,难免浑身乏力,累倦不堪,便点了点头,叫下人掌灯引路,回房去睡了。
时值夏令将至,纵然有关蛮族侵扰边疆,已占下一个郡的军闻已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京城夜晚的烟火一阵胜过一阵,繁华处依旧繁华,荒芜处依旧荒芜。
“你听说了没有,皇上说要领兵打仗?”几个下了早朝的大臣在酒桌上讨论着,“皇上年纪大了,这出去打仗一打就是几个月,他那龙体吃的消?”
“皇上自然是不想自己出去打的,只不过是传出来装个样子的……”
“你们的消息都晚了,我今个儿早上听说,太子去向皇上说,他想御驾亲征,却被皇上给硬生生弹了回去。”
“那是自然,上一个太子就是这样在边境送了性命,皇帝怎么会让自己最后一个儿子去冒这个险?”
“管他皇上还是太子,这个仗,我看不大不小,可打也可求合,要生要死,哪轮的到我们来操心了。”
“哈哈,就是,咱还傻坐这干嘛,听说春风楼里来了几个新的姑娘,还不先去快活快活?”
等这几个大臣走了后,隔壁偏厢有人微微叹了口气。
“主子,”说话的是言欢,“你看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吃饭?”
无名公子摇了摇头,空洞的眼神看着前方,不着落处,轻声说道:“天下只有这么大,哪里还不是一样。”
言欢听出他语气中的怅然,便不再说话。
偏厢中的另一个人听闻此处,道:“为什么这两天都不见苏太傅来?”
想了想,便转头对言欢说:“言欢,你可有把书信送到太傅府?”
言欢道:“主子交待的事,我言欢何时做岔过?”
“那就奇怪了。”
“或许他自有不便之处,”无名公子叹了一口气,“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偏厢外有个声音突然笑了起来:“谁说今日必是不同往日?”
偏厢中的三个人忽然惊觉抬起头来,言欢拔剑冲到门口:“你是谁?!”
却见推门进来一个笑意连连的漂亮公子,道:“休要拔剑。”
那漂亮公子抬头对着厢中那人,饶有兴趣额笑道:“天琪,只要是你答应我的事,果然都做得到。”
天琪惊道:“秦留!”
秦留露出一个凉人心脾的笑容,道:“你曾经答应说要为我找到大殿下,怎么,天琪你忘记了?”
天琪一时语塞。
秦留忽然转而对那位无名公子,躬身单膝跪地,道:“秦留参见大殿下。”
锦犀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了,笑起来的时候,瞳仁中却依旧好似敛着光芒,他平静的面容挂出无奈的一笑:“我如今已经是个废人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秦留放眼望去这个面前的大皇子,直到确定锦犀已经着实不扣的成了个瞎子,才说道:“无论何时,大殿下都是微臣心中的太子,自然需要行礼。”
锦犀听到此处,叹了口气:“太子是锦燃,不是我。”
秦留厉声道:“大殿下既然没死,那太子之位,怎轮得到锦燃!”
锦犀忽然笑了起来:“谁说我没死,难道你确信,现在你面前的这个锦犀,不是鬼?”
“殿下!!!”秦留道,“锦燃生性怨毒凉薄,实难成为一国明君,朝廷中的许多大臣都说,若是大皇子锦犀未死便好了,如今大皇子既然回来了,为什么要置黎民苍生于不顾呢!”
这世间但凡想要把天下握入自己手中的人,却总是将黎民苍生口口声声挂在口边,锦犀又怎可能不明白秦留的别有用心。
锦犀侧手而立,道:“我再说一遍,太子是锦燃,你即便在这里说上三天三夜,我也不会听进去个半字,你莫再浪费口舌。”
他这一句话甩下来,愣得秦留无话可说,倒是一折头,狠狠盯着站在一旁的天琪将军,天琪未料到秦留会找来,原已是心慌意乱,被秦留这满是怨恨的目光一瞧,更是失了心神,轻轻将头转向另一边,一语不发。
锦犀听秦留没了声响,便欲向外走去。
忽然,秦留冷笑一声,站了起来,道:“我本还想给你个傀儡皇帝坐坐,没想到你是一点做皇帝的念头都没有,难怪被锦燃整得这么惨,看来也怪不得别人。今天,你既然被我找到,我怎可能放任你如此轻松离开?”
锦犀没想到他翻脸比翻书还快,顿时愣呆了。
“实话告诉你,刚才端进这偏厢的酒菜,都已经被我下了药,现在这时辰,药性差不多该发作了。”
“你……”
果然,偏厢中的三个人顿觉得脚底一片虚浮,言欢忽然提起剑向秦留冲来,欲作最后一击,却被秦留轻而易举的捏住了手腕,喝道:“来人!”
瞬间,从门外冲进来了一群士兵,秦留将言欢丢给那些士兵扣住,再顺势将袖中的一块手巾塞入锦犀的口中,道:“大殿下,这是提防你用咬舌自尽这招来威胁我。”
这一瞬间发生的太快,连天琪将军也被士兵给团团围住,押了下来。
秦留指了指锦犀与言欢,对手下人道:“把他们两个带走!”
说完后,走到已被重兵押住的天琪面前,只见他此时浑身无力,勉强支持着立在那里。
秦留冷笑一声,用脚狠狠踢了他的膝盖,骤时,天琪再支撑不住,双膝噗通一声,便跪倒伏地。
秦留走到他面前,伏身道:“天琪,你让我好失望。”
天琪抬起头来,额头冒出虚汗,说:“你又何尝不是利用我?”
秦留一边笑,一边咬牙道:“没错,我是利用你,可那又如何,你不也是骗得我好苦?原来,接二连三的计划失败,全都因为你是太子的人?!”
天琪垂头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留从袖中掏出一只铁箭头,丢到天琪面前说:“御林猎场失败,探子回报时,给了我这只箭。天琪大将军专用的三叉箭,我怎会不认得?”
天琪自嘲的笑了起来,道:“没想到,是一只箭出卖了我。”
“是你小看了我的手下人,别说是一只箭,连一只蟑螂,我也不会放过。自那天后,我便派人跟着你,却没想到,用你钓出了大鱼。”
说完后,秦留无声一笑,死死的看着天琪。
天琪看着地上的箭头,忽然觉得胸中一阵疼痛,急气上涌,噗得便向那箭头喷出了一口鲜血。
秦留看到他吐血,嘴角挂起一个玩味的笑容:“忘了告诉你,你中的是五步石散,只要不动心气,绝无大碍,但若是想用功逃脱,五步之内,性命不保。”
天琪抬头,眼神中恍然带着一种奇异的光芒:“秦留,你杀了我吧。”
“你想死?”秦留不再笑,冷冷的看着他,“没那么容易。”
说完后,秦留盯着天琪,从前一直觉得这个人耿实中带着一些拗劲,而此刻他这种诚挚中带着决然的表情,却莫名让他心里莫名得沉闷起来。
“天琪,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锦燃如此死心塌地,”秦留忽然语调变得温柔了起来,“我对你这么好,你却要背叛我,你知道,我看到这只箭的时候,有多失落吗?”
天琪的嘴角还带着血迹,却愈发笑得无谓起来:“我对你,从不存在背叛,从头到尾,我都是奉旨行事,何况先勾引我的人,是你。”
秦留的脸上忽然煞白,气得说不出话来,手脚尽是冰冷。
半晌,他终于缓缓开口道:“我们的计划,锦燃到底知道多少?”
天琪淡淡应道:“殿下全都知道。”
“哦?”秦留心里一沉,随后微微一笑,“哼,看来,除了和他斗下去,我再没有退路。”
说完,秦留走到天琪身旁,抽出了士兵腰际的一把刀,狠狠刺进了他的左胸,随之,再迅速狠狠拔出,便见血从伤口如注般飙了出来。
天琪一皱眉,口中又喷出了一口鲜血,嘴角却笑了起来。
秦留将沾满血的刀丢到底上,恶狠狠的说:“你想死?没那么容易!从今天起,我每日都会在你身上刺一刀,天琪将军,你就慢慢享用吧……”
语落,秦留决然负手走出门外。
第 24 章
第二日清晨,太子着着一身雪白蝉衫坐在东宫里写字,却听闻皇后驾到。
“母后,您怎么来了?”停住手中的笔。
“锦燃,”皇后缓缓走来,“天气热了,哀家叫人带了一些冰糖燕窝过来,顺道,来与你聊聊天。”
太子“哦”了一声,将笔搁于笔架,雪白的脸上浮出笑意:“母后若是想念儿臣,遣人来唤便是,何劳母后费心。”
“你这孩子!”皇后把住他的手腕,一派亲昵道,“知道你心里念叨的事情多,哪还放的下哀家,就自个儿跑过来看你了,你倒还怪起哀家来了。”
太子浅浅一笑:“未能去看望母后,是儿臣疏慢了。”
皇后看他停笔,便放眼望去,只见雪白的宣纸上正是一个未写完的“琤”字,字体有力且棱角分明,便说道:“这字是太傅教你写的?”
太子摇了摇头:“太傅病了,好几日未来授课,儿臣不过是写写字消磨时间罢了。”
皇后看了太子一眼,说道:“锦燃,你可有去苏府慰问过?”
太子知道皇后素来将苏意殊视为自己人,心下一阵虚然,谨道:“儿臣正打算前去拜访慰问。”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笑了起来:“苏意殊虽然是臣子,效忠皇室,理应对你俯首听命,但他同时亦为你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总算你还懂得这个理,心中寄挂着自个儿还有个先生。”
太子心中苦笑,面上却是十分乖嗔:“母后说的是,儿臣也是如此想的。”
皇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又道:“曹侍郎人也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