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古来就是这样,比的就是勇气胆色,轩辕剑也好,盘古斧也罢,都只是兵刃,只有附了主人的气质意图在上面,才成为神器。
而苏小邪此刻纹丝不动,剑来不躲,还能以剑为镜,整理仪容的过人胆识绝对是大家都始料未及的。
连本来只当苏小邪是个顽劣孩童的少林方丈此刻都发自内心的赞叹:“初生牛犊不怕虎,驴肉煮熟也无惧。”
身后天竺高僧也跟着插话感慨:“唉,若咱们年轻时有他一半果敢,只怕今日……便无相对只能相望的憾事了。”
方丈回眸看他,仿佛又回去当年一送一的生离时刻,那时一个等字,也使得他遁入空门,青灯古佛,晨钟暮鼓,谈经论道,心如止水。连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修成金刚不坏之心,五毒不侵,喜怒不扰。偏他今日这一声叹,细如蚊哼,便将自己辛苦多年筑成的心坝叮出个针眼大小的洞。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何况他这么单薄的一个人,哪里扛得住这么多年封锁的孤独遗憾?
“我……”话到嘴边,又添迟疑,几十年的隔阂到底有多深多厚?他无从了解。
扑哧,那人却抿嘴笑了,眉眼深处,隐现当年风采:“你是要告诉我,你快退休了吗?”
啊?那个等,那个一字承诺,他没有忘?!他居然真的还在等?少林方丈使劲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只有拼命眨眼不让泪落。
场中央,那个无所畏惧的少年已经在开始研究唐门弟子的衣服了:“诶?你这款式特别,哪里买的?要是用我们家的丝绸就更好了,至少能显现你优美体形。”
飞流直下千尺汗!!!
唐门弟子发誓自己绝对不是被这个邪派掌门气的,而是天气太热,自己穿的太厚,举剑又举了这么久……天哪,难道还没个人说句话?他到底该不该刺过去?刺过去的话,苏小邪有几斤几两他猜不出,可场外的高人一定在虎视眈眈,他断然不会放过自己。再者,这个苏掌门邪佞的很,说不定本身就是个看似无害的绝世高手,他之所以不怕不躲,乃是因为武功深不可测。
嗯,定然是后者!!!
思及此,唐门弟子忍不住身体本能颤抖,拿剑的手也跟着共振,冷汗涔涔,连外衫都渗透的黏黏糊糊湿湿塌塌,全体糊在胸口和背上,走近些都能看到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心窝的一处搏动。
苏小邪在太阳底下和对方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觉得闷热,他惦念着刚刚强盗四偷来献给他的不知谁家的宝贝凉扇,此时,怕是被刘老垫屁股了吧?他那会就嚷嚷自己有痔疮,下面热辣辣的疼来着。哼,那恶老头,早该剥了衣服丢到大街上去抢丐帮生意,真不知慕容正为何还留着他,难不成还想伺机反攻回来?
哎呀呀,怎么早没想到?!!
苏小邪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笑容跟揭去一张纸一样瞬间消逝:“喂!!”你到底举够了没?老子我要回家去防止后院起火,老婆翻身。
唐门弟子正聚精会神琢磨他,冷不防他一声大吼,顿时吓得手腕一软,宝剑掷地。咣当一声,人群立刻炸开了锅。
有人说:“哈哈,这也叫会使剑?笑话。”
有人说:“现有华山派衡山派越女派三大剑派在场,这唐门忒不知好歹,竟敢班门弄斧,关公面前敢耍刀。委实可恨。”
有人说:“苏掌门这一招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厉害!”
有人说:“不但招式惊人,攻其不备,而且还有过人胆色,面对强敌毫不慌张,苏掌门小小年纪如此修为,将来必成大器。”
小华则看了看身后一派悠闲模样的慕容正,老老实实禀报:“慕容公子,刚刚强盗一二三四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造势,现在舆论界已经明显偏向咱家了。下一步请公子示下。”
“依计行事。”慕容正笑意吟吟,撂下一句,人已经多等不得片刻,大步流星便走上擂台,走向苏小邪,去往他早就设定好的幸福彼岸。
他还没走到近前呢,那边唐门弟子已经被一跃而上的两个提剑的别门别派夹在当中:“小子,不专心施毒练哪门子的剑,当真为毁我剑派清誉?好呀,看我等如何将你大卸八块,以慰剑魂。”
“就是!看我独孤九剑!”另一个剑花一挽,已经拉开阵势扑将上来。
唐门弟子整个人都木了,一动也不敢动的在剑光剑影中领略了一把别样风光。人家也只是吓唬吓唬他,并未有意真要伤他,只是用剑在他衣衫上剐蹭了几下,留了一笔到此一游的小篆体字。
可人家还没画完,唐门弟子的裤裆已经温热。
苏小邪不知变故,只觉得这近前看热闹比离远了站在戏台下面看要精彩纷呈的多,当即拊掌喝彩:“这招有趣,再来!”
他岂知练武之人最忌出招时被扰,他这扯着嗓子一声喊,那边差不点刹不住车跌出台面去。
“你?!”来人一瞪眼,怒不可遏。
苏小邪最喜欢惹别人恼,在他看来,天下大乱才是正道。于是,毫不犹豫,火上浇油:“瞪什么瞪?!不就是孤独九剑吗?你有本事直接使出第十剑来!”
那人一惊,暗道好厉害的少年,居然他刚用了一招,便看出他的底细(他忘记自己刚刚才吆喝过的)——话说孤独九剑,本来就是祖师爷黔驴技穷,想不出第十剑来般配圆满,无奈取得名——当下,被人迎面揭穿,又有前车之鉴失手在先,使孤独九剑的无法,唯有提剑抱拳,深深一鞠:“公子大才,在下服了。”
在武林中,人人都为输赢争论争执,殊不知,这个服字远比输字更坦诚直白,更言自由衷,更让人放心,也更难以得到。
所以,当孤独九剑的继承者一招未出便说出这个字时,满场哗然。
“难道邪派能惑人心魄??控人于无形?”也不知哪个没脑子的吼了一嗓子,把大家的恐慌全体喊了出来。跟着全场骚动起来,门派小的家底薄的,本来就是靠老祖宗门面撑到现在的没什么实质基础的,觉得死撑死扛没什么意义说不定会搭进小命去的,一会儿工夫就溜了个干净。
只剩下那些个举足轻重的号称“大派”。事实上,他们也在后悔,携家带口的来人太多,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号?
尤其青城崆峒两派掌门,更是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三十八章
尤其青城崆峒两派掌门,更是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慕容正一个眼色丢过去,两个人全都乖乖的同时站起,以歌功颂德之势滔滔不绝的表扬起苏小邪来:“自盘古开天地,轩辕胜九洲,天地正邪分工合作,弓不离箭箭不离弓,你高一尺我高一丈,相辅相成相克相生,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犹如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而我盛唐开世,正派庞大人人惧邪,以远离忿恨之错误心理思考其存在,认为杀掉狼就可以保护兔子,但完全没思考兔子满山遍野时草的危机。所谓动态平衡天然设计,不是一个人或一群人应该或者可以打破的。故而上天好生之德,为刺激正派继续生存,送来了旷古其人苏小邪苏掌门,文武全才智谋过人,一语中的肩负泰山,生如夏花照人冬日,为我武林长足发展持续更新不惜独自站在黑白两道的彼端,以一己之力镇江山天平,维持生态均衡,甚至有不惜恶名远播遗臭万年的真正大公精神……”
苏小邪听的眼皮打架:“慕容正叫他们差不多得了,我要不是饿,早就回家睡觉去了……咦?怎么半天也不见人上饭?这么大的会议不能连饭菜都不提供吧?我可是憋足了劲要吃顿大餐的。”
慕容正微微一弯眉:“别急,会有好吃的。还会有红包许多给你拿。”
苏小邪眼睛一亮:“当真?”
“不过要稍微等一会,还有重量级人物没说话。”
“哦?谁?”
“我。”
“……”
果然有几个正派的听不得青城崆峒两派掌门的长篇大论没理拽三分,在现任武林盟主的——黑龙江当地的黑龙派首领,一个大胡子中年男人,听说叫什么黑龙在天威震八方虬髯客的,真名被大家普遍忘记了——默许下纷纷跳上台子,指名道姓大骂邪派,并历数其所做的曾经传扬四海的几件大事。
其实苏小邪没有真正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什么智取吴二剥夺家产,什么横扫柳巷男男婚约,什么收复强盗令其改正归邪,什么横吃横喝从不付账……每一件依照苏小邪严格的自我要求标准来算,都扶不上桌面,偏偏经由人家口中说出,立时便改了味道:“平民吴二无辜被抢,擅夺其家产和美眷,此为罪大恶极罪行之一;其二,组织东北最有素质的强盗群,指挥他们觊觎武林大会,伺机下手为害;其三,来无影去无踪,自京城一路北上,到黑龙江,巧避官府,买通众多正派人士……此派不除不足以泄民愤平民怨!请盟主做主。捡日不如撞日,就是今日,将其一锅端掉。”
苏小邪哈哈大笑,前仰后合:“我原来这么威风八面,哈哈,我却不知道。这几位兄台承蒙厚爱,多谢抬举,有什么悍妇不能休或者有什么债户不还债,交给我邪派来办。我能保证悍妇会乖乖变成小绵羊;我们也能欠债户超过你等放出的债目的钱;总之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几位对我歌功颂德,我可以打八折优惠哦。”
悍妇不能休?
债户不还债?
也许是此诱惑较大,上来总共五个人,一听这个,悄悄便退了两个。剩下三个也面呈为难之色。那边虬髯客终于坐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他的盟主之位绝对岌岌可危。一声大喝:“将这个胡言乱语妖言惑众的家伙拿下。”
三个人得了正令,立即化饿虎扑食,闪电般扑向苏小邪。苏小邪懒洋洋望慕容正方向瞥了一眼,那个方向立即飞来一道身影,三下五除二,十个回合打趴下这几个小丑。
盟主大怒:“尔等何人?”
慕容正这时才看了一眼自己家人所在的贵宾席,唯有奶奶和爸妈看的还起劲,其他人早就昏昏欲睡,又或者早已睡着了现在刚醒来。
“在下慕容正,邪派掌门苏小邪指腹为婚的相公。”
苏小邪立即冷了脸,在他身后拿脚踢他:“喂,我才是相公。”
“我慕容家和苏家本是世家,我俩自小便指腹为婚。长大才知天意捉弄,竟同为男子。”场上本来寂静的氛围立即被一语打破,传来一阵唏嘘声,慕容正理都不理:“但我慕容家言而必行,说到做到,一不悔婚,二不休夫,甚至将我入赘过门,为的便是江湖道义,诚信二字,荀子曰——言无常信,行无常贞,惟利所在,无所不倾,若是则可谓小人矣……”
小华听的频频点头,刘老好生奇怪:“咦?你听出什么来了?”
小华:“我听见一个人不打草稿的说着连篇谎话还能脸不红心不跳,连标点符号都很镇定,实在太罕见。”
刘老捋了捋胡子,对他很是不屑:“切,这有什么罕见的?缺德的人从来都说自己有德;有钱的人从来都认为自己缺钱,一个道理的,你们的慕容公子是没事的时候绝对想不起道义诚信这几个外国字的,他这么说必有大用途。”
“我知道,是为了逼迫自己爸妈在众目睽睽之下认下这门亲,而且日后不能言悔。同时也是为了让我家少爷没有退路,以后只能和他绑在一处,因为全天下的女子都不可能再嫁有婚约的人,何况是个恶徒。”
“你说的都对,不过我想慕容公子更喜欢别人换个说法来揭露他,比如,说他以诚待人,以信取人,忠孝两全,情深意重,舍身喂虎,杀身成仁,用自己换来全天下适龄男女的自由和幸福。”
“……”
“只是可怜仁义道德诚信无欺这几个老祖宗辛苦造的字了,全被某人利用了来。”
“……”
慕容正那边,一席话说的慷慨激昂,引经据典,有理有据,天衣无缝,不由得人插嘴也反驳不能。更有青城和崆峒两派带头鼓掌喝彩,人心立刻有所趋向:“慕容公子好样的!”
“慕容公子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慕容公子天人合一也。慕容果大家也。”
慕容爸妈坐在贵宾席上,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小华有感:“所谓颠倒黑白当如是。”
慕容正还在义正言辞侃侃而谈:“我以为世间本无黑白,全凭在坐各位高人道义限定,合力控制,才有今日江湖平静,武林统一。尤其高盟主,”向最高座位处深深一鞠,慕容正继续陈词,“在高盟主的英明领导下,在众位掌门坦诚合作合力维护下,民间才知江湖原本是道义发源地,才信赖我们武林人士,才肯将自家孩童托付到各个名门正派,交银子学艺,从而武林才有了稳定的经济来源,才有了养家糊口的可能,才有了直奔小康的基础……”
这一通长篇大论,说的慕容奶奶坐着都天旋地转:“我有点晕。”
韩师傅赶紧扶住老太太:“二公子他可能是被苏小邪附身了。过会儿我去找个道人来施施法。”
慕容奶奶:“找个道行深的,务必比青城崆峒两派掌门还要厉害,你看他俩都被邪派迷惑了。”
慕容正那里已经打开定亲小扇,向全世界公然展示着他和苏小邪之间缘分天定的证据。
一道黑影倏忽间飘然自贵宾席落入台上,竟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高盟主:“尔等不是来武林大会交流技艺的,而是来宣布婚事的吧?”
苏小邪哈哈一笑:“不,我们还顺便收红包。”
“淡定,掌门,”刘老站在台下百米传音,“你就是再着急嫁出去,也不能在这时候急,你看那边多少道士和尚尼姑的,一辈子除了偷跑下山,根本就不能论及婚嫁。你不怕把他们气炸的话就急好了。”
小华也会百米传音,不过和刘老那个神奇的只有说者和听者能知道内容的类似与电话一样的武功相比,更加直白和豪爽——他喜欢用扩音大喇叭——“少爷,不是都洞房了吗?还能退货吗?”
“……”苏小邪一记眼刀砸过去,满意的听见小华配合着倒下的声音。
强盗四好生奇怪:“咦?莫非掌门内力深厚,一个眼神就能杀人?”
小华躺在地上装死:“唉,我若不如此示弱,只怕他立刻就把眼神换成砍刀了。然后,会把我拖进厨房,厨房跟着就会传出铿锵有力节奏优美的剁案板的声音……”
强盗四:“……小华,你好好保重。”
耳中进了这些无聊插曲,高盟主黝黑僵硬的脸上,也忍不住一再抽搐:“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乖乖退出我武林大会?!”已经走了很多门派,留下的也统统被扣了大帽子,虚荣之下早无战斗力可言。高盟主最恨这样的人,单凭三寸不烂之舌就颠倒乾坤,说黑是白,指鹿为马,更可恼的是,他们的目的居然不在武林大会本身。
三十九章
他们的目的居然不在武林大会本身。是的,这是当然的。他们两个为非作歹臭名远扬的家伙是来求天下人佐证婚事的,想必是家里不同意,两个孩子无奈之举。这一点,高盟主早就看穿了。若非是看出这点,恐怕他也忍不到现在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