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很可爱啊。”似乎理所当然的回答,却让我皱起了眉。又是“可爱”,我这表相,
适合那个词吗?“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可爱得不得了,就要你了。”
“一百两黄金,太贵了。其实,最多十两就可以买下我这样的戏子。”
“我高兴出这个价,不成吗?”
成,当然成。不只满足了你的猎奇心理,也满足了我的虚荣心。钱是你的,爱怎么花不成?
似这般,侍侯他的日子,我过了多久?一年?两年?三年?
我的身材起了变化,身体,四肢都已经拉长,圆圆的脸渐渐显出线条,眉,眼,唇,鼻都有
了明显的变化。从铜镜里看去,越来越肖似我记忆中的母亲。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对我而言。十六,七岁正是风华正茂青春飞扬的时候,我却有了苍
老的心境。足不出户与世隔绝的日子病没有隔绝我的双眼,沈放心的不时来访让我对外面的世
界有一定的了解。而王府中争宠夺爱的战争,也让我对人心有了更深的解读。
朱七的身边,少不了美人。他对我的新鲜感,只持续了三个月。然后,他又陆陆续续地买进
了不少漂亮的人儿。于是我从青枫阁搬了出去,住进了偏远的院落。
——其实,青枫阁是朱七的寝殿,是他平常休息办公的地方。能住进青枫阁,对他的侍从们
来说是一种得宠的标志。
我无所谓,只是让新来的人当成了榜样而已——看到了吧,失宠的人就是这样的下场。我及
我之前的失宠侍从的下场,让后来的人不仅警惕,而且想方设法将朱七的宠爱一直保持下去。
但是,这可能吗?
谁不知道,朱七是无法掌握的呢?他是我的主人,我存在的价值只是取悦他,然后在他腻了
以后,被他抛弃.所以对于今天的结果,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争宠?这种事情是要留给妻妾
们做的。而我,只要做好我的本分就好。
这些日子我并是无所事事。我跟在管五身边学习很多事情,比如读书习字。管五依然美丽秀
雅。他说这是少年时被人灌下了驻颜草,从此青春容貌不再衰老,却也终身无法娶妻生子。他
说得平平淡淡,我却听出了刻骨的仇恨。管五说那时他只是个文弱书生,无力手刃仇敌,幸好
少年的朱七出手,替他报了大仇,也把他带回王府中,当他的总管。
管五和我意外的投缘。于是饱读诗书的他成为我的启蒙先生。早年间在戏班里唱戏,我其实
并没有机会识字。但是我喜欢白纸黑字的模样,于是我成为勤奋的学生。
我想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如果没有那场夜宴,没有那个将胡旋舞跳得举世无双的女孩子,
我这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什么是动心?是双目交接那一刹那的眩晕吗?
什么是动情?是看到她如花笑颜后的惊涛狂喜吗?
冰封了许久平淡了许久的情绪,忽然翻腾起无边的巨浪。我情不自禁地走近她,手足无措地
面对她,绞尽脑汁地寻找话题逗她开口,然后沉迷于她笑红的脸庞上那醉人的红晕中,直到双
唇感受到她的柔软,而怀中,有她温暖柔润的身体……
在她身上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女人的柔媚。那种身心俱醉的感觉,让我渴望能持续到天荒地老
。可是,一切仅仅持续了三天。
那天夜里,我被召进了青枫阁。
朱七在那里。大床上,衣衫不整。他的身边,有一具晶莹柔白的女体横陈,低低的啜泣,是
我熟悉的声音。
“轰”的一声,双眼发黑,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的身体在颤抖,连声音也破碎得不成样
子:“爷,您……找我……有事?”
朱七不答,只是扳过她的身子,让她哭红的眼面对我,邪邪地笑道:“是不是他毁了你的清
白?”
她只啜泣着,红肿的眼睛看向我竟然带着怨恨,是我看错了吗?
“真可惜,所有的舞姬中你长得最好,跳得也最好。我原本打算挑个好日子纳你为妾的,现
在……你自己说怎么办吧,我不要破鞋。”淡淡的声音似乎勾起她所有的情绪,她浑然“哇”
地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冲着我直嚷嚷,“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你赔……赔我的荣华富
贵来……呜……”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一切都是我的自做多情,原来我竟然天真到这个地步。那只是情
不自禁的欲望游戏而已,我却当真了。
心,好痛。不知道为什么。拼命掩饰眼中升起的水雾,努力把眼前的她看清楚,声音去是意
外的平静:“你要我怎么赔?”
“拿命来换。”她的唇边显现一丝恶毒的丧心病狂的笑容。歇斯底里的女人,就是这样吗?
“好,命给你。”这个声音是我的吗?我一向善待自己,什么时候有了送命的觉悟?
“你的命可不归你所有。”轻轻的一句话,却生生拉回我即将涣散的神智。我的主人正眯着
那双无情的眼,看着我,“为这样一个女人丧命,这可不是你的性格。”他拍拍她的肩膀,道
:“下去,今晚不要你侍侯了。”
“爷……”她抬头,惊骇。
“下去!”沉声,有说不出的威严尊贵,把她吓得惊惊忙忙滚下床,胡乱套上衣服,匆匆从
我身边擦过,消失在门外。
青枫阁里,只剩下我和朱七。
(四)
朱七看着我,清亮的眼中隐含着一丝怒气。真奇怪,为什么我总会从他那双无情的眼中读出
一些奇怪的东西。是我太多心吗?
“小雪,你有多久没入青枫阁了?”
“回爷,我不记得了。”是不记得了,没有必要啊。
“不在我身边的日子,你过得很好嘛。”朱七走向床,走近我,捏住我的下巴,让我低垂的
头对上他的眼,“告诉我,府里的歌伎舞姬丫鬟,你碰了几个?”
“小雪知罪,请爷责罚。”原来是这样,是怕我毁了他的人的清白啊。
“在我身下扭曲跳跃的身子,怎样去拥抱女人?真令我好奇。”他是手一紧,巨大的力量几
乎捏碎我的骨头。“不过在这之前,我要你好好记住一件事情。”
忍着痛,我艰难地开口:“什么?”
“你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谁都不能碰触。”话音才落,他的嘴已经堵上我的口,那双
有力的大手,已在我的身上游移,点燃我沉寂许久的情欲……
是的,我是你的,你是我的主人。如果没有你的允许,我再不会碰触任何一个人。碰一次,
好伤。怪不得,母亲说,莫动心。因为动一次,好痛!!!
天亮的时候,我醒了。
朱七睡在我身边,绵长的呼吸显示了他的沉眠。
他累了。昨天与那女人玩过之后,又整整要了我一夜。再强的体力也撑不住了。
我的身体很痛。带着怒气抱我的他,下手并不温柔。仿佛被撕裂的感觉,一直伴随着我,我
要咬紧牙关才能忍下那阵剧痛。
轻轻下床,穿衣,打开门走了出去,替朱七准备早上的洗脸水和早膳。这是管五给我这名义
上的侍从唯一的工作,我不想失职。
当我端着早膳回到青枫阁时,朱七已经起了。
服侍他沐浴更衣后,他告诉我,从今天起,要我搬回青枫阁。
我重回青枫阁的事情,不久之后就传遍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很多人都在惊讶,连我自己都不
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主人的命令,是不能不从的,这是身为下人的本分。
我的工作也多了很多,除了在早上服侍朱七沐浴更衣早膳外,我还得时时呆在他身边等候他
的召唤。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几乎真的成了他的侍从。
几乎而已。本质上我仍然只是个娈童 。我最根本的任务,仍是在床上取悦他。我的存在价值
,也只是如此而已。
两年多来,除了管五,和我接触最多的,是沈放心。
他是个有趣的人。听说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某个家族的少爷,同时身上有皇家的血统。在江
湖中是人见人惊的酷厉人物。只是在我的面前,他只是个喜欢开玩笑的朱七的好朋友而已。
打从当年中花园第一次相见后,他就缠住了我。他说没见过我这么可爱的人,所以一定要好
好聊聊看看。
他的缠功了得,我躲不过他。于是在那两年中,他常常来到王府,拉着我和管五,趁着朱七
不在的时候,泡茶聊天。
他给我讲了很多关于江湖的事情。那种高来高去的飞天遁地的飞花摘叶伤人于无形的世界,
是我不曾经历也不敢想象的。他的故事说得很精彩,我神往,但不想一试。
他看着我渐渐长大。然后有一天,他问我:“小雪是你的本名吗?”
我看着他,不解。
“小雪,你知不知道你很象一个人。”
谁?我象谁?我微微侧着头看向他。
“对,这个角度尤其象。”他的眼中有一丝激动。“当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
现在我几乎有些肯定了。小雪,告诉我你的本名是什么。”
本名?那个十多年没用过的除了我和母亲外没人知道的名字吗?说有什么用?不说有能如何
?我摇头,拒绝他的问题。
“那么,告诉我你母亲的名字。”
还是摇摇头。不是我不知道,只是我不愿意说。
沈放心似乎认为我不知道。他说:“是不是你不记得了?这样好了,我说几个名字,如果你
稍微有点印象的话,那就点点头表示吧。”于是,他念出了一大串名字。
雪千寻,雪九音,雪流裳,雪曲铃,以及雪幽明。
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我无法自禁地震了一下。有多少年没有听过那么熟悉的名字了。我的眼
前,闪过那个如雪般光洁美丽的女子。
母亲。母亲。您有多久未曾入儿的梦里来了?
“是吗?是雪幽明吗?”沈放心一直注意着我的表情。然后他舒了一口气,苦笑起来,“怎
么偏偏是最麻烦的孩子。”
“呃……”什么意思?我不懂。
“我想你是对的。没把她的名字公诸于世是明智之举。小雪,如果这是你故意的,那么我只
能说,你比我想象的聪明多了。”沈放心拍拍我的头,道,“江湖中谁会想到大名鼎鼎的‘罗
刹公主’雪幽明的独子,竟然是朱七王府中的侍从呢?”
晚膳时,朱七意外的留在青枫阁中。
最近的他很忙。大概是出了什么事吧,他常常要东奔西走。拜访,接待,派遣,命令,忙得
连吃饭睡觉的工夫都没有。
他并不是一个吃白饭的王爷。四爪金龙的袍子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披上的。他的忙,与社稷有
关,天子对他的倚重,非别人能比拟。
因为忙,他这些日子就很少留在府中吃饭,难得依次,就让毫无思想准备的我措手不及。幸
好管五老练,很快把饭菜摆到青枫阁中,才有了我替朱七添饭的画面。
“今天,沈放心告诉我一件事。”吃饱后,他啜饮着香片,淡淡地说。
我抬起头看向他。最近的我又沉默了许多,除非必要,我绝少开口。也许是外面关于我搬回
青枫阁的原因有太多太多的话可以说,所以我愈发不愿说话。这样的我,在很多时候与一个哑
巴没什么差别。
“你到府中有两年了吧。当年那个瘦瘦小小的娃娃,倒也长大了。这么俊俏的模样走在街上
不知该引起多少注目呢。所以沈告诉我说,最好把你好好地锁在府里,别让你出门。小雪,你
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爷,小雪不知道。”现在这种生活与足不出户有什么差别?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王府侍从,
谁会注意我呢?就算我是雪幽明的儿子,那又怎样?
“沈放心不是一个闲着没事乱说话的人,他会这么说,八成在你身上有些有趣的东西可以发
掘。可惜我现在太忙,没时间掺和。这样吧,小雪,这半个月来你给我安安静静地呆在府里哪
里也别去,。等我忙完了这一阵后,再亲自查查看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是,爷。”朱七的表情象是个找到有趣玩具的孩子,那种带一点点狡猾一点点期望一点点
天真的微笑,俊朗得令我不敢直视。心脏扑通扑通地漏跳了两拍。一时间,不舒服的感觉令我
皱起了眉毛。
五)
千算万算,抵不过天算。
我还是出了王府。
这一天朱七要和某个重要人物约谈,时间到了人也到了他却把一件要紧的物品忘在了府中。忙得脱不开身的管五伤了半天脑筋后把他交给了我,让我把它送到“万花楼”。他说,因为我的口风最紧,不会随便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看来是秘密呀。我怀中的它用油纸布包得严严实实的,看那谨慎的样子,怕是很重要吧。出门前管五叮嘱我,要我一定把东西亲手交给朱七。然后塞给我一顶纱帽,就让我随着赶着来报信的小厮出了门。
说实在的,对于京城我是完全的不熟。当年入宫献艺时走的路在脑海中已经模糊,而两年足不出户的生活更令我对这个地方极其陌生。若不是有小厮带路,我怕永远找不到万花楼这地方。
我头上顶着纱帽,安静地跟在小厮后面走着。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街边的景色。虽然透过纱层看得不太清楚,但我仍然牢牢记着管五的嘱咐“不可以把纱帽取下来”。直到,我的身子突然撞到一个人,随即纱帽也滚落在地。
一声低呼响起,一个男人抓住我欲捡纱帽的手,用充满猥亵的声音说道:“好漂亮的小妞,来,让爷好好瞧瞧。”然后一张放大的老鼠脸挤进了我的视野中。
老天,长成这样还敢出来见人?尖嘴猴腮黄牙鼠须也就算了,大蒜鼻子旁还长着一颗紫色红的大肉瘤。这两年我在王府中尽看了一些美丽端正的的人,一时间竟然无法接受如此恶心的容貌。于是我撇开视线,看着被抓住的手,道:“请放开我的手。”
“哟,声音也很好听嘛。若是去唱戏,倒也有可能大红大紫。来啊,小妞,让爷教你两招。”
唱戏还用得找你教?你这副尊容没哪个戏班会收留的。我仍然看着我的手,道:“请放手。”
“你这小妞很不识好歹哦。”老鼠脸不但没放手,倒是捏得更紧了。以我的力气,无论如何是挣不开的。“老子我是城东贾大户的内弟,看上你是抬举你,还不跟我走?”
当街抢人?还有没有王法了?贾大户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如果在这里耽搁了,朱七绝对会很生气。于是我更用力地挣扎,边道:“放开我,我不是女人,你凭什么要我跟你走?”
“不是女人?”老鼠脸打量着我,笑出一口黄牙。“不是女人更好啊,男人玩起来更痛快。爷最爱你这样的美人了。”说着,他硬拽着我,就要离开。
“放手。”挣不开,我只能另外想办法。嘴一张,我咬向老鼠脸的手腕。然后随着一声惨嚎,我的脸重重地挨了一巴掌,直把我轰向路边的水果摊。“贱人,敢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