瑭杨古董店————Arales

於是，叶洛也得到早已知道的答案，孩子很清楚自己不是人，却少有的从来不问也从未恐惧。

更不曾，询问自己的生死，只是在聊天里幻想今生无法抵达的地方。

往昔，不是没有使用这种手段的人，但，这是手段，最後终究是有所求，而要求则有成千上万种。其中也有最後变成朋友的，可孩子与这些都不尽相同。

他来，是为见证朋友的死，送走生命的最後一段路途。之後，再入轮回，前尘尽忘，已是陌路……但不是来问问题，即使，他伸出手，碰触孩子虚弱的笑容，语言挣扎欲出。

「……我很…寂寞…比起死亡……我…害怕自己…死时……独自一人……」断断续续，时间逐渐走向尽头，孩子脸上的笑容却仍是散著淡淡的光，看著叶洛的表情，颤颤的抓握住叶洛伸出的手，给予答案。「…大…哥哥你……也是…呢……只是…对不…起……」

「也是什麽？为什麽说对不起？」叶洛蹲下身子，用另一只手拨开孩子被冷汗浸润的前发，声音低低柔柔。

「…也是…寂寞的…吧……不知道…可是会…寂寞……凡有心的…都会…寂寞吧……所以…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所以…我不问……」

声音希微，说了谢谢，握著的手失去力道，於是叶洛知道孩子已经不在这里。环视著空盪孤独的小屋，带走少年的遗体，葬在山里。

叶洛其实不太清楚孩子真正的心思是什麽，但还是明白，希望被记住的那份心愿……叶洛也就，将这麽个月光般的少年放在心里。其实，如此特别的孩子，真要想完全忘却也是大不容易。

谁都没有想过再见面，五百年，人类的城衰落又繁华。城墙环绕的城里，浮生荣华人来人往，叶洛望尽众生的眸子里意外看见了那被放在心底的魂魄，今生的他，看起来像是月光掺进了日光，一身朴素的青布袍子。

这时，那看起来二十出头的人，已是名满天下的宝器工匠，尤以木工雕刻与机关为最。

叶洛不像其他道行高深的同类爱掐爱算，即便熟悉世间起伏，还是小小的意外了。

「喂…！醒醒！」

慕容礼的声音……？那我…呢？

李翔睿睁开眼，迷糊著，慕容礼俯身拍醒他，好听的声音里隐藏著焦虑，对方低头落下的阴影盖在脸上，李翔睿却只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那种叫做龙脑的香气。

「醒醒，李翔睿，你觉得怎样？」慕容礼看见对方对声音有反应，松了口气。

「呜嗯…晕沈沈的，不过应该没事。也不知道我怎麽晕过…」李翔睿话说到一半，确实意会到这个声音所代表的意义，连忙坐起身，抓住慕容礼，才发现两个人都还在一楼的起居室。「你才是！你呢？叶洛说的我听不太懂，你没事吧？」

「一般来说没事。」

「拜托！都什麽时候还玩文字游戏！你难道要我先定义何谓没事再用论证法论证何谓没事再用归纳法归论出没事的结果当标准品然後你再告诉我一般来说没事的偏差值是多少吗！？」

「你刚刚一口气说了六十一个字，肺活量真好。看样子是不用担心了。」

慕容礼的微笑放松，表情很淡，

「……你脑子睡坏了？」

李翔睿死皱眉头抓著慕容礼左看又看，手在慕容礼的发间穿梭摸索，努力的想在他头上找出个包，完全没发现这样有什麽不对。

「谁脑子坏了？！…放手！」慕容礼抓开李翔睿的手，这种直接的关心固然让人高兴，却不是那麽容易就能习惯，让慕容礼觉得很尴尬。

「要不是担心我管你去死…好心没好报。」李翔睿放开手，不爽的咕哝著，「…总之…没事就好……所以，究竟是怎麽回事？」

慕容礼听见问题，李翔睿疑惑的表情让他不知从何说起，露出思索的表情沈默著。却又让李翔睿误以为慕容礼不打算说出答案，心情急转直下变更差。

「算了！不说就算了！装那鸟样要说不说看了就不爽！反正你的事就是你的事！是我太鸡婆不好意思喔！」

「你在说什麽？！我没有…你要去哪？」

李翔睿推开慕容礼站起来，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背包拍拍，慕容礼惊讶对方的反应，直觉的伸手拉住了李翔睿。

「回去睡觉！反正留下来也是一肚子火啥也不能做！老子我没那麽无聊留下来给你玩！」

李翔睿甩开慕容礼的手又被一把抓住，用背包挥开对方也是一样的结果，反倒被拉住之後重心不稳往後倒。

「呜…」

「…你白痴啊！？」发现没有摔倒的疼痛以及别人发出的哀鸣，李翔睿就明白是慕容礼当了肉垫，想翻身离开移动重量又再次被死死的拉住。「喂！姓慕容的！不要再拉了！你一直拉一直拉，是想干嘛啦！」

「……别走。」

虚弱的声音，拉住他的手跟声音却是一样的坚定，即使另一只捂住脸的手透露出说话者身体不适的一面。

瑭杨古董店-- 1--7

「……别走。」

虚弱的声音，拉住他的手跟声音却是一样的坚定，即使另一只捂住脸的手透露出说话者身体不适的一面。

「为什麽？」

「…隔壁房间进门数来第二个柜子，门上有雕鹭鸶的那个柜子，最下面的那个抽屉，有块织著竹与梅的深赭色古布，把它拿来，把盒子包起来。」

「…啥！？叫我别走是为了替你跑腿！？你有没有、」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慕容礼略略提高的音量飞快打断了李翔睿的抱怨。「要走，就一起走，带著盒子一起走。」

「呃…那个…慕容礼，你这意思是要我带著盒子一起走，还是我跟你带著盒子一起走？」李翔睿没想过慕容礼说的会是这个，意外之馀，慕容礼的提议让他微微变了脸色。

「是後者。我记得你是住外面，这个时候放暑假，应该不会不方便。」

「这位少爷，我是跟朋友同学合租的，你突然说要去住当然……」当然不方便啊！这年头那有学生暑假乖乖回家，就算出去玩人都不在，你说住就住我也得知会一下室友啊！

「我会付水电，不用担心。」

「谁担心这个！是室友！重点是室友！其中一个有女朋又打工，不定期会出现！另一个到开学前都不用担心，可是你去的话只能挤我房间，客厅很乱，完全不能睡人。而且还带一个…住著…啊啊啊啊～我不知道怎麽说啦！总之带你回去很奇怪啦！」

「我睡客厅也没关系，很乱只要整理就好。你去拿那块布，我去拿换洗衣物，等我一下。」

慕容礼站起来的感觉有些勉强，挂在颈间的玉佩滑出领口，李翔睿才发现慕容礼有戴这种东西，翠绿的玉坠圆润而未雕，两个拇指宽的玉坠在慕容礼的胸前轻轻晃动出莹亮冰凝的光泽。

不知为何，看著玉坠的李翔睿觉得自己好像冷静了些，这次，换成李翔睿抓住正欲离开的慕容礼。

「你才等一下！慕容礼，你先等一下。先回答我的问题，请务必以我听得懂得方式简短回答，不然我绝对不同意刚刚的对话内容。」

「你问吧。」

「为什麽，你要带著盒子，去我家？」

李翔睿认真说完，就听见慕容礼长长深深的叹口气。

「…真是……有三个原因。第一，我要解答你梦里的故事，告诉你关於叶洛的事，那要说很久，而这里不是适合说这些的地方，所以去你家。第二，要解决就要由你打开盒子，所以自然要带上盒子。」

「你怎麽知道我……第三点？」李翔睿惊讶慕容礼知道他作梦的事，挑了挑眉毛，觉得答案好像说得通又好像说不通，总觉得还不够。

「你不会真的忘了吧？」慕容礼的声音里有著微微鄙视的不敢置信。

「……我忘了什麽？」

「一个月，爷爷要回来了。」

沈默。两个人互相看著都很沈默。

「……我去拿布。进门数来第二个柜子，门上有雕鹭鸶的那个柜子，最下面的那个抽屉对吧？」李翔睿打哈哈般有些心虚的覆颂著刚才的交代，放下背包打算去拿东西。

「……深赭色织著竹梅的古布。」

「我知道啦…话说，真的很乱喔。」李翔睿说话的声音小小声，想起平常习惯随便以及非常凌乱的客厅，就觉得尴尬。

「看著店里的东西。相信我，不管是垃圾还是乱，那都是小事。」慕容礼语气无奈，究竟是谁搞错重点？现在的重点是解决盒子里功力远胜仙人的龙脑树精吧！？

「也是……」想起店里跟仓库没两样的许多角落，李翔睿开始真心觉得他家的客厅是小事。

如同慕容礼所猜测的，此时此刻，两人所担心的内容确实完全没有任何交集。

＊ ＊ ＊ ＊ ＊ ＊ ＊ ＊

一如李翔睿所说，很乱的客厅里除了人会走过以及每天会用到的区域，其他的地方都是废墟。不过看起来对整洁应该会有基本要求的慕容礼，脸上却是完全没感觉的样子。

李翔睿先进门，开了灯，慕容礼才跟著进去，靠边看著李翔睿关门落锁，才又跟著李翔睿往里面走。

「你室友人不在？」

慕容礼单纯的提出疑问，既然来暂住，当面招呼一下是必要的。

「现在不是他出没的时间，想见他除了缘分还要晚一点。我房间，一样…呃、很乱，麻烦忍耐一下，先开冷气，我去拿饮料。」李翔睿不好意思的表情也表现在语气里，把背包放在门边，示意里慕容礼先进去。拿过住著叶洛的多宝格放在唯一比较空旷整齐的床上，再从地上翻出冷气遥控塞到慕容礼手上，丢下话就往厨房跑。

瑭杨古董店-- 1--8

发霉的杯子堆积在水槽，李翔睿懒得洗更不好意思拿给客人用，所幸包便当拿回来的纸杯和吃烤肉剩下的免洗碗很多，只要能顺利喝下去，他决定无视慕容礼很细微的叹息。

「喂，说吧，梦里那些是怎麽回事？」别告诉我看得见梦是那麽老梗的前世今生。

「我没想到你能看见梦，」慕容礼老实说，表情诚恳。「看你的气觉得你有点能力，这在店里会比较不容易受干扰，跟盒子又有点缘分，所以才想找你帮忙……」

「等一下！」正要倒无糖绿茶的李翔睿用力放下饮料。「你…你刚刚说什麽？！什麽叫做有能力？！你你你是看到什麽——」

「……你不是看到叶洛都不怕？」

「那也不要告诉我看不到的还有很多——我不想知道地球人以外的资讯！！」

「每个人都有，只是高低不同，这很平常，更何况那些东西……」都是地球的出土文物，是人类的贵重遗产。

「啊啊啊——给老子说重点！」毛！好毛啊！虽然好像没那麽怕可是好毛啊！！

慕容礼重重一叹，到底是谁害谁脱离重点？

「大多数人的能力需要触发，你也是；你梦见的是叶洛的记忆与留在盒子上的过往，那些都是真的，而那无数的人之中有一个是你。」

「……前世？」

「算是，所以你能看得那麽清楚。」

「那……关於叶洛？」我不觉得害怕，是因为我曾经熟悉过？

李翔睿回想梦里的一切，能投胎就证明自己不是妖怪，所以当年好歹也算是朋友吧？

「关於那一位，他被自己的执念困在盒子里了。」

「唔……该不会出现那种把他放出来，然後自己被吃掉的事情吧？」

李翔睿的问题让慕容礼又是一叹。

「拜托，你想到哪里去了？」

「这是我要说的吧？！不然你怎麽会有事？！你刚刚在店里的说法就是还有问题对吧？」

没想到会被发现，被抢白让慕容礼一时无言，继而头痛似地揉著额角。

「真是……怎麽该精明的时候不精明……」

「喂喂喂！你说谁啊？」

「关於叶洛，」为了把握时间，慕容礼彻底无视对方的抗议。「一如他所说，只要打开盒子，向他说明留在盒子上的讯息、你在梦境理体会的感受，就可以了。只是，在你打开的这段期间，」

「嗯嗯，」

「白天叶洛会出现，我会沈睡；夕阳完全沈没前的交替时分，我们都不会出现；到了晚上，我才会恢复。」

「咦咦～～～！你你你你搞什麽啊！？为什麽会这样？」

「……我现在很後悔一时冲动，不要问我。」

「……这样我要怎麽睡觉啊？」李翔睿拿著空饮料瓶戳戳慕容礼。「放你醒著我睡觉说不过去，放他醒著我睡不著，人不睡觉会死。」

还能思考这种东西的你绝对死不了，真的。

「最後，我看见一部份开启盒子的方法。」

「哦？怎麽开？」

只见慕容礼拿过盒子，轻轻翻转、观察每一面，像在盒子上找什麽，然後终於在其中一面停下、细细研究，才摸上被钿金丝线环绕的小片雕花轻轻一按。

因摒息凝神而安静的房间，随之响起细微闷浊的机械声。

雕花下沈些许，慕容礼缓缓施力地按著，於是又下沈了分毫；慕容礼一边施压一边倾听机关声，在某个界线开始缓缓旋转雕花，宛如在开启现今的数字锁。

「……好厉害……」古人真是不得了啊……

「嘘。」完全靠听力来揣度，对方不知轻重的赞叹令慕容礼大皱眉头。

转动下压的动作到了极致，『咔！』的断音用力弹出，原本被压深约一公分的雕花也随之弹起、反凸出盒面半公分的高度。慕容礼休息了一下，挑起钮上镶有金丝的部分雕花，再次开始转动花钮，缓缓上提。

或左或右，然後小小一片的雕花完全离开盒子、拿在慕容礼漂亮的手上，两人都松了口气、？！

寂静之後，比刚才更清楚更巨大的卡榫滑落之声开始响起，簧片与齿轮弹开对合的细碎音声不绝於耳，盒子的表面正以及细微的状态在变形陷落！

雕花在眼前滑动，无数空隙在盒面上显出浑浊阴影，历史的烟尘震散在空气中，一阵、又一阵。

眼花撩乱的钿金雕花，不断的滑动、滑落、滑动。

在短暂却感觉漫长的吵杂声过去後，木纹上的雕刻苏醒般地华丽亮眼，原本不明所以的纹路、雕饰的线条、奇怪的镂空，瞬间全都明确了起来，金线交替其间，细腻绚烂。

香气大盛。

千百年的馀韵。

好似断线珠鍊，眨眼倾坠，在地上落出一片哗啦脆响；坠落的烟尘里，出闸的是浓豔到失去自我的香气。

清华的香氛过了极致，比起浓豔、更是凄凉，彷佛看见参天的树、盛阳晴空之下，枝叶尽断。

无数的断枝残叶用浓豔哀悼清华，无可比拟的香气是最後的挽歌。

「……李翔睿？」

「……咦？」

眨眼，才发现刚才的失神；看见慕容礼担忧的表情和贴在脸上的手，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流泪。

「干嘛？」用手努力抹去，那盒子是用叶洛的原身做成…早就知道了……为什麽会哭啊？

「你没事吧？」

「没事，盒子开了吗？」

「不，这只是第一道。」

「果然……」如果这麽简单，慕容礼也不用带著盒子躲到这里了。「接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