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也不再下地府————燕致之

　　竹儿看了严香道一眼，再看了一眼唐空，顿了顿：“风青公子。”

 

　　　　　　　　　　　　　　　　　 第九章　善後
　　“竹儿，你该去投胎了。”严香道看了看茶盏，空了。
　　竹儿有些惊讶，“我……犯了很大的错……我生前害死唐公子，变成鬼了还要害他……这起样也能……投胎？”
　　严香道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小绿那本册子上你是要投胎的，只是你死活不要去而已。他能想办法把那个扣住，就能想办法让你投胎。”
　　“……”竹儿张了张嘴想说什麽，看了看严香道的脸色又咽了回去，点点头，“谢小主子恩。”
　　严香道“嗯”了一声，一会後赏善司苦著张脸在门外，“君上，有何吩咐？”
　　严香道手指了指竹儿，“安排他投胎。”
　　“……”赏善司默默地查了查，“他在地府滞留了多久，阳寿就要减多久。嗯……竹公子，你生前身上背了一条人命，虽然你是听人差遣，但总归命债也有你的份。下一世生於滇南农家，体弱多病，阳寿二十七载。你可服气？”
　　竹儿点头，“竹儿无话可说。”
　　“等一下，”严香道叫住正准备带竹儿走的赏善司，“小绿，让他健健康康活到二十七吧。”
　　竹儿向著严香道拜了三拜，“主子大恩，竹儿……担不起。”
　　严香道笑著，像个可爱又调皮的少年：“本君答应要赏你的，不用放在心上。与其说担不起之类，还不如……下一世努力长的更美些，本君等著你。”
　　竹儿眼泪盈出了眼眶，“小……小主子……”
　　严香道走过来扶他，顺手抹掉了他的眼泪，细声细气道：“别难过……”
　　赏善司在一旁看著那两个你侬我侬远缘定三生，悲哀地有了去投胎的念头。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咳了两声：“君上……”
　　竹儿感激地看了严香道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赏善司看著君上和竹儿那样子有些不忍，行了个礼刚想出去就被严香道在腰上摸了一把。嘻嘻笑道：“小绿，吃醋啦？”
　　“……”赏善司训练有素地闪到严香道两丈外，“属下告退。”出门的时候扫了一眼在椅子上貌似昏迷的唐空，刚想张嘴出於自身安全考虑就打住了询问的念头，飞速出门去追竹儿。
　　严香道顺著小绿的视线看了唐空一眼，有些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这戏没想象的精彩。”
　　
　　唐空睁开眼，白色床帐，昏黄的亮光。有风拂过，灯芯不稳，忽明忽灭。
　　忽明忽灭。
　　自己和那个人之间，就如同这光一般吧。难得自认为好的相处是稳定的光亮，不好的照面的微弱的火苗。自己只要一心拦住风的流动，总有一天会看到满室明亮。
　　可是那个人思量的，是掐灭那火苗，干干净净，一点火星都不留。
　　自己的所作所为，在那人看来，应该如同杂耍一般，连消遣都算不上，最多称得上麻烦吧。
　　所以……所以……他才要……
　　唐空心里一阵抽痛。脑子里好像涌出了好多事，重重叠叠，重若千斤。
　　
　　青美人掀开轿帘，那如同莲花一般的人冷冷看著自己，“没惊到。”“可是吓到了。”
　　大哥用扇子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傻子，去了沙漠回来就豪情万丈地想媳妇啦？想讨媳妇不容易啊……”
　　爹娘欣慰道：“儿子你终於有出息啦……”
　　青美人在马上低头看著呆站著的自己，“我讨厌窝囊的人。”
　　自己被不知名的勇气支配著，上了武状元的试场……
　　少将军刀刀狠辣，自己虽然勤练却仍是半吊子的功夫，要挡住他，简直狼狈到了极致。
　　发结被挑开，胸前盔甲被削落，拼著命地躲闪，绞尽脑汁寻找进攻的机会。
　　那时脑子里全是青美人的话，红了眼一般瞅准对手破绽向前冲了过去。
　　结果当胸一刀，闭眼之前却还妄想著青美人来看看自己。
　　多希望他告诉自己，我有一点在意你，即使你这麽窝囊。
　　这就是所谓痴念吧。痴痴地望著，痴痴的接近，痴痴地想著，最後痴痴地死掉。
　　然後变成鬼，知道了一切，却还是痴痴地，恨都恨不起来。
　　
　　“小香……”唐空扭头，严香道坐在床边，皱眉看著自己，大大的眼里满是担心。声音不自觉地滑出喉咙，开口。
　　严香道看著他，张口道：“你真没出息。”
　　唐空没吱声，默认了。
　　“他害了你，你还想著他。”严香道看著唐空的眼神里多了些不知名的情绪。
　　唐空坐起身，笑了起来：“他害死我，害我死的糊涂冤枉，害我家人伤心，害我不能……”笑容越变越大，“我本应恨死他，可又忍不住想……我死了，他会开心的吧……我……”
　　严香道看著他的笑脸越来越惨，冷笑一声，“人不是说缺什麽不能缺志气麽，你还真是贱到骨子里了。”
　　话说完看见唐空脸上的惨笑又扩大的趋势，猛然发觉自己刚才话说的有些过了。严香道有点怔，明明不应该这样的……本君应该在他最失意的时候好好安慰他，等他恢复些再另行……如果这样就把他打击到极致，就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伸手顺了顺唐空的头发，“本君……不是那个意思……”
　　唐空定定的看著严香道，看著看著忽然觉得心很酸。
　　严香道，小阎王，蛮不讲理，好色任性。可是在一块待得久了，这些毛病也就越来越觉得没什麽。
　　“小香，你……真好。”要是青美人对自己能有小香十分之一的好，就算被他挫骨扬灰也认了。
　　“本君不好。”严香道笑很实诚，这可是大实话啊。
　　唐空当他不好意思，也就没说什麽。朝他笑笑，“我又想睡了。”
　　严香道点头，“你好好休息吧，放宽心，我明天带你看好玩的。”
　　
　　严香道手一挥熄了灯，出去了。
　　人伤心的时候，被别人关心著，比一个人郁闷好。然後再好言相劝，用个希望吊著……
　　对付唐空，手段要多少有多少，没什麽好担心的。
　　然後等著看好戏。
　　尤其是自己推波助澜出来的，会更好玩。
　　严香道想著想著，嘴角上扬。
　　
　　“君上。”
　　“小绿，竹儿投完胎了？”严香道走到赏善司身旁，口气郑重。
　　“……呃，投胎了，投胎前问我少将军怎麽样……”赏善司努力用郑重的语气回答他。
　　“那少将军怎麽样？”严香道语气依然郑重。
　　“还有十七年阳寿，平定叛乱时中箭身亡。竹公子听完就跳了……”赏善司的语气微微发抖：“君上，能别再把手放在属下腰间了麽？”
　　严香道顶著很纯洁的表情将手往下移了一寸。
　　赏善司像被鞭子抽了一样跳了开来，结结巴巴告退，一闪身就不见了。
　　严香道颇为遗憾地叹口气。
　　赏善司边跑边骂，“小王八，颜色还挺重……”

 

　　　　　　　　　　　　　　　 第十章　弄巧成拙
　　严香道从小在地府混大，带看不看的也见识了不少魂魄。在这不少魂魄中，恨意未消就尽了阳寿的占了很可观的一部分。在这一部分中，足以当一部关於恨意种种表现的大全来看。
　　有的在阎罗殿大吐对什麽什麽的憎恨，将阎王当做倾诉对象或者企图让阎王成为报复工具；有的双泪长流，默默不语，带著闷骚的恨喝了孟婆汤投胎了；还有的恨意强大，来到地府还妄想回去报仇──他不是唐空，他被扔进了狱里……
　　且不说这种种行为的理智与否，毕竟是处於刚死与投胎的夹缝中，这时辰敏感又尴尬，有了新身份的鬼魂们心思还是脆弱不坚定的，可以理解。就说上任阎王，严香道的老爹，心里可能把底下的魂魄跟上面的相关人员的祖宗八代X了个遍，但还是维持著公正严谨的模样，喊著“扔~”
　　
　　严香道没有老爹的定力，终於忍不住地伸手将桌案上的书册笔砚扫了下去，“你你你……”
　　底下跪著的女子一抖，“大人，这是怎麽了……”
　　严香道桌子一拍，“你怎麽那麽窝囊？！你婆婆都让你吃畜生吃的东西了，你还，你还……”
　　那女子笑笑，“她以前经常不让奴家吃东西的。”
　　严香道又是一拍桌子，“你婆婆不让你相公见你，给他找了那麽多女的，还怪你生不出孩子！她没男人生来看看啊！”
　　那女子还是笑笑，“曾经拥有过，奴家已经心满意足。”t
　　严香道桌子不拍了冲到那女子身前，“那老女人还栽赃你和人通奸！明明是她在汤里下毒想毒死你却说是你要毒死她却不慎喝了下去！哪个白痴会不慎喝下自己弄的毒药啊！”
　　那女子依旧笑笑，“婆婆看奴家不舒服，奴家无话可说。”
　　严香道连喊的力气都没了，笑，笑，笑弥勒投胎啊你。你应该恨死你婆婆，你不恨，你不恨本君怎麽拿你当教材教育唐空啊……
　　扭头一看唐空，和小绿大紫站一块，神色钦佩。
　　你钦佩个屁啊！看著这倒霉女的你应该生气应该怒骂应该恶向胆边生就是不应该钦佩啊……
　　唐空见严香道瞪著眼火冒三丈地盯著自己，便走过去轻声道：“小香，我知道你同情这位姑娘的遭遇，但现在不是生气发火的时候啊。她的婆婆作恶多端，死後不是有报应麽……况且这位姑娘遭到如此待遇心中仍是不怒不怨，这是多……”唐空不擅作总结，说了这麽多已是奇迹，终於词穷，回头看著两位判官求救。
　　赏善司看了一眼上司的脸色，识趣地低头看脚尖。罚恶司比较实在，走过来大著嗓门道：“君上，这姑娘确实难得，耐力超群，而且还以德报怨，简直是好女人的典范……君上，君上你在无视属下麽？君上……”
　　严香道的视线仿佛穿过空气一般穿过了罚恶司的身体，看著赏善司。
　　……赏善司见躲不过了心情颇为郁卒，将手里的册子翻了翻，心头一喜。走到上司身旁耳语了几句。
　　严香道脸色缓和，看了一眼那泰山崩於前也抿嘴微笑的女子，再看了一眼将钦佩之情挂了满脸的呆子唐空，嘿嘿一笑，对那女子道：“你在婆家忍下诸多委屈，可是因为你相公？”
　　那女子点了点头，笑笑。
　　严香道一脸不舒服，能别笑了麽……
　　女子依旧保持著温柔的笑容，爱意十足地道：“虽说婆婆诸多刁难，但相公对奴家很好，奴家心有不甘的时候只要想起相公，便一切都……一切都……”
　　严香道被她笑的实在扛不住了，开口打断了她：“毒是你相公和婆婆一块下的。”
　　“一切都不算什……什麽？！”女子脸上的笑容僵了，声音陡然提高。
　　“你相公和他老娘一起算计著灌了你毒药，除掉一个深闺怨妇，好名正言顺娶新的进门。”严香道边说边看著那女子上扬的嘴角垂了下来，脸色变得难看之至，心里舒坦了许多。
　　和唐空的反应挺像。严香道瞟了一眼唐空，应该是被勾起伤心事了。
　　唐空自从被打击之後再房里没日没夜地睡了三四天，严香道心下一思量，让他这麽自生自灭下去应该就跟自己没什麽关系了，於是破门而入拉著唐空去了阎罗殿听他审勾来的魂魄。
　　在一旁和小绿大紫说话，接著听审的时候唐空神色正常，自己倒是被那女的弄的火气大盛，恨铁不成钢。
　　现在，唐空又恢复了断肠人的状态，严香道心里更是舒坦，对那女子认真道：“本君没有骗你的必要，只想让你明明白白地去投胎。”
　　女子终於不笑了，声音微微发颤，“……我下一世投到哪里？离他家远麽？”
　　唐空一愣，这女子真痴情……
　　赏善司将手里的册子翻了翻，“你下一世投胎到……这一世的夫家……当你相公的儿子……”
　　那女子又开始笑了，笑声越来越大，模样渐渐狰狞，“哈哈……好，好极了，王八蛋，我不弄到你子孙死绝家破人亡将这一世的账还完，誓不为人！哈哈……哈，哈……”
　　那女子笑著笑著，眼泪落了下来，目光是赤裸的恨意，神色似已癫狂。
　　严香道手一挥，“带她去投胎吧。”
　　
　　过了许久，唐空想，那女子应该已经投胎了吧，可是耳边好像还绕著那女子凄厉的笑声。一声一声似在控诉对那男子的恨意与不甘，又似在呢喃对那男子的深爱与不舍。
　　严香道看著杵在那好久不动的唐空，心里在盘算著：“恨意重新升温了没？快恨死他恨死他……”
　　唐空回神，看到严香道正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心念一动。“小香，我明白了。”
　　严香道一瞬间有微风拂过的感觉，“……明白了？”明白一味伤心是不行的，要将那份伤心转化为恨意？
　　“小香，你特意带我来看你审那位姑娘，你如此用心良苦，我不知如何报答你才好……”唐空感激地拉著严香道的手，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
　　“呃……”你感谢本君是应当的，但是……怎麽好像……哪里不对……
　　“我知道你不想我消沈，也不像我带有恨意，才带我来看的。多谢你，小香！我现在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你对我这麽好，我会努力的，相信我！”唐空目光真挚，直直盯著唐空。
　　“……”错了……这蠢蛋完全理解错了方向……是让你恨啊……严香道一脸懊恼，扼腕不已。
　　“小香你不用这麽担心，我一定会努力的！”唐空觉得很愧疚，小香因为自己这麽费心，又觉得很开心，小香这麽关心自己。
　　“……你不恨吗？”严香道觉得自己有些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