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也不再下地府————燕致之

　　“小香，放心吧，我会控制住自己不去恨他，你也不希望，对吧？”
　　严香道愣住了，无意识地点点头，回过神来时唐空人已经不在了。
　　
　　本君为什麽会希望他……恨那个人呢。
　　为什麽听他说不去恨的时候，心里那麽强大的不满呢，想揪住他大喊“恨死他！快给本君恨死他！”
　　太……莫名其妙了不是麽……
　　不，不莫名其妙，他要是不恨的话，那这戏就像一汪死水，还有什麽波澜好看？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本君是牵著他走的，怎麽会被他牵著走呢？
　　不恨的话，另行找办法就是了。
　　打定主意看到正往殿内走的小绿，猛一下冲了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赏善司一惊，刚要挣开，却看到小上司满脸迷茫的表情喃喃道：“别动，别动……”
　　不由得停止了挣扎，任他握著自己的手，仿佛掉进河中抓住浮木一般。

　　　　　　　　　　　　　　 第十一章　一只狗引发的惨剧
　　话分两头。
　　唐空拉著严香道表明了决心，离开阎罗殿，在外边转悠。
　　怎麽可能猛的一下就好了呢，唐空自嘲地笑笑，刚一想起来，心里就好像被重石压著，喘气困难。
　　只是因为自己让别人担心，实在是过意不去，尤其是小香……
　　思念也好，爱恋也好，伤心也好，什麽都好，压在心底吧。唐空自我暗示了好久。
　　
　　……怎麽好像……踢到了什麽……
　　唐空连忙低头，一只浑身毛色雪白的小狗正呲牙咧嘴地瞪著自己，又黑又大的眼睛满是怒意，“哧哧”喘著粗气。
　　“踢到你了吗？抱歉抱歉……”唐空立刻道歉，又发现自己俯视著它实在不是个好的道歉姿势，於是蹲下来，“你没事……啊！！！”
　　那只小狗猛地扑了上来，咬住了唐空的左肩。
　　具体状况如下：那只狗本来的目标应该是唐空的喉咙，结果唐空条件反射往後一倒，位置出现偏差，被咬住了左肩。躲过了致命一咬，万幸万幸。
　　这万幸也太半吊子了吧？！唐空在心里哀嚎，两手抓住它想要把它从自己身上揪下来，结果……
　　那只狗见状咬的越紧，尖牙挂住肉死活不松口。唐空甚至觉得自己听见血肉被撕裂的声音……
　　“放手……不对，松口……”唐空心一横，手上力气加大，“啊！……”
　　小狗嘴边的白毛已经彻底地染成红色，鲜红的血顺著嘴角一滴一滴淌了下来。
　　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左肩是怎样的惨状了。唐空郁闷地盯著那只狗，这算什麽？心里痛就算了身上也得痛？身心俱残啊？
　　那只狗瞪著唐空，眼神傲慢……傲慢？！唐空瞪大眼，这狗怎麽……
　　“伤害到本座肉身，这点惩罚算是便宜你了。”浑身雪白嘴边鲜红的小狗用低沈的声音道。
　　“……”这是在地府，不是凡间，狗会说话，正常，正常。唐空诚恳道：“狗大人，踢到你是我的不对，刚才你也咬了我，算扯平了吧？”
　　“狗大人？！你叫本座狗大人？”小狗很暴躁，呲出了尖尖的犬牙，喘著粗气。
　　“……你不是狗吗？”唐空看著它，这行为，这动作，怎麽看都是……狗。
　　“本座是神兽！你居然看不出来本座是神兽！你这个瞎了眼的……”破口大骂。
　　这副样子，身上也没挂个名牌，知道你是神兽才不正常吧。唐空看著眼前的小狗双目赤红，面色凶恶，选择了沈默。
　　自称神兽的小狗怒了好久，忽然停下来，用诡异的目光盯了唐空许久。
　　唐空被盯的汗毛直竖，实在忍不住开了口：“……神兽大人，你在看什麽？”
　　“哈哈哈……原来如此，”神兽大人张开嘴，有笑的声音响起，“本座不用惩罚你你也已经够惨了，哈哈，还惨的这麽好笑……”
　　唐空被他笑得很不舒服，反驳道：“好笑什麽？拿别人的伤心事当笑话来看，很爽吗？”
　　神兽小狗接著看唐空，一会儿後开口道：“你这人，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活得糊里糊涂，不清不楚，窝窝囊囊……”
　　唐空摆手：“停停停！我整天被人这麽说，您就不用重复了。”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执著的好。”神兽说完，雪白的小身子一扭，毛茸茸的尾巴一甩，走了几步後不见了。
　　唐空留在原地纳闷了一会，捂著左肩呲牙咧嘴地回阎王府邸。
　　
　　唐空刚进屋，严香道刚喝进嘴里的茶就喷了出来，“你你你……被狗咬啦？”
　　唐空点头，“你怎麽知道？”
　　严香道很不客气地大笑了起来，见唐空满脸郁闷，深吸了几口气止住了笑。走过去拉唐空，“回房吧，我帮你治伤。”
　　刚碰到唐空左臂，唐空倒吸一口凉气躲了开来，“……小香，别碰，……疼。”
　　严香道看了眼抓空的手，心里不知道怎麽就上来了一股火气。“有那麽疼麽？碰碰都不行。”
　　唐空苦笑，“不动就跟麻木了一样，动一动就……小香，你说鬼怎麽还会流血还会痛呢？”
　　“本君不流血也不受伤，倒没注意过这个，”严香道皱眉想了一会，“大概鬼生前是人，死了还想当人，於是想著生前的事，连人的肉身都惦记著……”
　　唐空抬起右手摸了摸严香道的头，“傻话。”
　　严香道看了一眼唐空，“……傻话。走吧，再等下去你那胳膊别想好了。”
　　
　　进了房间，严香道指著椅子，“坐。”
　　唐空依言坐下。
　　严香道看了他一会又指著床，“坐那儿。”
　　“……坐哪不一样麽？”唐空嘟囔，走到床边，坐下。
　　“你疼晕过去了还得本君把你弄到床上，这样方便。”严香道说完，走过去揪住唐空的衣领往开扒，左肩扒到伤处的时候唐空冷汗直冒，浑身微颤，牙齿紧咬著，面容有些扭曲。
　　“……忍一下，这里血肉跟衣服黏在一块了。本君动作快一点，一下就过去了。”严香道手上使劲，猛的一扯。
　　“啊！……”唐空一声大叫，靠在床栏上喘著气缓了一会，看著严香道裂开嘴笑：“真丢人啊……”
　　严香道没说话，抿著嘴看著唐空血肉模糊的左肩，忽然伸手覆了上去，狠狠一按。
　　唐空本能地往後缩，後背在床栏上抵的生疼。左肩的伤处被小香按著，渐渐发热，是血肉在愈合吗？唐空想著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怎麽……越来越烫……比刚烧开的水还烫……
　　唐空浑身颤抖，好像已经没了意识，嘴里断断续续的发出些单音节，下意识挣扎著想要推开严香道，“疼……”被烙铁烫应该就是这样吧……
　　严香道抓住唐空推自己的右手，见他双腿还在乱踢，一个翻身坐了上去，身子紧贴著唐空防止他乱动。
　　唐空疼的浑身使不上力，承不住严香道的重量，往床上倒去，後脑磕在床上，一声闷响。
　　这一下磕的唐空回过了神，疼……被狗咬怎麽这麽疼啊……定睛一看，愣了。小香正趴在自己身上……
　　“小香……”唐空有些尴尬，忍著痛开了口。
　　严香道埋在唐空胸口的头抬了起来，脸色惨白，额上有冷汗渗出来。
　　“小香，怎麽了小香？”唐空挣扎著想坐起来，被严香道狠狠压住，“接下来，好好忍著啊……”
　　话音未落，唐空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火吞噬了一般，从头到脚，从内脏到皮肤，像炸开来一样，眼前由赤红变成漆黑。
　　“晕了……”严香道看著唐空笑了笑，“晕了好。”按在唐空左肩伤处的手处有白烟飘散。
　　半盏茶後，严香道抬手看了看，伤处结疤了。伤口不大，深得要命，而且……这哪里是被狗咬的啊……

 

死也不再下地府-12

　　　　　　　　　　　　　　　　 第十二章　无题
　　严香道脱力地趴在唐空身上，微抬起头打量唐空。
　　眼不算好看，鼻不算挺直，唇形也不漂亮，混在一起就是中规中矩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长相。
　　再伸手摸了摸唐空上身。……嗯，瘦，肋骨根根清晰。还好有薄薄一层肌肉覆在骨架上，摸起来不至於太可怜。
　　这个人……就没有一样出类拔萃的麽？难道那地方天赋异禀？严香道瞄向唐空的下半身，手著魔般伸了过去。刚碰到唐空的腰带就跟被蝎子蛰了一样缩了回来。这算什麽？堕落？本君居然……居然……
　　不对，一定是经常看著他，看著看著习惯了……顺眼後就觉得不难看了，蠢是蠢了点，好欺负……
　　小阎王抓狂地睁大眼，瞪著昏迷的唐空。都怪你，要不是你……本君的审美水平怎麽会下降这麽多？！没一个地方好看的呆子！不对，锁骨的形状还过的去……
　　严香道“呜呜”一声哀鸣，猛的咬住了唐空的锁骨，发狠地来回磨著牙，跟啃排骨一样。
　　
　　唐空迷迷糊糊有意识的时候觉得身上好重，锁骨好疼。费力地睁开眼，愣愣道：“小香……”
　　严香道一惊，牙齿松开了，有些僵硬地从唐空身上下来，半晌不说话。
　　唐空低头看了看锁骨上那些咬的微微渗著血色的牙印，惊讶地看著严香道：“小香，你……”
　　“不是你想的那样！本君才没有……”严香道急匆匆打断唐空，话说到半截滞住了，没有怎样？唐空想的是怎样？怎麽好像乱套了一样？
　　严香道一言不发，拽开房门冲了出去。
　　唐空看著大敞的房门纳闷，饿了就饿了，想吃排骨说就行了，干嘛搞这麽大阵仗……
　　看了看左肩，伤口结疤了。还没跟小香道谢……唐空想著，追了出去。
　　
　　……没影了。唐空在宅子里找了一圈，又出去看了看依旧没影，便向阎罗殿走去。
　　刚到阎罗殿门口，正巧碰上赏善司从里面出来，见了唐空笑笑，眼睛扫过唐空肩膀，“听君上说你被咬了。”
　　唐空有些不好意思，被狗咬了这事实在不光彩……
　　赏善司笑道：“被谛听大人咬了也没什麽不好意思。”
　　“……”唐空愣了，“谛听？”上古神兽，祥瑞之兆，知天晓地的谛听？“那只小白狗？”
　　赏善司像是想起什麽好笑的事一样抿嘴忍著笑，“我初来地府时见到的谛听大人还不是现在的样子。”
　　“那是什麽样？”唐空好奇。
　　“就是神兽该有的样子，人间的谛听像雕的挺真的。”
　　唐空惊讶，“那现在为什麽……”虽说那谛听像的头部是有些像狗，但跟那只实实在在的小白狗……差距也太大了……
　　赏善司低调地笑了一会，收敛了一下面部表情，“君上大概二百多岁的时候，有一次跟著老君上去拜访地藏菩萨，我也在随行之列。老君上和地藏菩萨相谈甚欢，小君上无聊之至便去逗弄谛听，见谛听不理就骂它是四不像变种怪物等等。谛听虽为神兽，也不能和小孩一般见识，气极了便隐了身形不见了。过了几年再见谛听大人，它就……”
　　变成了一只小白狗。唐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小香说谛听的时候嘴下是多不留德，神兽谛听怕是被伤到自尊了。
　　想著想著唐空也抿嘴笑了起来，虽说不甚厚道，但还是忍不住……
　　赏善司咳了两声问道：“你来阎罗殿，有事麽？”
　　“啊，”唐空止住了笑，“大人可曾见到小香？”
　　赏善司神情微妙，“君上在里面……忙。”
　　“忙公事？”唐空见赏善司的表情怪怪的，便问道。
　　“算是公事完了的一点善後吧。”赏善司打著哈哈告了辞。
　　善後？那事情应该就快完了，唐空想了想，抬脚往殿内走去。
　　赏善司走了一会後遇见了火急火燎往阎罗殿赶的罚恶司和察查司，出於道义伸手截了，“殿里没什麽事了，两位回吧，”
　　察查司点头表示知道了，罚恶司操著大嗓门吼：“十万火急叫我们过去，现在又这样，怎麽回事啊！折腾人啊！”
　　赏善司很和蔼地笑著：“刚审的那个真是少见的美人啊，我见犹怜。”
　　罚恶司噎了一下，三位判官打道回府。
　　
　　唐空脸上表情僵硬，从阎罗殿里走了出来。
　　小香坐在椅子上，身上架了一个衣衫半褪，粉面含春的少年。虽然前面挡著桌案，但在做什麽还是很明显的。
　　刚走进去就看到了活春宫，唐空反应过来的瞬间立刻转身往外走。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唐空心里反复念叨这几句，脚步越走越快，心绪像潮水一样越涨越高。
　　第一天见小香就知道他好色了，总是追著好看的人打转，提起美人就两眼放光，可是当面见到，心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心里很酸，很舍不得。
　　唐空辛辛苦苦梳理了半天的心情，清楚的就这两条，剩下的混杂在一起，分不清理不顺，搅著搅著乱成一团。
　　唐空拼命的在解释：“我当他是弟弟，弟弟跟别人干那档子事，觉得怪异是正常的……”
　　也不知解释给谁听。
　　周围没有听众，那就是给自己了。
　　说著说著，声音梗在喉咙出不来了。嘴巴张张合合，却是静默。
　　视线不经意扫过左手，腕上的红珊瑚颜色鲜明好看。抬起手，视线与左腕平行。
　　小香送这个给自己的时候，肯定是真的。小香安慰自己的时候，肯定是真的。小香帮自己治伤的时候，肯定是真的。小香对自己，肯定是真的。
　　那个人对自己不假，只是残酷的太真。
　　小香对自己是真的，好坏都是真的。
　　这样就够了不是麽，还肖想什麽呢。
　　“没什麽，”唐空对著红珊瑚道，“真的没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