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想断的袖子

　　好歹他记得我了，不然我肯定跟他没完。我这时候才发觉不对劲，暗忖，我几时说我是金先生了？“小……女士，我刚刚说我是金博士派来交企划书的，我不是金博士本人，你可能搞错了。”

　　前台小姐微笑道：“我就说嘛，怎麽你看起来这麽年轻就当了博士，原来你是小宋的同学啊，那咱们就不客套了，要是你找不到企划部就让小宋带你去。”

　　我重重地点点头。

　　宋越乔带著我走，很快就找到了企划部。我跟他连说了两声谢谢，宋越乔点点头说：“快进去吧。”

　　“等等……”我不好意思地挠头，“你还没跟我说你的电话号码呢。”

　　见宋越乔有些犹豫，我又道：“不会唐突了你吧，我这是见到小时候的故人太高兴了。”

　　宋越乔说：“是这样，我最近准备换号，不如你把你的号码抄一个给我，回头我换了号再发短信或者打电话给你，成不？”我又是一个劲儿地点头。我仔仔细细把每一个数字都写得很清楚，还在後面签上了我的大名。然後，对宋越乔扔了一个特油腻的笑容，才心满意足地去到了企划部的经理办公室。

　　交完文件袋，我走出去的时候特意绕到宋越乔的办公桌那儿，见他正在打电话，就没跟他说上话，只做了个挥手的姿势，跟他眼神示意了一下，这才高高兴兴进了电梯。我在心里记下了广告公司的名字“黑爵广告”，当时还觉得这名字挺洋气的。

　　那天的重逢，让我激动了很久。

　　眼看著过去了半个多月，还没有宋越乔的电话，我就有些灰心了。当日见了宋越乔，他那个冷漠的眼神又浮现在我脑海里，仿佛是在看路人甲一样，那麽随便。而自己屁颠屁颠的，脸上还堆满了笑容。

　　好不容易忙到一周末，没有接到金鹏大神的催命电话，我乐的清闲，躺在床上挺尸。寝室几个约会的约会，打篮球的打篮球，组织活动的组织活动。我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闲人。起来上厕所，看了看表，刚好10点锺，能再睡一觉，节约一顿早饭。

　　刚一沾上床边，手机就在狂响，金鹏你个烂人，周末都不让我舒坦！我闭著眼睛把电话搁耳边，刚想抱怨一句，却听到一好听的声音，不是金鹏。我想不起在哪儿听过这声音，就浑浑噩噩道：“先生你打错了。”然後把电话掐断，继续躺著。隔了几分锺，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把手机盖一翻，就有一条短信息跳了出来。杨随墨，这是我的新手机号码，刚刚打电话给你，你好像还没有睡醒的样子，刚上大二吧？好好把握，祝，学有所成。常联系。落款，宋越乔。风格严谨的短信，让我翻了翻白眼。

　　我立即把号存起来，回拨了过去。几秒锺後电话那头就传出宋越乔的声音，“喂，杨随墨，你醒了？”

　　“醒了醒了，刚刚对不起，周末我都这样，睡懵了都。”我一面道歉一面想著问他点什麽，最好能把人约出来聊聊。

　　“你可真幸福，我现在也算半个上班族了，平时都没有时间睡懒觉。”宋越乔的声音是比较厚实的那种，特别好听。

　　“嗨，我睡懒觉的日子也不长了。话说回来，你也刚大四吧？在广告公司实习？你大学什麽专业来著？”

　　“哦，这家公司是我……我爸爸以前的老朋友的，我学的广告专业，刚好能对口到这边儿来实习。你呢？”

　　“我啊，X理工大学软件工程专业的。”

　　“那还行啊，现在这个专业挺能的，发展前途不可限量。好好学啊，我得挂电话了，这边儿现在没人，待会主管过来，我就惨了。有事发短信也行。”宋越乔挂了电话，我心里不愉快的阴影就一扫而光了。迫不及待地发了一条短信息过去，中午有空吗？一起吃个中饭，叙叙旧。过了一会儿，宋越乔回复：空倒是有，不过公司离你们学校远，我开车来接你吧。十二点半在你们校门口见。我抓著电话，心里发怵，大四的学生就有车了，果然是资产阶级的少爷，不像自己，学费都攒不起来。

　　十二点二十，我站在校门口伸著脖子张望，好奇宋越乔的坐骑会是什麽名车。还挺准时的，刚十二点半，一辆银色的奔驰开到我脚边上停了，宋越乔西装款款从车上下来。我低头看自己，穿著一身半休闲半运动的装备，跟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家夥出去吃饭，寒碜透了。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跟宋越乔的差距大到了我的一颗小脑袋无法计算的程度。

　　“你想上哪儿吃？”宋越乔问。

　　“随便。”豪华的名车坐起来就是舒服，奔驰跟桑塔纳出租车的距离感也许就有点相当於宋越乔跟我的差距吧，我鼻子发酸。

　　“那就我选了，反正我请客，你就客随主便吧。”宋越乔露出一个微笑。

　　我“恩”了一声，我提出的吃饭，口袋里只带了两百块现银……可是宋越乔的这阵仗恐怕一两百的饭他不看在眼里，我就没好意思说我请。

　　车子拐进一条挺热闹的街，在一家貌似饭馆的地方停了。这家连锁餐厅在当地颇有名气，是有钱人请客吃饭的不二之选。

　　“这家连锁店是我妈开的，请的几个做特色菜的厨师挺不错。”宋越乔搭著我的肩膀，带我进了店里。我整个儿就傻了，随便一个出名的餐厅都是你家的，你家到底有多厚实？我掐指一算，这绝对是个天文数字。於是，我的档次猛然从出租车变成了电瓶车。

　　我们俩进了包间，一小方桌子上面茶点已经摆上了。

　　“要是饿了，就随便先吃点，垫垫肚子。你可别客气啊，随便吃，敞开了肚子的吃。”

　　宋越乔示意服务员上菜。我们就了座，陆陆续续冒著烟的诱人饭菜端上了桌。

　　“我当初啊，还以为你出了国，没想到居然是到北方来了。当年那场球赛，你还没跟我分出胜负呢。”我开了瓶啤酒，跟宋越乔聊得欢畅。

　　“呵，你还惦记著那场球赛啊，我走了你不正好的，当了冠军吧？”宋越乔揶揄道。

　　“那是……”我越吃越欢，虽然这些菜包装得很好看，可猪肉还是猪肉，白菜还是白菜，我的心思就没放在菜式上面，而宋越乔却很热心跟我介绍起了菜的做法，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现在的北方口音重得，家乡话都不会说了吧。”我打趣他。

　　“我刚来北方的时候不适应呢，这麽多年都习惯了，你这不是一样也开始变口音了。”他呵呵笑。

　　“你说你当初为什麽都要毕业了，还要转学啊？把学上完了走不好吗？”我终於问出来了。

　　“那时候，也由不得我……我爸空难，家里剩下我妈跟我……处理完我爸的身後事，外公外婆就劝我妈赶紧回北方这边我妈的老家，好转户口。转学手续都是亲戚给办的。”宋越乔安安静静地说。

　　“啊……原来是这样，对……对不住啊，当初教练没跟我直说你家的事情。我不知道你爸爸……”我心里讶然，原来导致他转学的原因这麽惨痛，我当初可为了宋越乔不辞而别这事儿耿耿於怀了许久，却没想到是误会了。

　　“没事儿，这都多少年了，我跟我妈不也过得好好的。”宋越乔眼神深远地看了看桌子上的菜。我却说不出话来，我能够感受失去至亲的痛苦。

　　“我发现你跟小时候文静了许多。”宋越乔突然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你不也一样吗？好歹都大了，小孩儿想干什麽就干什麽，无法无天无忧无虑惯了，可长大了，什麽事情都得瞻前顾後，真累。”我随口一说，宋越乔又道：“所以啊，趁著还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就使劲儿闹腾去吧，晚了参加工作可没时间了。”

　　“没错儿。”我嘿嘿应和著。

第七章．打击

7 打击

　　他点了根烟，飘飘渺渺的白色烟雾熏得我挺难受。

　　“什麽时候抽上的？吸烟对身体不好。”我夹了一筷子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早的事了，高中就开始抽烟。我可不是一听话孩子。”说著他笑著看我：“你看起来倒是规矩了不少。”

　　我尴尬地搓搓手，跟他比起来我就是一愣头青，当然是规矩了不少。

　　後来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这顿饭居然吃了整整俩小时。我还得赶回去上下午的课呢，宋越乔说他公司有事，不能送我。於是我坐著公交车回去了。我当时想，我还未必真如陈天霖所说是同性恋呢，这麽多年，咱们都长大了，我小时候兴许只是见他漂亮，才起了歪心。这家夥现在虽然也是那祸国殃民的的模样，但横看竖看也很有男子气概，我应该就不会对他动那念头了吧。

　　那段时间，学校里面在办校园十佳歌手大赛，锺靖报了名，陈天霖那时候在团委当什麽副书记，居然也是评委之一。我那次是第一次看锺靖登台，当场就被震撼到了。那歌喉嘹亮浑厚，比他说话的时候中气足了不知多少倍。第一场的入围赛，四个评委执牌表决，我老远看到陈天霖举的是通过。我之前一直担心陈天霖以为我跟锺靖之间有暧昧，而暗地里对锺靖使坏心眼。看来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後来锺靖一路很顺利就进了复赛，以及决赛。

　　他得奖那天，破天荒要请我吃饭。哗，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我说，我非得吃穷你不可。锺靖乐了：“你要是把我吃穷了，我妈肯定跟你断绝干母子关系。”我扔给他一个大白眼。

　　到了约定的小饭馆儿，我才发现这小子不止约了我，还约了陈天霖。陈天霖见了我也跟我一样有些惊讶，不过我们俩之後就没有过多的眼神交流了。我蓦然发觉，陈天霖变得跟我生分了，甚至还跟我客套了起来。锺靖却没发觉我们有什麽不妥，饭桌上一直跟陈天霖侃著我俩小时候的趣事，把我晒在一边。陈天霖呢，也跟锺靖聊得甚欢。我就一个劲儿地扒饭，把肚子撑得饱饱的，一口啤酒就下去，饱嗝儿冲上了喉咙。

　　突然我瞅见，陈天霖在桌子底下的手握了握锺靖白皙的小手，我顿时就火了，冲他皱起了眉头。他好像发觉了我的注视，立即放了手。我还想用眼神警告警告他，他却扭开头去吃菜。

　　看著锺靖在场，我没有发作。下来之後我就去陈天霖寝室把他揪了出来。

　　“请你离锺靖远点儿。他跟你不是一路人。”当时我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就断定了这小子会祸害锺靖的前途，一点同学情面都不顾。

　　“杨随墨，跟谁在一起是我的事，你凭什麽？”他比我高了半头，眼神拽得很。我听他那语气，就气得够呛，冲他吼道：“你要是敢对他怎麽样，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陈天霖一脸的受伤：“你放心，我不会对他怎麽样的。你……难道就这麽讨厌我吗？”

　　“我他妈什麽时候说过讨厌你了？你别自己臆测好不好！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锺靖？”我还不放心地问。

　　“没，我就觉得他这小孩儿挺多才多艺的。跟他走得比较近罢了。你跟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护著他，你真把他当弟弟看？我看不怎麽像。”他又来揶揄我，我瞪著眼睛指天发誓给他看，“我可以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地告诉你，锺靖是我杨随墨这辈子唯一的弟弟，信不信由你。”

　　他看著我的认真劲儿，笑著说：“我老早就看出来了，你这人护短。你放心吧，锺靖不是我喜欢的那型。”

　　我顿时有点尴尬，他说的那型不会是指我吧。

　　果然，他又接了一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哪一型。”我当时只能眼观鼻鼻观心装没听到。

　　自打跟宋越乔吃了顿饭联络了一下感情之後，我就喜欢时不时跟他发发短信，打发有些乏味的大学生活。我换了个短信套餐，一个月能把500条短信用得精光。好不容易，让我把宋越乔那严谨的短信风格给纠正得有点合我胃口了。

　　金鹏去外地出差一个月，刚好的，实验室的工作也告了一个段落，这样我也就有时间再去找短期的兼职，赚点儿外快。

　　宋越乔发短信跟我说，我可以去他妈妈的连锁餐厅里当服务生，他也算是小股东一名，能给我开开後门儿。我当时犹豫了很久，挣扎半天，才发短信跟他说我兴许能够去试试看，可是我不走後门儿，如果我干得不行，就撤了我。他答应得很爽快。

　　後来他还真让一个店长模样人来面试我，问了我几句，我就直接被录取了。可在他们家餐厅总店兼职了十几天，我却没见他大少爷往这儿现过身。

　　那天，我正在外面迎宾，店长知会我们几个说有贵客要来。约莫到了吃饭的时间，几辆名车就缓缓开到了餐厅门口。我老远就瞅见，这群名车中间，有宋越乔的那辆银色奔驰，敢情是宋越乔请公司领导吃饭呢。

　　一群西装族款款走过来，宋越乔在前面恭恭敬敬地带路，那神态我十分生疏，於是我一直盯著他脸瞧。他看都没有看见我，就带著他的领导进了门。我摸摸鼻子，有点发怵。

　　他们直接进了雅间，关掉了一屋子的声音。贵客到了，传菜的人手不够，我又被打发了去厨房帮把手。

　　我拖著盘子进雅间的时候，正看见宋越乔在跟他的领导敬酒。我用余光瞅了瞅这一桌子的领导，其中有一个三十几岁的白领，长得虽然没有宋越乔张扬，但那内敛的涵养却让人赏心悦目，是个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传完了菜，我被留在那儿随时给客人提供服务。我渐渐发现宋越乔有点儿不对劲了，等他脸上带笑地挨个儿把每个人都敬了个遍，已经带了醉意。他有点借酒装疯的味道，走到那个很有涵养的白领面前，特大声地说：“最後，敬你，曹毅，我的好大哥，新婚快乐！”

　　原来那个白领名字叫曹毅，是宋越乔的好友，还跟他称兄道弟的。曹毅见他那副醉样，夺了他手里的杯子，说：“阿乔，你醉了。今儿我领了你这份心意，我替你把这心意给喝了。”说著，便利落地把那两杯酒给灌下了肚。宋越乔愣在那儿，眼睛直直地看著曹毅，一动不动。两秒锺不到，我就看到他眼睛里有泪珠子在打转转。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刚好在他头顶，那眼泪珠子闪亮闪亮的。

　　我一见他流眼泪，心都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好好的敬个酒，他流什麽眼泪啊？这儿这麽多他的领导看著，他也不怕丢人！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还真敢把眼泪流了下来。曹毅立即向在座的各位领导欠了欠身，把宋越乔拽了出去。我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见一帮子领导好像也没怎麽受影响，继续敬酒胡侃。我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随便抓了个比较面熟的小子替我进去站著。我猜那个曹毅肯定拖著宋越乔去了洗手间，於是我就蹑手蹑脚就走到男厕所。

　　还没等我转动门把手，我就听到里面人反锁门的声音。乖乖，大少爷流眼泪还不能让人瞧了。可是我又担心他，就把耳朵贴门上听著里面的动静。这一听，便听出了问题。里面动静蛮大的，宋越乔的声音还带著哭腔。

　　“你他妈的要结婚了，我是最後一个知道的，如果不是曹老爷子病重，你是不是打算瞒我到底了？”这是宋越乔的声儿，我头一回听他这麽歇斯底里地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