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想断的袖子

　　开学前一天，我回学校，锺靖没跟我一起走。

第十一章．锺靖

11 锺靖

　　开学以後，我依旧跟大二上学期一样的学习态度，唯一的不同点是，我奋斗的目标又多了一个。金鹏那厮自作主张给我报名了ACM大赛赛前培训班，他一下子又多了一重身份，我的导师。他说，这次没商量的余地，我必须给他摘个奖回来。培训班里讲讲课也就罢了，每天晚上跟之前一样把我逮到他的实验室，美其名曰单独辅导，其实多半就是让我帮他整理论文。我说，你一清华博士你害臊不，让一本科生给你整理论文！再者说了，我还要研究算法设计呢，还让不让我拿奖了。他嬉皮笑脸地说，嗨，我的高徒拿奖不是问题。就凭你那水平，我绝对的有信心！我瞥他一眼，你得意吧你，看我不砸了你的招牌。

　　离ACM大赛还有老长一段时间，我心里其实蛮紧张，毕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含金量比较高的比赛。学习起来，我能不合眼地整天泡图书馆，如果不是金鹏打电话给我，我准会忘了时间回实验室。

　　有天晚上，我回寝室的时候，一打开门，就看见陈天霖在我寝室里坐著。他一见我回来了，流星步到我面前就问：“锺靖二十多天没上课，他到底怎麽了？打电话也没人接。”

　　我突然想起，锺靖在老家用的他哥的电话，这边的号早停机了。“你干嘛这麽关心锺靖？”这小子那焦心的模样，好像比我还关心锺靖。

　　“我……我……你就告诉我吧。我求求你了。”他居然可怜巴巴地求我。

　　我面色凝重地看著他：“你可别告诉我……你他妈……你……”

　　他点点头：“我跟锺靖在一块儿。”他那语气干干脆脆，我听了心里凉了半截，提起他的衣服就吼：“你他妈答应过我什麽！”

　　他安安静静地等我发泄完了，才说：“随墨，我是真心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发誓我从来没这麽喜欢过一个人。”

　　我冷笑：“你他妈还跟我告白过呢，你也是这麽说的。”

　　他顿了顿，又说：“我以前是没个定性，见一个喜欢一个，自从我跟锺靖一块儿以後，我再也没对别人动过心思。这差不多一个月了，我都要疯了，他不会出什麽事了吧？”他惊恐地看著我。

　　我掂量了一下他这话的真实性，觉得有可能是实话，可是我又怕锺靖吃亏。“他倒没什麽事儿，在老家，这边儿那个电话估计没怎麽使。他……最近心情不大好，你还是等他回来以後再说吧。”

　　“他到底出什麽事儿了，为什麽不来上课啊？”他关切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叹口气：“锺妈得了绝症，他要在医院里陪她最後一程。”

　　陈天霖听我说完，眼神缓和了一下，又问我：“那你能给我他的联络方式吗？”

　　我皱起了眉头：“锺靖要是想跟你联络他早就跟你联络了，这段时间你就让他一个人静静。”

　　陈天霖犹犹豫豫地点点头，垂头丧气就走了。

　　我抬头一看，我们寝室里那几个家夥，一个个从床上伸出脑袋来瞧我，见我在看他们了，他们又把头缩了回去。

　　廖鹏飞走过来问我：“家里出事儿了？”

　　我坐在床边儿上：“我干妈快去世了，锺靖留老家陪她呢。估计……也就这两天了。”我本来想跟著锺靖一起陪锺妈的，锺妈说，我必须回学校，免得我爸妈疑心，反正她也不愿意这麽多人看著她走。我就没心没肺地答应了。

　　一个礼拜都没到，我就接到锺平的电话，说锺妈刚刚在医院里过世了，锺靖三天後回学校。接到电话那时候，是晚上，我在实验室里。挂了电话，我再也没办法学下去，眼泪静静悄悄从眼眶里往外奔。金鹏从没见到过我哭，吓坏了，忙给我抽卫生纸。

　　我一边哭，一边跟他说：“我没事儿，哭一会儿就好。”我放放心心地哭，脑子里想起我爸妈的话，如果不是锺妈，这世界上恐怕就没有我杨随墨这号人了。

　　金鹏等我哭完了，还破天荒把我送回了寝室。他安慰我道：“心情不好，我可以放你两天假，你这一个月够拼命的。”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就说了声谢谢。

　　锺靖回学校那天，我去火车站接他，他一下火车，我就看出来，这小子是真的元气大伤了。锺妈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锺靖最爱他妈，锺妈这一走，锺靖的魂儿都去了一半。

　　“靖子，你要真爱你妈，就做出个样子出来。别这麽一副死人脸。”我拍著他的肩膀，他冷冷清清地看了我一眼：“阿宝哥，我真的很不孝。”

　　“你小子已经够孝顺了，陪锺妈走完了最後一程，她心里最疼你，你别让她失望。”我拍著他的肩膀，希望能够给他力量。

　　大二下学期的这段时间，我没少操过心。一边儿我得筹备ACM大赛，一边儿我得抽出心思去关注锺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出点什麽事儿。我就算学习再忙，每天都会准点跟锺靖一起吃饭。我倒没觉得我的保护措施做得过分，因为我发现陈天霖这厮，从锺靖回学校後，就没有来找过锺靖。我想起那天他诅咒发誓跟我说，他喜欢锺靖。呵，他太有演戏天赋了，连我都差点儿被他骗到。

　　那天我下了培训班的课，就去接锺靖吃饭。隔了老远，我就看到陈天霖跟锺靖在食堂门口拉拉扯扯，顿时我就火了，飞快地奔过去，把陈天霖推开：“你他妈干嘛？”

　　我这才发现，这厮脸上全是泪水，转过头看锺靖，他也挂著两行清泪。

　　我问锺靖：“你怎麽了？是不是陈天霖欺负你？”

　　锺靖哭得梨花带雨，连连摇头。我火了，揪住陈天霖的衣服，恶狠狠地瞪著他：“你小子敢骗我！你要真喜欢锺靖，这麽多天，没见你关心过他一眼！我最初就跟你讲过，你要是敢对锺靖怎麽样，我不会让你好过！”说著，我挥起拳头就往他脸上招呼。谁知锺靖一下子抱住了我的手，惊慌地大叫：“你别打他！别打他！不是他的错！”

　　我一脸的困惑，慢慢松开手：“你俩到底咋回事儿？”

　　陈天霖直勾勾望著锺靖，锺靖低下头，哭声儿小了点：“是我要跟他分手，让他别来找我。”

　　我傻眼了，这算怎麽回事儿啊。一回头看见陈天霖脸上那悲痛的表情，我更加疑惑了。

　　“我问他原因，他说，他不能对不起他妈。”陈天霖这厮哭起来一点不含糊，眼睛珠子一动不动地盯著锺靖。

　　这回轮到我手足无措了。

　　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拍拍陈天霖的肩膀：“陈天霖，你回去冷静冷静。午饭时间了，这麽多人瞅著，你想弄得人尽皆知啊。”我这话果然凑了效，陈天霖抹了一把泪，看了看我，然後走到锺靖面前：“分手我还是不同意。你再好好考虑一段时间，我求你了。”说完，他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拉拉锺靖：“别傻站著了，吃饭去。”

　　锺靖胃口不好，没吃几口就停下。我放了筷子，感觉这小子在跟自己怄气。

　　“你要是不吃，可浪费了我辛辛苦苦打工挣的钱。”我把他碗里的饭扒拉在我碗里，又说：“不吃饭，你吃点儿菜吧。过了个寒假，你瘦的都没形儿了。”

　　锺靖抬起兔子眼睛看著我：“阿宝哥，我觉得我从小到大都没真正懂事过，要是我能跟你一样懂事就好了。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说著说著，他的眼泪珠子又下来了。这小子怎麽这麽让人愁心呢？我抽了张卫生纸出来去抹他的眼泪：“你要能改掉你这胡思乱想的毛病，锺妈就能含笑九泉了。”

　　我看他抽抽搭搭那样子，叹口气：“锺妈是啥性格你又不是不清楚，从小到大，你想做什麽她阻止过你吗？你小时候学画画，画得要留级，你考了个破高中就想上重点大学，她哪次不是鼓励加支持。你小子好好想想要怎麽做才对得起锺妈对你的栽培。你跟陈天霖那事儿……既然都已经发生了，我也管不著了。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你给我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我把我妈那口头禅送给你：人生没有跨不过的沟坎。”

　　锺靖安安静静听我说完，筷子无意识地夹了一块丸子往嘴巴里送。

　　我之後又陪了锺靖好一段日子，直到一天中午他眉开眼笑跟我说：“你以後别老陪我了，我知道你实验室忙，又要筹备比赛，我觉得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会胡思乱想了。”

　　我左看右看，这小子眉梢眼角都带著欢喜。我呵呵笑：“敢情你已经想通了？跟陈天霖那厮和好了吧？”

　　他咬著筷子，脸都滴血了：“你不会觉得……我跟他……这样不对吗？”

　　“有啥不对？两情相悦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一回事儿。你要做什麽，你哥我力挺到底，你就坦坦荡荡去爱吧。”我冲他挤眉弄眼，这小子乱感动了一把：“阿宝哥，幸好有你。”

　　“你别又给我红眼睛啊！多大个人了。”

　　看著锺靖已经走出了阴影的模样，我不禁感叹，爱情的力量还真伟大。

第十二章．病

12 病

　　直到我参加ACM大赛以前，还一直跟宋越乔有短信联系。有天他突然发短信跟我说，他马上回学校领毕业证了，领了毕业证有可能会出国深造。

　　我当时拿著手机，人就呆住了。他不是说过会留在“黑爵”吗？难道说……他已经对曹毅放手了？我心里一阵冷，一阵热，他如果真出国深造，那情况比他还放不下曹毅更糟糕。我俩目前还算得上有事没事发短信聊天的朋友，他要是出了国，我连他面都见不了了……我立即回复了他：你出国几年？还回来吗？

　　他发过来：这不是还没个准儿嘛，说不定就不去了，只是有这种想法。

　　我按过去：现在的留学生在外面不容易，特别是有些外国人，还鄙视咱华人，你还不如留在国内考研什麽的，还能半工半读领工资呢。

　　他回我：怎麽，你舍不得我走啊？

　　我回他：是啊，咱俩重新认识还不到一年。你要真走了，我会怪想念的。

　　他一直没回我，我就把手机放下了，可又时不时拿出来瞅瞅，看有没有他的回复。

　　ACM大赛安排在大二快结束的时候，跟我组队参加比赛的三个人都是培训班里拔尖的人才，金鹏对这次比赛看得比较重，我也就没敢让他失望。几轮赛下来，我感觉我的脑细胞已经死了千千万。直到省赛结束，我们顺利进入全国比赛，这学期的赛事才告一段落。

　　金鹏得知我们进了全国比赛，就准备搞一个小联欢，给我们四个人庆祝庆祝。我摆摆手：“你饶了我吧，我只想好好休息休息。”金鹏知道我这学期有多累，就没有勉强我。

　　六月中旬，我们学校大四的都忙著毕业，学校里一片此起彼伏的躁动不安。我实在按耐不住，就打电话给宋越乔。

　　“喂，宋越乔……”我刚一开口，却不知道该怎麽问。

　　“嗨，我正在系办门口排队盖章呢，过会儿给你打过来。”说著，他挂了电话。

　　我一直等他电话，等到吃晚饭的时候，他终於把电话打过来了。

　　“不好意思啊，快毕业了事儿挺多的，我一下午都在系办赶自我鉴定，手都抄软了。现在才回你电话，你不会怪我吧。”他在电话里说。

　　“没事儿，我就想打电话问问你毕业的情况。”毕业的人嘛，都那个样儿。

　　“挺顺利的，两天後等毕业证一发，我就是社会上一闲人了。”他嘿嘿地笑。

　　“那……你毕业後怎麽打算的？前段时间你跟我说你要出国，不会已经定了吧？”我拿著电话的手在抖。

　　“我妈说随我，想出国也行，想留‘黑爵’也可，甚至还可以安安心心做我的小股东，她慢慢地把做生意这套传授给我。我琢磨了半天，也没有下决心。”他下不了决心，恐怕还是为的曹毅，我心里哇凉哇凉的。不过，只要是还没决定，就有挽留他的余地。

　　我说：“你忙完了这一阵，咱们出来聚聚吧。好久没见面了，我又刚参加完一个大赛，就当为你毕业，为我庆功。”

　　他回：“好啊，两天後，地点……你说吧。”

　　“就上次我们喝酒那大排档，成不？”

　　“成。到时候我开车来接你。”

　　那天天气出奇的热，坐在他开足冷气的银色奔驰里面，看著外面毒辣的太阳，我才恍惚地想：我跟宋越乔认识已经有十四年，其中四年的光阴用来跟他打架斗气，九年时光他杳无音讯，只有大二的一年，真正地跟他走得近了些，真短，也真快。要是他决定出国，我就能彻底死心了吧。

　　“怎麽了？一上车就发呆。”

　　“我在想，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就毕业了。我是不是应该送个什麽礼物给你，纪念纪念这历史性的一刻？”我勾起唇角。

　　他手把著方向盘：“这算什麽历史一刻啊，毕业屁大点儿事儿。你那大赛才是，业内口碑很好的比赛，对你以後的前途可起了个垫脚石的作用。我看你准能成为IT界的精英。”

　　“呵，你说得我晕晕乎乎了。我野心可没那麽大，我只想找个赚钱多的工作……”我又问他：“那你呢，决定了没有？”

　　“我……我这不还在掂量权衡呢嘛。”

　　到了大排档，跟老板热情打了个招呼。我们就开啤酒干杯了。

　　“宋越乔，祝你顺利毕业。”

　　“杨随墨，祝你旗开得胜。”

　　我们干了一瓶之後，就剥起桌上的花生米。

　　“还记得第一次来这家大排档，我朋友刚把我从看守所里接出来，那天也跟这天一样的热。那时候我打架进看守所，我妈还在医院输葡萄糖呢。”他喝了一口酒，往嘴里扔了一粒花生米，继续说：“其实……我今天的一切……都是我妈给我的，我从没自己选过，可我不想被他们当做傻瓜一样来摆弄！所以……我才想出国，闯一闯。留在这里，什麽都是个空。”

　　我吞了口苦涩的酒：“那你还犹豫什麽？既然你妈都不拦你了……”

　　“杨随墨，我跟你说了，你可别笑话我。”他笑得特揪心，“我爱上一个人，把心搁这儿了。我走不了，走哪儿心都是丢的。上次跟你在这儿喝酒，我不是跟你说我失恋呢吧。”

　　我浑身一阵发麻，抬起头来看著他：“那个人……他不爱你吗？”

　　“他呀，已经结婚了。虽然他结婚那天告诉我，说他一直爱我，并且这一生一世都只爱我。但是我不稀罕这样的爱，我要的他又给不起。”他自嘲地笑笑，提起瓶子就灌。他的影响力大到能耽误你的前途了，这还叫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