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想断的袖子

　　“阿乔，你冷静点儿，你也知道……我结婚是迟早的事儿，我是会继承‘黑爵’的，老爷子的病也快不行了……我不能不顾‘黑爵’，不顾整个曹家的安危。”曹毅口吻委婉，听他这麽说，我才想起宋越乔实习的公司叫“黑爵广告”，而曹毅好像是他们公司的接班人。

　　“这麽多年都过来了，老爷子一病，你就慌了，“黑爵”就那麽重要？”宋越乔这话说得有些悲凉，听得我心里怪难受。

　　“阿乔……你明知道，‘黑爵’我志在必得，你也说过会帮我的。”曹毅这会子声音也有点拔高了。

　　“比跟我在一起还重要吗？”我当头就得了一闷棍。他们俩纠缠了半天的对话，我到这儿才听出个眉目来。

　　曹毅很混账很平静地说：“比你我都重要。”

　　突然“啪”的耳光声传来，像是把我打醒了似的，我後退了一步，心跳声“扑通扑通”。

　　当下我觉得我不应该再听下去了，失魂落魄就跑到了大厅，看见大厅里热热闹闹的人群，我的心跳却没有平复。

　　我头一回觉得，我对宋越乔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执著，还真可能就是爱情。

第八章．滋味

8 滋味

　　那天晚上，我失眠得很厉害。脑子里反反复复纠缠著宋越乔跟曹毅的对话，特别是宋越乔带著哀伤的口吻说的那句“比跟我在一起还重要吗？”。我当时都他妈听得心都碎了，曹毅这混账居然还真能把那句“比你我都重要”说得出口。如果是我，我绝对会对宋越乔说“你重要，你比什麽都重要。”可我不是曹毅，我也不能像至尊宝一样附身在他身上，对我的心上人告白。

　　我至今都想不明白，我到底是从什麽时候喜欢上宋越乔的。是重逢他以後一见锺情呢，还是我小时候太早熟，居然把他藏在心里这麽多年。我就这麽不知不觉，惊世骇俗地喜欢了他。我当时接受起这个事实来特别困难，倒不是因为“同性恋”这个敏感的词语。一直以来，我对爱情这回事儿看得特别纯洁，我想我以後一旦爱上什麽人，一定是死心塌地一爱到底，绝对不会三心两意，见异思迁。这下倒好，我碰上了我不该碰的人，错到千里之外去了。我心里苦笑，杨随墨，老天还真能折腾你，折腾得你差点没爹没娘，又折腾你纯洁的初恋就这麽打了水漂。

　　我一直睁著眼睛睁到天亮，直到我上铺廖鹏飞的臭袜子掉下来，他让我帮他捡。

　　这以後的日子我过得特不是滋味，整天心里浑浑噩噩，表情也浑浑噩噩。寝室里人都猜我失恋了，轮番上阵地逼供，我说我那是倦怠期到了，心烦。

　　一个晚上，我点著雅阁小台灯夜战的时候，廖鹏飞忧心忡忡地问我：“是不是陈天霖对你做了什麽？”

　　我想了半晌，才明白他在说什麽。我摇摇头，说不是。廖鹏飞是真的关心我，他这才跟我说起，大一的时候，陈天霖偷偷摸摸地往我书桌上搁了一封信，廖鹏飞觉得很奇怪，又想大家男生之间没什麽秘密可言，就拆了那信，结果一看是情书，顿时就吓了一大跳。他藏起那封信，找到陈天霖，问了这事儿，还跟陈天霖说，我看上去不像是同的，让他别耽误我……我怔怔地盯著廖鹏飞听他把话说完。我其实挺感动的，没想到还真有人把我这麽没心没肺一人当兄弟来关心。

　　我跟廖鹏飞说，不是，我真不是为了陈天霖。廖鹏飞将信将疑，安慰我道：“不是就好，我就怕陈天霖那花花公子对你做了什麽，耽误了你一大好人才。”我扯著嘴巴，对著他笑笑。我没敢跟他说，其实我确实是同的，怕把他吓著。

　　大二那年的十二月初，我跟金鹏说我晚上要专心复习英语冲刺四级，金鹏准了我的假。从那以後我经常逃了正课，整天在图书馆里蹲著看书。大二的课程，跟我一门心思研究的方向差太远，我压根不想浪费时间在那上面，再者说了，托金鹏的福，我逃课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寝室那帮兄弟又特别仗义，每次都慷慨地帮我答到。我逃课逃得坦坦荡荡，理所当然。

　　终於能把心思转到学习上了，我就有很长时间没有给宋越乔发短信。而他，也从没有主动跟我发过一条。

　　那年平安夜，天上飘著雪花。锺靖陪著我坐在灯火通明的图书馆。这小子说好了陪我，却看不进书，在旁边发短信发得欢，按得手机“啪啪啪”响。

　　“你小子小声点儿，这儿是学习的地方。”我见他嘴角翘起来像吃了蜜糖似的，猜想他最近肯定是谈恋爱了。

　　“你还说呢，大平安夜的，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学习，这麽大图书馆为你一个人点著灯，你害不害臊啊？”锺靖瞥我一眼，後来见我愣著了，他也没说什麽，依旧低头发他的短信。

　　我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就推推他：“听说今天学校第二食堂在开联欢会，你去吧。别跟这儿人在曹营心在汉了。”

　　锺靖得了令，欢欢喜喜地跟我说，待会回去的时候小心著点儿。我冲他点点头。

　　锺靖走了以後，图书馆就特静，我一个人待著却看不进书了，更不好意思再霸占著这空旷的大教室浪费电，於是跟守门那大爷说，我走了，里面没人了。

　　外面，这时候雪下得正猛，我隔了老远就听见第二食堂那边传来的音乐声。可我心里却怎麽也热闹不起来，反而被这雪勾起了伤感。

　　我突然想起大一的那个平安夜，我在监狱里陪爸妈，他们苦口婆心地让我以後别跑监狱跑那麽勤，小心耽误了学习。我连忙答应他们就春节和放大假的时候去看望他们。他们说在监狱里条件不是那麽艰苦，还交了不少朋友，让我放宽心，好好学习……

　　我正想爸妈想得出神，放在羽绒服包包里的手机突然间震动起来。我拿出来一看，是条短信息。一按开，居然是宋越乔发来的。

　　随墨，平安夜快乐。很久不联系了，还好吗？

　　我一看见这短信，眼睛圈儿就有些红了，难得这麽个节日他能惦记著我。我立即回了他：平安夜学校里正演节目呢，你呢，你好吗？

　　隔了几分锺，我终於收到了他的回复：好好感受活动氛围吧，我不打扰你了。

　　我好不容易盼到了他的短信，怎麽可能这麽几句话就放过他。我又给他发过去：别啊，节目挺无聊的，你陪我说会儿话。你现在在哪儿呢？也在参加活动吧。

　　他回我：没呢，我一个人开著车在大街上乱晃，正想到哪儿去喝咖啡呢。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著，他一个人？难道没有人陪他吗？那个曹毅该不会已经结婚了吧？我犹豫了一下，才发给他：需要我陪你聊聊天吗？我其实……也是一个人，满寂寞的。

　　我按了“确定”键，心里很紧张，不知道宋越乔会怎麽回复我。

　　手机振动起来，我捏著手机，小心翼翼地打开这条短信息：那我来你们学校接你吧，我在下天桥呢，一会儿就能到你们学校。

　　我激动得就要跳起来，连忙回复他：我在校门口等你。

　　发完这条短信，我就扭头，往校门口飞奔。

　　我跑到那儿的时候，宋越乔已经在校门口了，他正靠著他的银色奔驰抽闷烟，身上披著厚厚的貂皮大衣，脖子上一条浅灰色的长围巾学著周润发那样垂下来。我停在那儿看著他寂寞的神情，心里突然疼了起来。

　　“宋越乔！”我大声喊他的名字。

　　他瞅见我了，向我挥挥手。

　　我跑过去，他扔了烟，打开车门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我冲他笑笑，坐到他旁边的副驾驶座上。

　　“是想去喝咖啡呢，还是去港口兜风？”他的头发剪断了一些，专门用！喱水摆弄了一个发型，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去兜风吧，我很久没出去过了。”我其实是不想跟他进高档的地方，让人看著好像我是他穷亲戚似的。

　　他车开得很慢，我紧张地正襟危坐，不敢明目张胆去看他的脸，就用余光去瞥他。他的轮廓有棱有角的，跟小时候的圆脸盘不一样了，下巴尖上长出了些青渣。

　　“虽然快期末考了，你也别那麽拼命，大学考试就那麽回事儿。你那聪明才智还怕挂科吗？”他笑起来特别好看，我偷偷转过头看他，我长这麽大还真没见过谁比他还好看的。

　　“嗨，我那是翘了课在图书馆研究别的东西呢，我一般就只复习一个星期，一门儿复习一天。”我没开玩笑，我是如实说的。

　　他咯咯地笑了几声，说：“你小子能耐啊，不过能专进去就好……”

　　我打断他：“宋越乔，我们说点儿别的吧，别老说学习了，怪无聊的。”

　　他愣了一下，才道：“成啊，那你说聊些什麽感兴趣的吧。”

　　“说说你。你现在的工作，你的近况。”自从那天在餐厅里见了他一回，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我真的很担心他的近况，特别是……在洗手间外面听见那番震惊我的对话之後。

　　宋越乔讶异地转过身看我：“你小子对我就这麽感兴趣？上次吃饭聊了那麽久，其实我这些年大概也就这麽过来的。”他开玩笑的口吻，却让我的心猛然跳了一下。我关心得不会太露骨了吧？

　　“哦……那你毕业以後是继续留在那广告公司还是考研？”我试探地问。

　　宋越乔看著港口快到了，把车停了，打开车门说：“读了这麽多年书，都读不耐烦了，我应该……就留‘黑爵’了。”

　　我一听，心里更不是滋味，那广告公司里面如果没有一个曹毅，你还待里面吗？我当然没敢这麽跟他说，我只是特别为宋越乔不值。曹毅都要结婚了，他还这麽死心塌地的，我当时觉得我是彻底没希望了……

第九章．网

9 网

　　港口的风特别大，雪花沫子直往我领子里钻。宋越乔见我把脖子缩在高领毛衣里面那穷酸相，便把他的围巾取下来圈在我脖子上。

　　我睁大了眼睛看著他，心里在说：宋越乔，你别对我这麽好，我害怕我坚持不住。他看不懂我眼神里的内容，一圈一圈把我的脖子围得特暖和。

　　“大冷天的，干嘛不围围巾呢？小心感冒了，瞧你这件衣服薄的。呵呵，在南方没见过这麽大雪吧？”他嘴巴里呵出来的气体喷到我的脸上，我觉得我的眼睛都要被迷住了。

　　我呆呆地说：“是啊……北方的雪……很美。”

　　“我也喜欢雪……刚来北方的时候没什麽朋友，第一次有人带我到山上去堆雪人，山上的雪松特别好看，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大片，那时候才觉得毛主席那首词里说的没错，北国风光，万里雪飘……”他的记忆随著雪飘远了，我默默地看著他的侧脸，感觉我好像离他特别遥远。他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跟我打架斗气，骂我“臭小鬼”的宋越乔了。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不是高档地方，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大平安夜，总不能一直在港口上吹冷风啊。

　　宋越乔转过头来，笑嘻嘻地瞅我：“谁告诉你我只去高档地方的，你小子，还真以为我在上流社会混久了，只知道去餐厅咖啡馆儿呐。告儿你，大学头的两年，我跟……我跟我朋友可是跑遍了整个城市的小酒馆儿大排档。”

　　“那敢情好，我就知道港口这儿有家大排档，咱们也去借借酒，浇浇愁。”我笑起来，露出我一口整齐的白牙。

　　“咦，我也挺熟悉这儿一家的，难不成是同一家？”宋越乔打开了车门。

　　“你就去你熟悉的那家呗。”

　　他说的那家大排档果然跟我想的是同一家，不谋而合了。老板正要打烊，见又有一单子生意，就网开一面，说老客户了，平安夜还派送我们两瓶啤酒。

　　刚一启开那盖子，我“咕嘟咕嘟”就喝了半瓶，被老板温过的啤酒，特别润喉。宋越乔见我喝得猛，也不甘示弱，抱著瓶子喝了大半瓶，大有借酒浇愁的感觉。我知道他的惆怅，可他却不知道我的心酸。

　　“你喝慢点儿，借酒浇愁也不是这麽个浇法，这学期咱们学校喝死了仨少数民族，喝酒误事啊。”他还得开车呢，我又该抽我自己了，居然让他来喝酒。

　　“哎……快毕业了，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能倒退回去几年就好了……可惜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他喃喃自语著，没发现我已经放了瓶子，专注地看著他。桌子上摆著一叠花生米，没见他拿一粒。他就这麽一口接一口地喝著，怎麽都喝不醉。

　　我抢过他的瓶子，按住他的手：“宋越乔，你别喝了。你要当我是朋友，就把不开心的事儿告诉我，我随时随地都帮你解忧。”

　　我确定他这时候还没醉，他雪亮的眼睛盯著我，瞅得我心里直发慌。突然间，他对我笑了一下：“谢谢你。”

　　“我没跟你开玩笑呢，我真拿你当朋友。不只是小学时候那点交情，我自从……自从重逢了你之後，就觉得，你这人挺实在，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我慌慌张张地措著辞，生怕说错个词儿，被他发现我的心思。

　　“我就一直把你当朋友呢。小时候咱俩不是和好过吗？那时候说的话还算数。”他居然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我高兴得一时语塞。

　　“我……其实也没什麽特别的心事儿，嘿嘿，就是……那什麽……失恋了。”他看著我呆愣的模样，慢吞吞地吐出心事。

　　我当时想，你失恋了……我更惨呢，恋都没恋就吹了。我冲他没心没肺地笑著：“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单恋一支花嘛，这天下还有这麽多芳草呢。”不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我听。

　　“呵呵，是啊……可是……哎，你肯定没恋爱过，你不懂，爱情，就像一张蜘蛛网，撞进去被黏住了，就等著被网中的蜘蛛吸干你的心肺，痛啊。”他抬头看著天空中飘下来的雪花，嗟叹的模样，跟个情圣似的。我当下就呆住了，要是能让他那麽喜欢我，我指不定就欢喜地飞上天去了。

　　我那时只想说点儿什麽来安慰他，拉著他的手，对他说：“你干嘛非得撞蜘蛛网上啊，世界上那麽多种蜘蛛，总有一种是不织网的。”

　　他愣愣看著我半天：“不织网的蜘蛛……”他咀嚼著我随口说的一句话，出了神。然後哈哈大笑起来，拍膝盖道：“你小子，真有意思。干了！”

　　他举起瓶子，就喝了个底朝天。

　　乖乖，我连忙制止他还想动瓶子的手：“你答应我，别喝了。看看时间，都凌晨了！”

　　“凌晨……凌晨了吗？呵呵，还有九个小时……他就要结婚了……”他默默地看著远处不知道什麽地方，那眼神看得我心里直抽筋儿。原来，曹毅在圣诞节这天结婚……怪不得宋越乔平安夜这麽孤独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