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世,幸福————方无

作者:方无  录入:03-07

  “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万放声大笑,“算你命大、算你命大!我苦心经营,却终究是杀不了你!老天,你到底长不长眼!如何叫好人命短,狗男女却活得如此舒心!”
  “你这刁民,忒也无礼。”王后喝道,“来人,把刺客带下去,审明还有否同伙,即刻处决!”
  “是!”银甲武士推两万而去。“狗男女”、“贱人”……两万一路骂骂咧咧,直至人被拖得没影了,声音还远远地飘过来。王后白着脸,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与王拭去血迹,关切道:“大王,没事罢?”王说:“没事。”她又转头斥从人道:“都愣着作什么?还不快传随行的御医?”从人忙去了,唤了那御医上前来,替王检查伤口,确认匕首上无毒,又赶忙清洗包扎。
  尘埃落定,王后眼神一掠,才想起方才奋不顾身拦住刺客那人。她看过去,见那人不过是个十几岁大的少年人,光头布履,穿一袭僧袍。方才去抓那匕首的手被划开一道大口子,还汩汩流着血,那少年却似一点都不觉疼痛,傻站在路中间,御医与兵士奔走穿行,却似与他无甚关系,他只茫然望着自己这边。
  这少年僧人眉目清秀,王后忽生亲切之感,唤他上前,命人与他包扎了,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僧人不答。旁边银甲武士大声斥骂:“王后娘娘问话,竟敢不答、不拜!”王后制止道:“无妨。”又道:“这位小师父救驾有功,当赏。”遂从手腕上取下一只镯子,对小和尚道:“赐你了。”递于从人手中,从人恭敬接过,捧至小和尚面前。那小和尚茫然看了镯子一眼,拿了过来。从人又斥:“无礼小子,还不谢恩?”王后微笑道:“不碍事。起驾。”
  御辇行经,众民退避。银甲武士簇拥着国王王后及诸王子王女离去,愈加地小心翼翼。那刺客虽然惊了圣驾,终究不过一个小插曲罢了。
  阳退在路边,手里紧紧攥着那镯子。花嫁拽了拽他衣衫,小声道:“你,见到你娘啦。”

  第十四章

  十四、
  “那人,处死了么?”
  “已处死了,娘娘。”
  “可有胡说些什么?”
  “满口污言秽语。”
  “都说些什么,你学与本宫听。”
  “这……”
  “本宫恕你无罪。”
  “他说……他说:你这个贱人,我二弟待你一片痴心,你却贪图富贵。他为你而死,你却没半点情分。”
  “知道了。你下去罢。”
  王后斜倚窗前,形容憔悴,心里又想起那人。她已记不大清他的名字,也想不大起他的容貌,记忆中,只隐隐约约有那么个身影,有那么几个片段场景还算清晰。
  十年前,铁骑踏破王城,那人说:“与我走,从此浪迹天涯。”
  她想过,真与他去做夫妻,或许便真能一家人在一起。一个爱她的夫君,一个可爱的儿子,在后面的日子里,一定还会再多生几双儿女,围绕膝下,那何尝又不是一种幸福?可是逃亡那几日,她从锦衣玉食的王后变得流离失所一无所有,虽然那人待她很好,悉心照料,什么劳务一概不用她做,她却开心不起来。
  她要的,不是这些。
  贫贱夫妻百事哀。更何况爱这个东西虚无缥缈,她一无所有,若有一天那人弃她而去,她又当如何自处?
  于是她说西南千里之外有一小国,国王曾受过我家大王恩惠。今次唇亡齿寒,可前去投靠借兵,助小太子登基,再图大业。
  她爱他,也望与他在一起。但不是以他妻子的身份,而是继续做她的王后,或是将来做了太后,他便是她身边最亲近之心腹。
  可事与愿违,那人带太子离开后,她被敌军的统帅追上。守在身边的护卫死的死、散的散,她被拖曳到敌军统帅面前,跪拜在地。那统帅骑着高头大马,俯视下来,看自己的眼神仿佛看一只困在笼子里的幼兽,带着玩味。那一刻她忽然崩成了泪人儿,爬到他马前,抱着他的腿大哭。或许是那人当真动了恻隐之心,又或许是征服前朝国王的江山还不够,更要征服他女人的心态作祟,敌军统帅将她夹到马上,带了回去。
  之后,他登基为王,她留在后宫伺候。她所住的还是那王宫,她枕边的还是国王,只是国王的皮囊换了一个,而她的身份也不再是王后。但没关系,她想,这一切,都是该她的,她都会得回来,任何人都不能妨碍她。总有一天,她会再穿上华服,坐于御座之侧,今时所受屈辱来日必有十倍百倍的荣华偿还。她忍气吞声,使出浑身解数服侍得新王妥妥贴贴。
  就在这时,那人来了。她见到那人时,那人正被几十人围困斗殴,战袍满是血痕,手中剑却不曾停下。那人见了她,眼里似有东西亮了一亮,唤声“羽毛儿”,神色极是欢喜,她却躲到新王身后,嗫嗫不语。
  血溅三尺。她不敢看那人脸上神情。
  一年后,她为新王诞下一名太子,母以子贵,她被册封为王后,之后几年又产下数名子女,地位愈加巩固。改朝换代,前朝国王没守住自己的东西,她却守住了。她在新王枕边,极尽柔情,口中无数甜腻话儿,有时她认为,自己真是爱上了新王。
  “羽毛儿。”王走进屋内。
  王后忙起身相迎,道:“大王,那刺客……”
  “已杀了。”
  “那便好。”
  “那刺客招说,他是前朝将军凌风翔的兄长。凌风翔死后,他一直搜罗奇珍异宝,托人上呈京师,只是为了孤王看上,召他进宫领赏,以获时机行刺。幸好经手官员贪财,每每从中将贡品扣了,他才未能得逞。此次孤王出宫,他知道孤想要求那释迦摩尼佛的舍利,便提前弄了来,以作诱饵。哼,可当真是煞费苦心。”
  风翔是谁?
  这名字,已很遥远了。

  第十五章

  十五、
  “走,我带你出去逛逛。下山这么多天了,还没有在镇子里好好玩过吧。”花开拉着阳,在小镇到处转悠。
  花开便是花嫁那姐姐。病重时,她瘦得跟什么一样,阳看到时,第一个想起的便是寺里敲木鱼常用的那根小槌头儿。而现下她气色渐渐恢复,脸蛋圆了起来,又像极那木鱼的鱼头,好看多了。
  “你要做什么?”阳问。
  “我生病时,你帮我念经,我要谢谢你。”
  阳问你要怎样谢。花开低低笑了一声,说:“以身相许呀。”
  “以身相许?”阳正不解,她又笑一声:“说笑罢了。”
  “什么?”
  “没有、没有啦。来这边。”花开说着,拉着阳跑到一只小摊面前。那只摊子上兜售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花开拿起一个,在阳面前晃一晃,说,“看这个,风车,没玩过吧。风一吹,它就会转。”说着鼓了一嘴的气,朝那只纸糊的小风车上吹了一吹,风车果然如轮子般转了起来。
  风车么?
  风……风马旗,母后……阳心里暖了一下。
  “不、不要……不要这样……”一声哭泣打乱了阳的思绪,循声望去,只见那边有一名年轻女子,十八九岁的模样,抱着一包衣物,正被几个男人逼到墙边。
  “怕什么,小妞儿,你那男人到死都没来得及给你开个苞,这年纪轻轻地就守了寡,还不知道男人的滋味吧?我们来帮你嘛。”
  她背后那座大宅贴上了封条,几名银甲武士正往外搬着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搬,值钱些的物事也就是些名贵药材,剩下的不过几条破棉被、几件破衣服外加些旧家具而已。
  “嘿,听说这两万大夫每次出诊的诊金都要几百两银子,生前搜罗了不少宝物,我还当来抄他的家有多少油水可拿,怎地现在一看却这般寒伧?”
  “还说?听说他的那些宝贝全都上供给王了……”
  “啊……这当中是非之事……噤声、噤声……”
  “小妞儿,”那边的女子还被男人围住,“来,让大爷我香一个。”
  那女子缩在墙边,紧闭双眼,泪水都要流出来了般。
  “去去去。”花开大步走上,跟轰野鸡似地对那群男人一阵驱赶,“干什么呀?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别人有没有男人干你们鸟事?一个个大老爷们儿,欺负女人,真不知道你们娘亲当初怎么把你们生下来了?”
  “这不是花家那泼妇吗?”
  “听说这泼妇不好惹啊,拳头比嘴巴还毒……”
  “废什么话呀?”花开掳着袖子,“还不滚,是不是要姑奶奶发飙?”
  “走走走,咱们不惹她……”

  第十六章

  十六、
  “奶奶的,这帮小无赖们,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哎,那边那个姐姐,你没事吧。”
  花开从刚才的体贴可人摇身一变,变得吼一声恨不得脚下大地都要晃一晃,旁人看得都不由愣住,只由得花开把那女子扶回了家。
  “小女子姓茶名嫣,我家老爷是万金堂的大夫两万。”
  那女子在花家歇了一歇,花开给她倒了碗水,她喝了,说起身世。原来她本是邻镇一富商家的女儿,前几年父亲染上重病,请两万医治,两万在她家府上待了十多日,那时二人便有些情牵。之后她父母意外身故,家中财产都让兄姐们霸占了去,她一人流落街头,六亲无靠,却阴差阳错又到了这里,再见到了两万。两万知她无处可去,便收留她在家。名分上,她是两万的妻子,可实际,两万却一直不愿与她同房。
  “他说他要做一件事,那事十分凶险,若是做不成,会连命一块儿搭上。”茶嫣幽幽道,“他还说等他做成了,就与我圆房。若是做不成,便也不用记挂,他死了,我也可以再嫁他人……”
  “现如今他去了,我,我……”茶嫣垂着头,轻声说,“我也该随他去。”
  “快别这么想!”花开一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多么?他死了就死了,过几年你再嫁人,还是有个好相公。”
  “就是。”花嫁补充说,“再说这两万有什么好的,又财迷,脾气还大……”
  “不,不是的,”茶嫣慌忙摇着头,“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他从来都不贪财。虽然他总是将诊金挂在嘴边,可他说那是形势所逼……他待我也很好。他说等他将那事了了,就和我去隐居,男耕女织。他知道我喜欢花儿,就说要在屋后犁半亩地,专门种些花儿,平日里可以观赏,需要时还可以入药……”她说着说着,脸上泛起丝微笑的红晕,眼中十分神往。
  “那你就更要活得好一点。”花开说,“两万大夫不正是希望他死了,你还能活得好好的,才不和你同房嘛。你要是过得不好,他死了也不安心的。”
  “至少我绝不再嫁。”茶嫣转向阳,说,“这位小师父,我……我也想入空门,只是不知哪家的庙宇能收留女子。”
  阳说:“我也不知,但你若有此念头,不妨与我一同回去。师父常说,出家人不应有分别心,视你我他都作等同,那么男男女女,又有什么分别的?”
  “好。”茶嫣道,“我同你去。”

  第十七章

  十七、
  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见过了母亲,阳总有些万念俱灰,仿佛那多年来唯一的念想了了,却一时失了方向,再不知该做些什么。他只想早些走了,回寺庙里去,别的也不去多想,只当和从前一样,每天清晨同师兄一起看日出。
  “小和尚,你真的要走啦?”临行前,花开拽着阳的袖子,依依不舍。这个小和尚和她认识的时日虽不长,但在她病时,他全心全意为她念经,除了家人,还没人待她如此之好,她心里很是感动。在后来的日子里,这个从深山里来的小和尚由她摆弄着,这里玩玩、那里闹闹,他就跟呀呀学语的幼儿般,什么都不懂,她也不嫌烦,只觉可爱得紧。
  这小和尚,真是个新鲜人儿。只可惜他是个出家人,不然……不然真的以身相许,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女儿家长大了,总要嫁人的,与其随便嫁个,不如嫁给这个浑浑不通人情的家伙,倒省许多心思,不用担心他会耍滑头,更不用担心他花天酒地。
  “你,不走好不好?留下来,我们成亲吧。”花开说这话时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原来她这样大大咧咧的人也会不好意思。
  “成亲?是什么?”
  “笨啊,这都不懂?就是,就是……”花开红着脸道,“就是我们一直在一起,在同一张床上睡觉,盖同一条被子。哎呀,就像你爹和你娘那样,嗯,也就是像两万和茶嫣姐姐一样,我们也可以种一园子的花……嗯,不对,其实也不太一样。哎呀,总之啦,你爱我,我也爱你,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很开心很开心,就是成亲了……”
  阳忽然打断:“如此说,我已成过亲了。”
  “什么?你成过亲了?”花开大惊,“和谁?”她才一问这话便即后悔,便是阳说了是谁,她也不会认得。
  阳却想也不想便答:“和我师兄。我师兄呢,叫风。我们就是每天在一起,在同一张床上睡觉,盖同一条被子。我师兄对我特别好,早课那些经文我不懂,他便与我解说。每次我受了罚,他都偷偷来给我送吃的。他还教过我很多东西,我们一起对着风马旗和我们的娘聊天,还有堆石子。呵,每天还一起看日出……”他原本沉默寡言,任何时候话都很少,但一说到风,便跟打开了话匣子般,说个没完,末了还道:“花开,要是成亲的话,把我师兄叫上,一起成亲吧。”
  花开就像看一头异兽一样看着阳半天,最后只迸出一句:
  “真是要被你气死……”

  第十八章

  十八、
  “小太阳!是你!你,回来了……”风见到阳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他紧紧搂在怀里。这个童年的玩伴感情极好,在一起时还不觉得,一旦分开了,却想念得紧。
  “嗯。”阳轻轻应了一声,任由风帮他拆开行囊,收拾着。
  “回来就好。”风道,“我都担心你。从来没走过,一出门就这么多天。衣服洗了没有,晚上睡得好不好?唉,你就喜欢踢被子,每天晚上我都要起来给你重新盖上。你自己在外那几天,可没有冻着罢?咦,这馒头,我给你带在路上吃的,你怎么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了?”
  风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阳只微笑听着。最后风问:“见到你娘了么?”

推书 20234-03-07 :乌鸦与模范生(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