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段时间,每天夜里都有人陪著我。毒发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无聊的时候。
“但是那之後,有人陪在身旁是什麽感觉呢,我已经忘了。”
叶绝域在一旁不语。而後他又问道:“崇王爷找你有什麽事?”
“你应该猜得到。硬是要我承认我就是百鬼祭,想强拉我入夥。虽说,我的确是不为人所知地顶著那百鬼祭的名号,但是……”南门伶戒轻声一笑。越笑越温柔,“小叶,南门家有内奸。婢女二十四人与小厮三十人不算在内,那麽大管家一人,管家三人,护院二十人,贴身护卫二人,还有大夫人,你觉得是谁呢?”
“还是说,那人是你呢,小叶。”伶戒笑得愈发温煦。除了叶绝域之外,他没告诉过任何人他所背负的秘密。
叶绝域顿时极冷地答道:“若没人出得起那与情报等值的价钱,我是不会将这事情脱口告人的。更何况,我觉得你现在首要的事是应该想办法怎麽应付崇王爷。”
伶戒柔声道:“小叶,对於我来说呢,别人嘲笑我利用我也好,恨我入骨或想把我赶尽杀绝也罢,我都无所谓,但是,我唯一不能容忍的是,有人背叛我。
“不能容忍,有人打破对我的诺言。”
他笑得那样温柔。
但是叶绝域知道,那笑容有多假。
原来伶戒你,谁也不信。
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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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门家府邸建筑式样颇为古旧,毕竟南门家是洛阳城最具声望的世家之一。府中那些屋舍廊庑,亭台楼阁,都似是经过了岁月的洗礼,略显斑驳。那阴绿色的青石小路,木窗上略有些剥落的繁复花纹,青灰色的院墙,无一不述说著这府邸的古老历史。
正是这份古老,映衬出世家子弟身份的高贵。
南门伶戒倚靠在後花园中六角亭的横栏上,目光飘渺,而神情平静。
江湖上谁人能料想到那个令人畏惧的杀手组织幕後竟是洛阳南门,而那个百鬼祭,事实上正是南门历代家主。
所做的这一切,仅仅只是为了赚取金钱与保住地位而已,并不是说世家就是代代无需劳作便得满堂金玉。
自有了“鬼魅”之时,南门家的诅咒也就开始了。
一切诅咒的源头,皆始於欲望。
南门府内总是安静异常,即便有客人出入,也无法打破这宁静。下人们总是会议论道,温润如玉的伶戒公子立於那份宁静之中,倒也绝配。
但凡南门伶戒手头没有什麽事情,就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待在某处。有时是别院游廊的拐角,有时是书房门前,有时也许是庭院中的某棵树下。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在赏花木鱼鸟,明月白云,抑或是在思考问题,还是仅仅只是静静地待在那,什麽也不做。
此时的他,倚在那横栏边,那画面安静得令前来的桃红衣裳的婢女都不忍心打破。她正踌躇著是否上前时,伶戒已转过头来望向她,令她连忙屈膝行礼道:“少主。”
伶戒温和地一笑,道:“有事麽,弥春?”
那叫弥春的婢女连忙双手奉上一个叠的整整齐齐的包裹。“少主您昨夜吩咐洗净的衣服已经晾晒整理好了。”
伶戒接过来笑道:“麻烦了。谢谢。”
“不,这是弥春该做的。”弥春说完,便退下了。她感到自己脸上已经升起红晕。
怎麽会有如此温柔的人?
叶绝域的书房中,依旧弥漫著那股极淡的雅香。细薄的烟雾衬著房间更为昏暗。
他立在窗前看向外面,兴许是在发呆,连南门伶戒推门而入也没回头。
伶戒直接将包著叠好的衣衫的包裹丢在乌木书桌上,眯眼笑道:“谢啦。”
叶绝域也不看向他,依旧望著窗外,冷声问道:“你准备怎麽应付崇王爷?”
南门伶戒半倚在书桌前,低头盘弄著那个青铜香炉。听到叶绝域的问话,一挑眉,嘴角上扬道:“随他,爱怎样怎样,不关我的事。”
叶绝域终於回头,虽说面上看不出,声音也仍就是既冷又轻,但似是有些恼羞成怒地道:“怎麽不关你的事,你知道崇王爷收买的江湖势力有多大麽,他现在还有耐心同你周旋,万一哪天他耐心用尽,你该怎麽办,南门家该怎麽办,甚至只要他说一句话就可以把你推入深渊,只要他把那个秘密捅出来。”
南门伶戒装出一副惊奇的模样,嬉笑道:“啊呀呀,很少听到小叶一次说出这麽多话呢,果然是因为担心我麽,小叶还是很喜欢我的嘛。”
一时,房中沈默下来。而後只听叶绝域缓缓说道:“南门伶戒,我受够了。你什麽时候才可以把你那个假面具摘掉,不要再跟我笑了,你知道你那笑看起来有多不舒服麽。”
伶戒笑容不减,反倒是愈笑愈欢似的,他侧过脸对著叶绝域,声音仍是从来就没变过的温柔:“小叶啊,想听一个故事麽。”
而後他又微微偏过脑袋望向另一边,笑容温暖,“你知道麽,其实我有一个亲生哥哥。
“准确说来,是双胞胎哥哥。”
叶绝域的瞳孔微微缩了缩,然而表情依然是带点傲气的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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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南门家已是三代单传,实际上并不是。
为了不产生过多纷争,为了最大程度的保守住秘密,同时,也是为了创造出最优秀的继承人来当任百鬼祭,南门家自三代前创立“鬼魅”之时就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家规。
一代家主最多迎娶两位夫人,进门的时间需相差不远,进门後若三年内无子嗣便不得再生育。南门家後代会在很小时便开始读书练武。若只有一子,那孩子待上任家主逝世後便继承家主之位,但若有几子,便要在最小的孩子十三岁之时选出继承人。
选择的方法为厮杀。活下的人为下一代家主,即是百鬼祭。
嫁入南门家的女人,事前也并不知晓情况。过门後,即便不愿意也无办法。且她们每日都有护院二人守护,只要踏出院门,护院便会跟随,与其说是守护,其实就是监视。
二十四年前,前任家主的二房赵氏生有一子,正是原配曹氏过门後三年,而曹氏育有两男一女。那之後二年,赵氏再无儿女。
“其实我娘亲并不是只生了我一个。娘亲她并不是父亲的原配,而是原来的家主生前许配给父亲的,父亲对她毫无感情。其实我并不觉得父亲对谁有过感情。总之他对我娘亲极其冷淡,连我娘亲怀我生我时也不大关心。也许他只会关心那个最後活下的吧,他毕竟经历过那个变态规矩所定下的厮杀,对人世间的情感看的极淡。
“我出生的那天晚上,父亲不知所踪,而娘亲所居的院子本就鲜有人去,照顾娘亲的一直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两位丫鬟。哥哥出生时好乖,不哭不闹,虽然人们说这样的孩子活不长,但是这在娘亲看来却是一丝希望,她要产婆把哥哥藏在里屋让其中一位丫鬟去照顾。半个时辰後,我出生了。娘亲买通产婆,让她对南门家的人说产有一子。
“我的名字是父亲回来後随口取的,而哥哥的名字则是娘亲取的,惟,南门惟。後来想起来,名字果然对人的一生还是有很大影响,哥哥的名字包含了娘亲所有的希望与爱意,而父亲在为我取名字时,也许在想,又多出个烦人的小崽子。呵。
“娘亲不希望她的孩子自相残杀,也不希望她的孩子都死去,她觉得哪怕只能活一个也好。我从来都没怪过娘亲,她没有选择,事实上,她已做出了最好的选择。我一直觉得这就是命,因为我晚半个时辰出生,因为我出生时大哭大闹,所以我成了南门伶戒,我觉得这就是命,我毫无怨言。
“哥哥从小就没出过那间屋子,娘亲怕他出来就会被人发现。我每天回去後告诉哥哥,今天做了什麽,今天又看到什麽,今天的天气怎样。其实就这一点来说我比哥哥幸运,虽然为了不泄密,我们不允许出府,但是至少我的活动范围要比哥哥大很多。
“可能因为出生时就是很安静的孩子,我们虽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性格完全不同。哥哥话很少,也不爱笑。但是哥哥对我很好,小时候我总是哭,被大娘的孩子欺负,被先生打,被父亲忽视,练功时受了伤……记得哭得最伤心的那一次是我知道有一天我和其他的哥哥姐姐只有一人能活下去。我当时才七岁,但也感觉到那种恐怖,非常害怕,回到房中後就哭著告诉哥哥,有一天我会死,我会死,哥哥并不知道怎麽安慰人,每次他都是不说话地抱著我,而那一次,他不停地对我说,伶戒不会死,因为你是我弟弟。
“我喜欢被哥哥抱著,他会轻轻地拍著我的背,有时会哼些曲子,都是娘亲唱给他听的。我不敢对娘亲撒娇,怕她会难过,所以我总是对哥哥撒娇,而他什麽事都让著我。
“每天晚上,都是哥哥守著我先睡著,自己才睡。而我在最开始被逼迫每日服用一种毒药时,常常因为毒发难受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而哥哥也一直整晚整晚地抱著我。练功非常痛苦,但是至少当时有哥哥和娘亲陪著我。每次我看见大娘的孩子勾心斗角你争我斗时,我总是很想骄傲地告诉他们,我有个最好最好的哥哥。
“当时我每次回到房中,看见哥哥一个人坐在窗边看著窗外──其实那间屋子的窗外只有青石围墙,淡淡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的眼神,我就会暗自想,我一定要活下去,我要让哥哥看到最美的花草树木,最美的虫鱼鸟兽,最美的日光与明月。
“然而当时我还太年少,不懂得这一切的代价,不懂得活下去的代价,不懂得杀人的滋味。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哥哥会离开我。我们快要十三岁时,娘亲对哥哥说,你必须要离开了。本就因为我们越长越大,这个秘密也愈发难以掩藏,而那个厮杀的日子也快要来临,若是我没有活下去,哥哥更不可能活得下去。
“我没有闹,没有拉住哥哥让他不走,因为我知道这样对哥哥最好,而且我也明白南门家的人,在这个年龄早已失去了哭闹撒娇的资格,我必须变得更成熟,必须变得更冷酷,这样才能够活下去。
“我只问了哥哥,你会回来麽。
“他说会。於是我就开始等。中途我也想过去找,但我怕哥哥回来後见不到我,而且茫茫人海我也不知从何找起,於是就一直等。
“两年前,我看到他。”
叶绝域听到这,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他在听的时候,一直都是半垂著眼立在窗边。面无表情,含著淡淡的慵懒与傲气。
“他以为我没有认出他来,殊不知,纵使换了容颜与身份,我依旧可以一眼认出他。大概这就是双胞胎最特别之处吧。”
伶戒此时含笑望著他,那笑容,暖却不可测。“叶绝域,我可告知过你,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叶绝域这个名字,
“真是有够难听。”
话音刚落,只见伶戒笑容变得异常妖异,他几乎在和那笑容绽放的同一时刻右手抽出左腰间的一把短刀,而叶绝域在嗅到杀气同时也迅速移到一旁的红木长几上,左手摔碎几上的茶杯,右手飞快捻起其中一块锋利的碎片,转头一刺,而後煞住。
伶戒已移到他身旁,他的短刀刀锋正对著叶绝域的脖颈,而叶绝域手上的那片瓷片也只差一厘便刺到伶戒的颈间。
却见伶戒轻声一笑,便抬起左手抓住叶绝域手上那片瓷片,叶绝域下意识抽手,却不想在伶戒左手掌上狠狠划了一道,他顿时轻轻倒吸一口气望向南门伶戒受伤的左手。伶戒趁他分心,左手一把推在叶绝域颈间,将叶绝域向後推倒。
叶绝域一个踉跄,又碰到身後的屏风,屏风应声而倒,叶绝域也被伶戒左手抓在颈间压在地上,而後伶戒重重地把刀插在叶绝域脑边的地板上。他一手扶著刀柄,一手压制著叶绝域,束发的带子不知何时掉了,长发垂下,轻轻地扫在叶绝域的脸上。
门外一阵脚步声,伴随著有人声喊道:“公子,发生什麽事了?”叶绝域连忙转头对门外吼道:“不许进来,没有我的命令全部在原地候著!”
他几乎从来都没有这样大声而带情绪地讲过话。
门外安静下来,叶绝域看向南门伶戒。只见伶戒仍旧在笑,笑得那样邪魅,却似是有些竭斯底里。有血从他的左手上留下,顺著叶绝域白暂的颈间滴落。
“我说,叶绝域,不,南门惟。最该摘掉面具的是你吧,我们应该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吧,可我是长你那样麽。我一直等,等了九年,等到个他妈的狗屁叶绝域。我又等了两年,我一共等了十一年,我想等到那个人回来带我走。我等到什麽,等到一个觉得我笑起来恶心的家夥。哈哈。”
南门伶戒还是在笑,而声音虽比平时略沙哑,却依旧温柔。
“你觉得我不笑那麽该用什麽表情呢,小惟,跟你一样麽,什麽表情都不要。你以为我是凭什麽可以活到现在。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幸运麽,遇到个男人,几乎给了你所有。凭什麽我要杀掉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姐姐才可以活下来而你只需逃走,凭什麽我痛苦地练了那麽久的武功而你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凭什麽我拼命拼来的地位而你只需伸手去拿别人给你的。我以前真的不恨的,从来就觉得这是命,但是当我看到你过得那麽轻松,看到你就那样轻轻看我一眼面无表情装作不认识离开我突然就觉得很想恨了,我恨我等了这麽多年我究竟在等什麽。娘去世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坐在她身旁我当时其实很想哭你知不知道。呵呵,南门惟你什麽都不知道,我这麽多年怎麽过来的你什麽都不知道,你现在只知道嫌我怪异嫌我恶心嫌我里外不一,呵呵。
“那个当年可爱的南门伶戒,当年你那个可爱的弟弟,你去梦中找吧。”
他说完,便松开左手,右手抽出那把短刀,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衣衫,而後将刀入鞘。也不去管左手上的伤。顿了一会,又回头温和笑道:“对不起,失态了。惊到了叶公子,真是抱歉。”言罢,他便走出房门。
叶绝域还躺在地上,他颈上的血迹看起来有点怵目,那是南门伶戒的血。
他虽说面上并无特别的表情,却是少了那份傲气。
当初他忍不住想去南门家看看伶戒,却又不想让伶戒认出。当时伶戒似是并未认出他,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而现在他知道伶戒早已将他认出,他却仍然不知是该高兴抑或是悲伤。
他抬起右臂,遮挡住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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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小小的鸡冻…因为终於把兄弟线给明确扯出啦啊哈哈…
不过我也不知道该高兴抑或悲伤了,因为後面怎麽写捏…
虽然我知道名多少人看,不过还是忍不住鸡冻…
就让我自娱自乐吧……
接下来,休文…至少半个月吧…
谢谢观看的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