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无殇水清幽 上————恩瞳

作者:恩瞳  录入:02-03

  那个徐子清早已经死去了。

  第十一章

  武灵县是楚国北方著名的城池,它地处北方边境的要道,关内关外往来商客不绝,关外的一些部族常会带着动物皮毛或者香料等来贩卖,随后再换一些自己需要的物品带回去。随着商旅的往来交易,武灵县也成了北疆最为繁荣的地方。

  武灵县往北五十里便是天门关,过了天门关就是一大片草原,那是草原部族千百年来赖以生存的地方,然而连年来的干旱天气,导致草原呈现半漠化。因此草原上最大的部族戎凌族几次三番的想要攻入关内夺取楚国大片肥沃的土地,然而每一次都被驻守在天门关的威远军镇压。

  威远军原本是驻守在天门关的一小股部队,总共也只有八千人左右。当初戎凌族攻打天门关时,夏玄领了五万兵马前来加持,击退戎凌之后剩下的四万兵马便留在了天门关驻守,后来几年戎凌不断骚扰,以致几乎每年都定期在周围几个郡县招收新兵,慢慢的也有了近十万兵马。

  夏玄回京时带走了最初跟他来到天门关的四万兵马,剩下了五万余人,加上后来夏无殇前来接替父亲将军之职时带了两万兵马,如此一减一加,如今天门关的守军仍是在近十万左右。

  而这十万兵马经过夏氏父子两代人的统领,如今几乎已经可以改称夏家军了,面对这样一支部队,徐子清几乎可以猜想到自己的到来有多么的不受欢迎。

  徐子清坐在车内见马车出了武灵县的城门便放下了窗上的帘子。威远军就驻扎在天门关内,按现在的行进速度,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到达。

  正想着,就觉得马车停了下来,徐子清探了头见是一个士兵站在马车之前。那士兵见他挑开车帘便俯首道,“大人,将军差我前来领路。”

  徐子清点了点头,“有劳了。”

  又往前走了一刻钟左右,马车再次停了下来,徐子清知道是到地方了,便在车内稍稍整了整官服,挑开帘子准备下车。

  夏无殇面无表情的站在营地前看着徐子清从那辆半旧不新的马车上下来,除了车夫和一个随行的公公之外,左右连个侍卫都没有。丝毫不像是督军大人驾到,倒有点像落魄逃亡的样子。

  早在几天前京城就已经八百里快马传旨说皇上派了督军前来,要夏无殇安排好饮食起居。几名副将听了立刻跳将起来,只有夏无殇望着圣旨上的那个名字发愣。

  他没有想到皇上会派徐子清来,有做相国的父亲和宠妃的姐姐,自己又是钦点状元,如此一个人不是该好好留在京城才对吗?怎么会把他送来北疆受罪呢?

  如今看到徐子清这幅排场,便猜测他是不是哪里得罪了皇上,皇上故意整他,但就算如此他也不该让他来做督军这个职位啊!督军必须监督全军操练,战时用兵,就算他是文曲星下凡,做这个督军的职位都怕是文不对题,倒不如把他随便调到个穷乡僻壤做个芝麻绿豆官的省事。

  见徐子清已经走到自己近前,夏无殇也不再多想,拱手行礼道,“末将夏祈见过徐大人,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

  有礼,却又不屈于对方之下,摆明了自己并不把这个督军放在眼里。夏无殇纵然心胸开阔,但到底还是心理有结,纵使不说出来,言行上终还是有些端倪的。

  徐子清站在他跟前看着面前的人,良久才说,“将军多礼了,你我年纪相仿,叫我子清就行了。”

  夏无殇抬起头来望着他,“末将不敢,徐大人乃皇上派来的督军,无殇不敢造次。”

  平静的眼神,既无久别后的欣喜也无留仙楼转身时的愤然。夏无殇看着徐子清,就像望着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一般。

  徐子清在心里暗笑自己,这人当初在留仙楼早已说的清楚了,恩义已绝,势不两立啊!自己居然还会期望他能在自己来到的时候表现的欣喜或者依然延续之前对自己的愤然。且不说欣喜,如今既然连愤然都已没有了,怕是他根本就不会来听自己的道歉了吧!

  也好,反正即使道歉解释之后得到了他的原谅,他自己也没有办法坦然的和他再次称兄道弟。一个曾经雌伏与他人身下的人,又怎么能和他平起平坐称兄道弟?他若知道了一定会觉得恶心吧!

  见徐子清有些恍惚的望着自己,夏无殇开口道,“徐大人一路劳顿,请先随末将前去歇息。”说完也不再看他,转身就往军营里走,“军营条件艰苦,徐大人若是住不惯,敬请开口,我会派人给您去武灵县另外安排住处。”

  徐子清跟上道,“不用了,我游学时也曾风餐露宿,没关系的。”说完才想到,说不定自己住在武灵县才是最好的选择。

  除了夏无殇的冷淡,徐子清可以感觉到两旁列队的将士们的眼神是多么厌恶自己,他们一定是把自己当作皇上派来监视他们,牵制夏无殇的人了吧!毕竟这支部队有近十万人,不是个小数目,先后又是夏氏父子统军。将士们不傻,他们都知道,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总有一天会害怕这支几乎可以称为夏家军的部队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即使楚重睿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但在将士们眼里,这个永远想要绊倒夏老将军,老将军隐退之后便想着要绊倒夏无殇的徐晋的儿子,这简直就是最好的证明皇上开始戒备夏家的证据。

  徐子清自嘲地笑了笑,略低了头跟着夏无殇往前走,却没有注意那表情正巧被回过头的夏无殇瞧见。

  当日留仙楼一别至今已有近三个月的时间,夏无殇素来不太关心京中的事情,自然也不知道徐子清曾有近一月的时间不曾上朝。他注意到徐子清的脸色微有些苍白,一双眼睛也不如以前那般明亮,反而有些灰沉。本来他以为是路上累了,但现看他从下车到现在不止没有当日在留仙楼贬低自己时那嚣张跋扈的样子,反而让人觉得他有些沉郁的感觉,不禁怀疑这人该不是真的得罪了皇上吧?

  随机他便看到了徐子清的自嘲一笑,那一笑在徐子清来说是自嘲,但在夏无殇眼里却不同。夏无殇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之看他脸上一笑随即便递了头去,还以为他是嘲笑自己,又怕被人看去了,心里的怒气便不打一处来,更是冷了一张脸走在前面。

  这人果真是来牵制自己或者徐晋安排过来绊倒自己的棋子?可惜太嫩了,在威远军中居然还敢露出这样的表情,真是将先前那可怜巴巴的伪装全数破坏了个尽。

  胡思乱想之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给徐子清安排的帐前,帐门前站着个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士兵的衣服,见了夏无殇便行礼,“大将军。”

  夏无殇点了点头,对徐子清道,“这帐子供徐大人单独使用,里头有案桌,床铺,徐大人如果要什么的话可以吩咐侍卫,”说着,夏无殇指着帐前的少年,“他叫青犊,以后便是你的侍卫。”然后又对少年说,“你以后跟着徐大人,听他吩咐。”

  “是。”青犊看了徐子清一眼,有些不情愿的站回了帐门口的位置。

  徐子清打量了青犊一下,心道,连个小小的士兵都如此明显的表现出不欢迎的情绪,自己果然是过来讨人厌的。

  夏无殇领着徐子清进帐,“军营有军营的规矩,每日卯时出早操,辰时三刻开始早膳,未时至申时一刻操练,酉时开始晚膳,亥时熄灯。万夫长以上军官的餐食会送到帐内,但同士兵一样也是两餐。”

  “士兵操练如此辛苦,为何不设三餐?”徐子清皱眉问。

  “徐大人倒是很勤恳,来营中不到半日便已开始提意见。”夏无殇冷笑,“营里的士兵都是穷苦人家出生,在家可能连饭都吃不饱,如今来参军,自己能吃饱,家中又能减免税收,还可以有军饷寄回去,所以,两餐还是三餐对他们来说,都很好。”稍顿了一下,“再者,真到了打仗的时候可能连一餐都吃不到,若是吃惯了三餐,万一行军打仗断粮的话,连一天都熬不过,还要怎么守这天门关?”

  虽然知道眼前的人已将自己视为陌路,但徐子清听到夏无殇第一句话时还是愣住了,后面的话完全没有听进去。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的切身体会又是另一回事,他从来也没有想到,两人之间恩断义绝之后,那人竟然能如此冷言冷语的嘲讽自己。

  见徐子清不说话,夏无殇接着道,“若是徐大人不适应两餐,我倒是可以吩咐下去为徐大人多安排一餐。”

  “不!”徐子清摇头,“我与将士们一样就行。”

  有些疑惑的望着徐子清,夏无殇仿佛是要将他看出个洞来。最初相识时的端厚,再相见时的冷漠,随后的骄横,如今的失魂落魄与暗藏的嘲笑。徐子清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而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徐子清?夏无殇第一次对自己的观人的本事不自信起来。

  徐子清平复了一下心绪,抬头见夏无殇望着自己发呆,以为他还有什么事要说便问,“将军可是有什么事要和徐某说?但说无妨。”

  听到徐子清唤自己,夏无殇才回过神,“不,没什么。”说着转身往外走,“徐大人休息吧,我不打扰了,有什么事情可以吩咐青犊。我的营帐就在你左边,有事也可以来找我。”

  既然看不清真正的徐子清,那暂时还是远离一些比较好,等弄清楚他的目的了再说。目前只要他不来招惹自己,自己便当他不存在吧!

  徐子清看着夏无殇转身出帐,心里一片怅然。他来时曾还抱着一丝期望,希望能有机会向夏无殇道歉,如今才知道,这种希望早就没了可能。那人除了将自己视为陌路,怕是还恨着自己吧!不,他不会恨自己,他只会鄙夷自己。

  躺在床上,徐子清却并没有要睡的意思。马车并不比骑马舒服多少,因为上路时身子并没有完全复原,所以不得不坐马车,结果一路颠簸下来更是浑身酸痛苦不堪言。他近来又总是噩梦不断,因此即使浑身酸痛精神不济,不到不得已他也不怎么想睡,生怕睡下去又被噩梦缠绕。

  望着帐顶,徐子清发着楞,从京城到北疆,骑马的话约是二十日路程,马车速度颇满,走了近一个月才到。近三十天的时间足够徐子清去想明白楚重睿为何会将他调到北疆来了——根本就是为了迫他自己回京城去。

  徐子清自幼虽不是锦衣玉食,但也没受过什么苦,北疆条件险恶,又是军营之中,难免要受些苦,再加上自己的身份,必会在军中被孤立,而北边戎凌族时不时的会来侵犯,更是艰险。楚重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徐子清就算吃得了吃穿用度上的艰苦,不在意被人孤立,怕是也会被战事吓到,定会自己回京城,到时便有机会可以威胁于他了。

  徐子清叹了口气,皇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又有什么事情会吓到他呢?若是战事到了,自己被敌军虏去或是杀死,怕是自己求之不得了。

  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声,打断了徐子清的思绪,刚想要下床出帐去探看一番,就听到门口的青犊道,“两位将军小声些,督军大人在里面休息呢。”

  一个大嗓门的嚷嚷着,“督个鸟军,不就是皇上派来监视我们的,大将军给他三分面子,他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啊!”

  另一个有些清冷的声音道,“张大嘴,你生怕人听不见怎么着,别给大将军惹麻烦,跟我回去。”

  “我就不鸟他!怎么着?赵飞你想打架不成?你别拽着我,要打架咱上校场去……”大嗓门依旧嚷嚷着,不过声音渐轻想是被人拖走了。

  徐子清踏出帐门,看到两个穿着副将装束的人拉拉扯扯的走远,又回头看青犊。

  青犊对上徐子清的目光道,“大人您别见怪,军营里都是些粗人,说话直……”

  “没事。”徐子清摇了摇头,自己如何会介意,自己想要放在心里的,想要保护的,早已经离他远去了,他还有什么要介意的。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即使骂自己是走狗也好,什么都好……都已经不用去在意了……

  徐子清发着呆,青犊却在一旁偷偷的上下打量他。

  威远军很少留用少年兵,除非战时迫不得已强征兵力,否则是绝不招十八岁以下的少年的,因此留在军营里的少年大多都是那些从战乱里救下的无父无母的孩子,偶尔有个把孩子聪明机灵,就会被们留下来培养,但大多还是送去可托付的人家去养大。因此能留在军营里的少年都不是省油的灯,小石头是,他青犊也是,如何观人,察言观色是最基本的本事。

  他从刚才就发现了,这位徐大人应是个很随和的人。他不知道徐子清和夏无殇之前的过往,他只是单单从自己的直觉和观察到的来判断,他也知道一个人要隐藏本性给人一种错觉是很容易的,但是,不管怎样隐藏,眼神是不会说谎的。徐子清的眼神很淡漠,淡漠到仿佛是看空一切的样子,而看向自己的时候,里面又有一丝柔和。有些像他小时候隔壁学堂里的教书先生,一样的温和、平静的感觉。

  “徐大人,您进去休息吧。”青犊注意到徐子清眼神中的一丝疲惫,“晚膳的时候我叫您。”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多观察徐子清,青犊越觉得自己心里原本对督军大人的厌恶感在逐渐减少。挺好的一个人只可惜来做了这个惹人讨厌的督军。

  青犊看着徐子清回到帐子里,撇了撇嘴,他想自己好像还不是很讨厌他,这样也好,否则自己整天跟着他岂不是要被难受死。

  看了看天,一群不知叫什么的鸟往南边飞去,青犊侧着头想了想,入秋已经有段时间了,这几天风吹的紧了,再过些日子怕要刮大北风了,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徐大人受不受得了这北疆的大北风。

  第十二章

  督军一职其实几乎和将军平起平坐,甚至还要高于将军,从日常将士的操练,到战时出兵布置都由督军监理,并且包括监督军帅。因此,威远军上下才会敌视徐子清,但既是皇上派的差事,徐子清也别无他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尽量避免威远军将士们的摩擦,执行着自己应该要做的事情。

  到了第三日上徐子清已经把军营内外都看过一遍,军规和操练方式等也已经了然。青犊还是有意无意的就打量着他,他倒也不在意。

  这日早晨徐子清带着青犊一同去了校场,几个副将和万夫长正在点卯,见到徐子清来都有些诧异,他们早就听说,这督军大人虽然整日在军营里乱逛,看了军规看部队部署,看了轮值看操练安排,但从来没有提过一点意见。既然不提意见,那大家自然是不把他放在心上了。

  但今天突然出现在校场,难道是这几天盘算好了,要来找麻烦了?虽然这么想着,但也都不敢说什么,皱了皱眉头,该行礼的行礼,然后又各做各的事去了。

  走过一队士兵面前的时候,徐子清突然听见一个声音说,“奶奶的,可算来督咱们了。”

  声音有些熟悉,徐子清回头看,就见一个圆脸浓眉的汉子,身上穿着副将的甲胄,对方显然是没有想到他听见自己的话了,愣了一下,随即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嘟囔,“奶奶的,耳朵这么好,属猫的啊!”

  徐子清回头问青犊,“那位可是张将军?”

  谁知青犊还没回答,前面那汉子倒转身走回来道,“老子就是张大嘴,怎么了?”见青犊上前来拦自己,又对青犊嚷道,“你小子,跟了个督军就狗仗人势了啊!一边待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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