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认识这个人呢?不过是萍水相逢,不过是机关谋算,未曾放松过一步,未曾忘记过一日。
然则何以这份情爱竟而能够不知不觉中渗透骨髓,甚至压磨理智,破体而出?为何当年明知他身死无疑,
那爱却没有松懈,反而在心中慢慢发酵,以至于愈演愈烈?!
他想不透猜不出,只是伸出了双手。
隔着那把在血痕中寒光闪烁的凶器他紧紧地抱住了魏紫的身躯。可是被拥抱的人却似乎毫无知觉,只是横
刀胸前,不断地向栈道的边缘走去,带动他的身体也步步后退。
胸膛有被那狭长锐刃嵌进的触感,身体几乎全然没有缝隙,戚澜觉得似乎回到总角儿童之时,被师傅抱在
怀中,只觉得天地之间再无缺憾。
束缚了多年的欲望忽然崩腾而出,为了梦想所做的一切理智之行似乎全然变成了一个笑话,只有眼前的放
肆贪婪才是真实存在,只有那个有些僵硬低温的躯体才是心之所归。
「紫!你怎么了?!撑着点!」戚澜一声低吼,唇角瞬间便有鲜血崩漏,只是他却牢牢地拽住了那人,再
也不让他向险地多走半步。「你撑着,我们立刻就能离开!你信我!」
魏紫的眼睛似乎忽然变得清亮,在戚澜的瞳孔中折射出两点青霜。僵硬的身体终于开始慢慢放松,不需更
多言语已经了然对方的心意。
魏紫怔怔地看着这个男人,他只是消耗过大,无法再自如地压制益虫控制地身体,并非神智不清。
那温暖血腥的怀抱将自己紧紧困住,仿佛自己是他离体的血肉一般。
他不知道戚澜曾经想过什么,他忘却了戚澜曾经做过什么。
他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这个人,并非不爱。
原来他还是爱自己。
还是和自己一样想要解脱,却最后依然如同飞蛾扑火。
他忍不住松开了刀,由着它掉落尘埃。双手猛地施力,紧紧地握住了戚澜的脊梁。忽然背部一道裂痛,原
来是一个恐慌的亲兵砍伤了他的后背,大约是本能地想要援救自己人。
战甲破裂垂落,背部的衣裳被拙劣的刀法拉开一道巨口,∴背上一道狭长的伤口蛰伏在魏紫的背脊之上。
一株冶艳的牡丹在火光中似乎在张牙舞爪如有生命。暗色的液体交错流淌,却衬托得更加诡丽。
魏紫一个踉跄向前跌去,两人紧紧拥在一处,滚落在地。此刻木岚接应戚澜离开的三百骑兵堪堪抵达,刹
那间那混乱的战斗又更加惨烈几分!
戚澜拉着魏紫纵身上了一匹黑马,终于带着五十个来增援的骑兵脱出了那无穷无尽的修罗道场!
「离此不远就是鬼王峡,我们快走,从那处离开争州只要三天,还能追上元帅的队伍,快!」戚澜一声厉
喝,顺手将一只扎入肩膀的冷箭拔起扔开。
这五十骑便似脱笼的飞鸟一般冲杀了出去!
魏紫在他身后默默闭上了眼,只是额际向他的背脊轻轻贴了上去。
斜阳缓缓沉没,彻底消失。
残霞仍在,殷红如血。
戚澜觉得浑身的伤口都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鬼王峡有五六十里长短,众人行至半路,忽然便遇到了全无
预兆的暴风!一时间人仰马翻,飞砂走石!
风势太大,人仰马翻。不是被飞走的沙石残枝打死,便是被那可怕的风暴卷得无影无踪。这一带人人都知
道鬼王峡的厉害。可是不到腊月,这里绝不会有如斯狂烈的风暴。往年此时,这个地方反而是离开争州地界最
快的方式。这般难得一遇的例外,却恰好给他们撞了个正着。
戚澜此刻几乎是满面鲜血。即使是贴在山壁上行进,依然有许多石块树枝,甚至是盔甲,兵器,和已经支
离破碎的尸体,都如同雨点一般劈头盖脸地向他们飞了过来。哪怕手上握有铁盾,依然觉得双手被震得痛楚无
力。
「啊!」身后传来一声惨呼,随即又是一声。
戚澜回头,却见其中一名亲兵被飞来的石块击中了腿骨。当他弯下腰时,却又被一块尖石击中,生生爆开
了头颅。
另一名亲兵和死去的战友显然甚为亲厚,蹲下身死死地抱住了那个血肉模糊的身躯,发出一声悲呼。
戚澜一咬牙,拽起那个亲兵吼道:「走!走!他已是死了!」那亲兵被他拽起,手中撒了盾牌,依然抱着
那血肉模糊的死人。
戚澜惊怒之下猛得抬头,却见魏紫的铁盾已经变形,他心里一惊,心道:「眼看离那山洞不过二十余步,
可是这样下去只怕没有一人能活着。」
「紫!你带一个,我带一个!」戚澜心知此刻绝不是这样施善的时候,可是要叫魏紫绕开那个痛哭的亲兵
却危险之极。他当机立断,顺手拽起那亲兵就向前冲去。魏紫略一呆,也拽起了那具尸体跟了上去。
不过是二十七步,他们却走的如同跋涉千里。
戚澜和魏紫一步一蹭地走进了山洞。仅仅是二十余步的路程,两人已经又被沙石刮磨得皮开肉绽。
戚澜将那亲兵向地上一扔,自己也喘息着靠着山洞内粗糙不平的石壁。魏紫将那名死去的亲兵放在了地上
,轻轻退到一边,和戚澜恰恰好相对而立。
那活着的亲兵被摔得有些发晕,见到同伴的尸身,却忽然清醒了过来。
只听他「嗷」地一声扑了上去,就如同见到同伴被猎杀的野兽似的,紧紧地抱住那尸体吼道:「阿畅!你
给我醒醒!我还在这儿呢!你、你......」他拧足了劲在那血蒙蒙的脸上一阵乱擦。
戚澜和魏紫都怔怔地看着,心里激灵灵地发抖,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阿畅!你没死么?大人!大人!」他转身就抓住了离他们最近的人的靴筒。
「大人,求你们救救阿畅!他的眼皮还在动,他还有救!」原来他刚刚擦拭鲜血的时候,竟然看见怀中的
死尸眼皮微颤。
魏紫蹲下身,摸了摸尸体,摇头道:「不对。人死透了,不过是肢体还有些颤。」
那亲兵上过几次战场,这样的事情也清楚。人死之后,往往生机已绝,可是身体却还对外界有些反应。从
前杀死敌人,偶尔踩到尸骸,甚至有的死体会忽然挣扎起来。
那亲兵刹时间就傻了,抱着尸体不松手,只是坐着。
魏紫有些木然地低声道:「你这样做什么,死了的人倘若太眷恋活人,会死不安宁。他的心离不开你,也
难以往生。」
那亲兵身上一颤,忽然怒骂道:「刘宝畅!你好胆便留下来!你化了厉鬼来缠我,你来缠我!我阮
秋......我......」说道此时自己也已经精疲力竭,终于昏了过去。
魏紫怔怔地喃喃道:「倘若真的能够回来找你。死人和活人,又怎么能守在一块?他若回来要吃多少苦?
你们什么也不知道,哪怕你什么都不在乎,那也是没用的。」
话说完,便再也一言不发,只是慢慢坐了下来。他此刻浑身都是伤口,本来流淌出的都是深黑色的古怪黏
液,这时却开始渗出了些暗红色的血浆。
那阮秋的大腿上开了老长一条口子,哪怕是昏过去,依然血流不止。戚澜勉强扯下一块衣角,就着身上带
的药笼中的少许伤药,替他包扎起来。
行军打仗,不同驻守。营妓之类的东西是绝不可能有的,是以官兵之间多有暖昧情事。上官不管,下面自
然是如火如荼。有时情意深厚的,出双人对,同眠同饮,也都不奇。此风传至官吏贵族之间,后流人市井,庶
民辈者甚至引为雅趣。
戚澜看着紧紧抱着刘宝畅尸体的阮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本来为了将他们拉开而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
这二人,想必也是这样的关系。
阮秋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眼下无论是水也好。粮也好,都只够三人支持两日而已。而这风,要连刮五六
日才有一歇。期间即使有停顿,也不能贸然出洞,否则徒送性命。
自己和魏紫又能活多久?
这一次怕是真的要和他同死了......只是他还肯不肯,还要不要?他心中一阵茫然,忽然觉得有些高兴,
可是却又有些害怕。
再去看魏紫时,那人已经靠着墙壁一动不动。长长的黑发凝结了血珠,把那青白的脸庞掩住了大半。只能
瞧出他闭着眼,紧紧抿着嘴唇。
戚澜喘了几声,忽然一惊。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跃起,跨过了阮秋,攥住了魏紫的手腕。脉象散弱无力,
明明是将死之兆。他慌忙解开魏紫的皮甲,靠在他胸前闭住了气息细听。那心音却也是有一下,没一下的跳着
,仿佛随时随地就会断了似的。
戚澜心中急转,忍不住把魏紫拉到怀中,拨开他的头发瞪着他。手在他大穴摸索,想要灌注内力,又怕他
身子承受不住。
「我无事,别管我。」魏紫艰难地呻吟了一声,他走在最后其实是蓄意而为,一路上打在他身上的东西比
在前面的人身上的多了许多。哪怕是身上寄宿着会自行修复伤口的蛊虫,这一遭也几乎控制不住。暂时脱险后
终于有些支持不付,意调散乱。
魏紫微微一动,眼皮一阵颤抖,却始终也张不开眸子。戚澜这才见到他双睫沾满了鲜血,血液黏稠将凝,
压住了眼皮。因此无论魏紫如何使劲也张不开,只是恼得要拿手去摸。
「别动。」戚澜低声喝住他,依然把他靠在了岩壁上。魏紫双目不能视物,只觉得焦躁烦恶,忍不住就想
挣开那人。谁知脸庞却被轻轻托住,一股热气吹在额上,紧接着什么东西又软又湿地在眼睫之间轻轻蠕动。
他浑身一颤,不知所措地伸出手一捏--堪拽住了戚澜的手臂。
「走开!否则我便扭断了你的手!」他的身子发抖,声线也在发抖,浑身上下就如同打谷场上的筛子似地
没断了的发颤。
他知道定是戚澜在用舌尖清理他眼上的血浆,那感觉仿佛当真被戚澜看做心尖的一块肉。又仔细,又温和
,缠绵纠结,不死不休。
他对自己再好,也不过是想利用。哪怕打定了主意要死死守护住他,可是这样温存的假像,还是叫他忍无
可忍。仿佛冻得失去知觉之后,乍得一丝暖意,反而叫人觉得更是寒冷。
「你扭断它好了。」戚澜的语音含糊不清,兀自舔舐着他的眼睫。魏紫勉力张开一只脱离了纠缠的眼,却
看见戚澜的咽喉。他手上早已使力,可这人半点喘息也不见,还是慢悠悠地在他另外一只眼上辗转反复。
眼光朝下,顿时惊得松开了手。他使力的地方固然皮肉完好,可是这一捏却撕裂了一个老长的伤口。甲胄
嵌进血肉模糊的伤口摩擦,想必是难熬得很。
戚澜若无其事地离开了魏紫的眼,看着他吃力的张开眼睛,一双瞳仁之中满满映照的都是自己。
他忍不住咽下口中的腥涩,轻轻挨近那双眼,肌肉裂伤的痛还不曾涌上。只有一下下的博动感,仿佛心脏
跳出腔外细细跳动。
他伸出舌尖,在那柔软的瞳仁上轻轻一触,继而慢慢移动。手已抓住了魏紫的头颅,稳稳地不让这倔强的
男子动弹分毫。
魏紫勉强维持着,睁开另一只眼,只是那人靠得太近,舌尖轻轻软润地在瞳仁上舔过叫他觉得只要轻举妄
动便会被他衔出一只眼来。
他不敢挣扎,脸庞被牢固地抓住,戚澜手上的血,脖上的血,面上的血,一点点蹭在他身上。
魏紫慌忙间手便拽在身边的尖石上,他动不了,咬着牙才能叫自己的身躯稳定着不颤抖。尖石陷入肉中他
也全然不觉。
戚澜却不曾见着他握住尖石,只是着了魔似地从他瞳上抬起脸来,又轻轻去舔那另一只瞳仁。
巍紫只觉得脑中空空如也,空置的手本能地在腰间摸索。冷不防触到了冰冷的刀柄,那刀尖便立刻迅雷不
及掩耳的指在了脆弱的咽喉之上。
戚澜没有退开,只是狠狠地瞪着那柄短刀。刀侧锋利的刃口贴在肌肤上微微卜陷,仿佛要立刻咬出一道致
命的开口。
喘息之下,咽喉随时会被割断。
第八章
戚澜终于低咒一声退了开去,昏暗的光线中,只见那短刀已经割裂了魏紫喉头的一层油皮,再往下,便会
要了他的性命。魏紫闭着眼,轻浅且不规律地喘息。他知道自己像个笑话,要逼退这个人,也还是选了伤自己
。
「把刀放下,我不过去。」戚澜的语气是淡然温和,带着少许商量的口吻。可是若魏紫此刻睁开眼,就能
看见那人满面鲜血的狰狞神态。
他已然怒得连面目都忍不住扭曲起来,魏紫的刃口就悬在喉头,生生炸得他浑身伤口都痛了起来。
他刚刚还在怕魏紫死了对自己的心思,他还在想要去细致地挽回。可是现在他只想勒住那人的脖子,让他
松了手去,再拿不住那该死的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急,是怒,还是恐惧得不知所措。
他在忍耐,一如五年来本能地,不知不觉地忍耐关于一切牵扯起魏紫的情绪。可是他还是说出了一句之后
便再也吐不出半个字,倘若不咬紧满口尖牙,只怕便会发狂地冲上去,和魏紫来个同归于尽。
忽然就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想管,忽然就想放弃一切只抓住眼前。忽然就不能忍耐他自己放弃了性命
,他杀了他一次,他不能再看见第二次。
倘若这人再一次死了,便就在自己的面前,他一定会把这人的血肉都撕裂,他一定会......他一定
会......把自己的血肉也撕裂......叫他和自己绞合在一处,永远摆脱不了自己......叫自己能够一点点再把
他带回身边。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疯了,这些事情做起来有什么用?不过是死,什么也得不到,不过是笑话,什么也挽回
不了。
可是他忍不住想,想得要用尽浑身的力气克制自己,不知道是那人的死心叫自己暴躁,还是那洞外无穷无
尽的暴风叫他失了常态。
他应当是--从容不迫地慢慢哄骗他,叫他紧紧被自己包围,叫他动不了逃不掉。是了,五年前他选择牺牲
魏紫,五年后的现在他终于知道--无论如何,要把他留下。哪怕他心灰意冷--
不对,紫又怎会心灰意冷?魏紫比他爱得深,爱得早。他绝逃不掉,自己也不容得他逃掉。即使牺牲一双
手也好,一条腿也好,他要紧紧地抓住了。
他正想开口,却看见魏紫勉强睁开了一只眼。那眼神还有淡淡的散乱。许是因为依然视物不清。那把短刀
却渐渐地移了下来。
戚澜心中一喜,只道魏紫此刻再也无力持刀,却见他手腕一抬,刀刃立刻切开一道狭长的裂缝。
他臂上连同肩膀的衣赏居然全部被这一刀刮了开。布料失去牵扯,立刻便垂了下去。只见他的肩头和手臂
上的伤口竟然渐渐在自己收拢。魏紫终于睁开了另外一只眼睛,只是双眼都眯着,他的声音很恭敬,亦冷淡。
只见他自小臂上尽是血一般殷红的斑痕,便如同受了什么大片的擦伤一般。只是那红却说不出的诡异骇人
。
「你看见了么?奇得紧,是不是?其实一点也不奇怪--」魏紫扯开了衣服,又去扯皮甲,只是口中却不肯
半句停歇。
「从前在南蛮,有一种邪门的蛊术。用十三种毒蛊培成一种药物,喂给南蛮独有的白灵雀。这灵雀会在二
十一日之内被它自己脏器养出的新生蛊毒啃成白骨。那些蛊毒藏在雀骨里,只要有人磨成粉末,配以独门的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