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傻一点儿比较好。”江白帆又问:“我们这么匆匆地出来了,都没和你姐姐打招呼,她不担心么?”
李云飞说:“她早习惯了,再说,我也留了字条给她啊。”
两个人一路谈笑着,马车渐渐出了市区,在官道上加快了速度,一气跑了数十里。
中途李云飞下了车,到路边小树丛中小解,江白帆也觉得内急,一边解着裤子一边过来。李云飞道:“离我远些,小心你的尿骚味儿溅到我身上。”
江白帆哈哈大笑:“你这么说,我偏要尿到你身上。”
“你尿一尿试一下看?”他说着,从袖子里嗖地一下拽出飞镖来,“还没等你尿出来呢,你撒尿的家伙就没了。”
江白帆装成无比恐惧的样子,耸了耸肩膀,往远处去了。
再回到车上,车子慢了许多,路边风景怡人,成群的麻雀唧唧喳喳在树枝上跳跃欢叫着。
李云飞打了个呵欠,车子里空间狭窄,他伸不开腿,就顺势把腿搭到江白帆的腿上,说:“我靠一会儿。”然后靠着车厢半躺下了。
车子摇摇晃晃的,他一闭眼睛竟然睡了过去。
马车夫一甩长鞭,想加快速度,江白帆见李云飞已经入睡,不忍将他吵醒,便隔着布帘子拍了拍马车夫,告诉他先慢行着。
然后看李云飞的脸,粉嫩白皙,瓷一般通透,唇边一抹绒毛似的胡须仿佛刚冒出来,心想,这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一定是当成心肝宝贝地疼爱着,粉雕玉琢似的贵公子。可惜的是他不过是个江湖浪荡子,年纪轻轻便做了飞贼。
又看他的手,手指修长,指甲却修得整整齐齐,但掌心里结了一层茧子,手腕上还有隐约的疤,想必是刻苦练功留下的痕迹,否则怎么得来这一身好功夫。
心想,人的命运就是如此,是选择不了出生的时日和家庭背景的,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有怎样的身世,或许也与自己一样,身世堪怜,藏着很多秘密……
他的脖子窝在那里,似乎很不舒服,喉咙里发出了阵阵轻微的鼾声。
江白帆便把叠好的大氅当枕头塞到他脑袋底下了,又抱了下他的双腿,尽量让他伸展开,这样睡得会舒服些。
然后,他也觉得睡意袭来,眼皮打架,晃了一会儿,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双雄028
只感觉小睡了一会儿,车身摇晃了一下,江白帆猛地醒了过来,才发觉李云飞已不在车内了。听得他在外面和车夫对话,于是掀开门帘一条缝隙往外看,李云飞坐在车沿上,用一根小小的柳条轻轻抽打着马屁股,马也没受惊吓,只是脚步越来越快。
李云飞说:“这马开起来年龄不大,你看这四个蹄子跑起来多有力气。”
车夫说:“恩,刚三岁的儿马子,正是好时候呢。”
李云飞说:“应该到中午了,太阳这么大,你看前面有条河,我们赶到那边去,把车卸了,你牵着马溜一圈儿,给它喂喂料再饮饱了。我们也要休息一下了。”
于是马车向前面小桥走去,缓缓停了下来,正是一处河流拐弯的地方,沿坡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草滩,而那河水清冽碧透,阳光照射下来,河面上泛着耀眼的金光。
李云飞回手掀开车帘,江白帆有些捉弄,立即闭上了眼睛继续装睡。
李云飞“扑哧”一笑,道:“还没醒?没醒的话,为什么眼皮还在动啊?”
江白帆睁开了眼,对他竖起一根手指头,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
车夫解开了套子,把马放出车辕,然后牵着马去了。江白帆跳下车来伸懒腰,阳光晒得肩膀头暖洋洋的真是无比受用。李云飞则在座位底下掏出一方食盒子来。
江白帆说:“没想到你还藏了这个东西。”
李云飞拎着饭盒和江白帆一起往河边走,找了个地势平坦的树下,坐在草地上。那饭盒有四层,大概一尺高,应是桃木雕刻,外涂黑色亮漆,提手和盒子边缘都描了金边儿,看起来非常精致漂亮。李云飞打开第一层,里面分了四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样小菜,绿莹莹的是芹菜段儿,红灿灿的是辣椒丝,还有切好的鱼片和调料。江白帆努起了鼻子说了句:“这鱼是生的,怎么吃啊?”
李云飞拈了一片塞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鱼肉最鲜美的就是这种,我早用料酒生姜汁把他腌好了,不但不腥,而且是又嫩又滑,不信你尝尝?”
江白帆吃不惯生冷食物,便掀开饭盒第二层,里面却是个屉子,整整齐齐摆放了一屉的小笼包子,他说:“嘿,这个我喜欢。”说着抓起一个往嘴巴里塞,李云飞立即制止:“嘿!冷的,不好吃。”
江白帆说:“你还不是一样吃冷的,怎么轮到我了又说不好吃,你还真是挑剔!”
李云飞说:“包子和鱼片当然不一样。包子要热了吃。”
说着,在屉子底下一抽,竟抽出一片铁板来,找了几根树枝来架起,江白帆会意,便抓了一蓬枯草树枝做柴,然后掏出火柴来点燃。包子在铁板上渐渐加热,似乎膨胀了许多,一些汁水油汤蔓出来,散得香飘不断,肚子也就咕噜噜叫起来了。
很是可口,这一餐有昏有素,再喝一些小河里清凉的水,吃得江白帆直打饱嗝。
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去掀食盒子的第三层,李云飞不许,抢着把盒子收了,嘴里说:“那是晚餐,现在不许动。”
江白帆说:“不知道你是出来办事的,还是出来野营的。早知如此,我不如带个帐篷来了。”
李云飞笑:“赶路要紧,我们快走吧。”
于是又上了马车,想必马也吃饱喝足了,跑起来更是虎虎生风,一溜烟的又去了数十里。
同时,在另一个方向,一叶扁舟轻轻飘过江面,岸边芦苇繁茂,天高云阔。小豹子坐在船头,秀凝站着,举目四望,心情明显愉悦起来。
秀凝说:“好久没出来玩儿了,没想到天气这么好!”
小豹子看着她,感叹着:“你心情也不错啊。”
秀凝嘴硬地回了一句:“我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
小豹子微笑不答,心里不想造次,如果破坏了这样的好兴致真是罪过了。秀凝好不容易才从乔沪生的阴影里走出来,现在正是自己与她亲近的好时机,人如果不长大就好了。真怀念小时候,那时候他们几个无忧无虑的,在河边放风筝,追呀,跑呀……
突然,秀凝说:“小豹子,也不知道我的感觉到底对不对,我总觉得你和爸爸还有白帆哥之间,好象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小豹子立即说:“怎么会呢,我们就是常常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要开会,你又不懂生意,所以不可能什么都告诉你。”
秀凝说:“有时候我一进门,你们就全都不说话了,本来还说得挺热闹的,肯定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让我听到。”
小豹子说:“没有,你多疑了。”
秀凝叹了一口气说:“算了,就当我多疑吧,你不说我也不问了。”
他立即切换话题,问:“秀凝,这次出来你还想到哪里去玩儿?豹哥都带你去。”
秀凝问:“宁波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小豹子说:“有很多啊,天一阁,东钱湖,天童寺……不过我们不能光顾着玩儿,先货发回去,再出去转,干爹快过大寿了,我们给他什么礼物好呢?”
秀凝才想起来似的,说:“恩,是的,不知道给爸爸什么礼物才好。”
小豹子说:“你开开心心的就是给他最好的礼物。”
“哈,没想到你也这么会耍嘴了,”秀凝说:“怎么象大鸿哥一样了,这么会说话了?呵呵……不过,妈妈死得早,爸爸这么多年带着我们,真的太辛苦了。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对不起他。”
小豹子说:“所以,你要接受蓝姨啊。”
秀凝反问:“谁说我不接受她了?”
小豹子说:“那你觉得干爹和蓝姨成亲怎么样?”
秀凝说:“好啊。倒不如举行个西式婚礼,到教堂里去,帆哥做伴郎我做伴娘,让爸爸穿上礼服,蓝姨穿婚纱,哎小豹子你说,蓝姨穿婚纱会是什么样子?哈哈,爸爸穿礼服又是什么样儿?真好玩……”
秀凝开心的样子十分好看,可不知为什么,小豹子又开心又感觉到失落,甚至有一点点忧伤。她心里始终是有排位的,每次都会把帆哥排在前面,而小豹子我呢?就算现在同在一条船上,一起说着话,一起去宁波,一起去玩儿,她的眼睛里,小豹子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陪伴……
小豹子心中翻腾着对秀凝的喜爱,但秀凝浑然不觉。他很想对她表白却羞于出口,而秀凝的心里到底又在想些什么呢?
而午餐时分,王大鸿还是死皮赖脸地把韩莉莉约了出来,两人找了家西餐厅,一边吃牛排一边闲散地说着话。
今天一早王大鸿刚定完玫瑰打发花童把花送过去,福四就连滚带爬一般上了门,进门就把他一顿臭骂。王大鸿火冒三丈,差一点翻脸。好在福四是个没什么能水的废才,骂够了坐在椅子上抽抽搭搭抹起了眼泪。
这到底是怎么了?王大鸿无可奈何,劝了他几句。
才弄明白原来昨晚家中遭了贼,别的什么也没偷,单抢走了那幅《采薇图》,这一抢反倒让福四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画是真品,尤其地后悔,心里一直觉得贼和王大鸿有关,除了他还有谁知道自己手里有图的?再说了,那满仓库的宝贝都被发现了,原本以为自己藏得很妥帖,现在贼盯上了还不是说来就来说拿就拿?真是树倒猢狲散,放在以前家丁护院财大气粗的时候,谁敢轻易踏进府里半步?别说飞贼,就是麻雀飞进来也用火枪打下来了。现在时过境迁,满清倒台了,一切全倒了,家里也快成菜市场了,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所以福四心里真正哭的还不是那幅画,不过是满肚子愤恨和委屈罢了。
王大鸿听完,忙解释说自己没有偷画,大家往来了这么久,平常交易得好好的,什么时候见我做过这样的事情呢?再说你要价又不高,能花钱买来还不算负担的,又能卖出个好价钱,没必要费劲去偷去抢。王大鸿的话福四心里是认可的。又哭唧唧赖唧唧地说了句:
“那你说,大鸿你说,到底是哪个该死的贼盯上了我呢?”
王大鸿上哪里知道去?只好安慰说:“既然没偷别的东西只抢了那幅画,看来是有备而来。现在那幅画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是里面有什么机密,所以盯的人多。”
“屁机密!”福四说:“我拿放大镜看得都快看烂了也没发现机密!”
王大鸿又说:“那你就报警,让警察来帮忙。”
福四苦瓜着脸说:“报警?那还不如直接给贼送去算了,现在的警察哪个不是明抢暗盗的,指望他们纯粹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王大鸿只好说:“那就多请几个护院的吧,日夜巡逻,看得紧些。”
福四想了想,牙一咬说:“那也好。你帮我物色一些本事高的可靠的人,我把东西再买一些出去,月钱我也给的起。”
王大鸿说:“那就联系几家镖局看看吧。”
王大鸿心里想,这个败家子迟早会把那点儿东西折腾尽了,可惜的是那些破瓷烂瓦也值不几个钱了,好的早没了,剩下的赝品居多,现在局势动荡,癖好收藏的人都很谨慎,万一国难当头,逃难还来不及,带着些笨重又易碎的东西反而麻烦。
干爹做事都向来谨慎,除非买家出钱定货,否则绝不出手,手里也不囤货,省得给自己惹麻烦。所以福四家里那堆宝,没人要的时候也就是一堆破烂儿。
现在自己正是心花怒放的时候,好不容易和韩莉莉一夜风情,接下来憧憬着无限好戏,有时间还想去约会谈情呢,哪有功夫管你福四的破事儿。想到这里,他好说歹说把福四打发了。然后直接约韩莉莉去了。
在西餐厅里吃完饭,他和韩莉莉又逛街散步,言语之间已经俨然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了。
双雄029
时间过得很快,王大鸿溜达着不觉就到了黄昏时分,接下来就是吃晚饭,然后要去银梦大都会工作。
而在路上,时间不觉也过得很快。一路上没什么行人和车辆,偶尔和运货的马队擦肩而过,人们也都没注意到这个布蓬马车里究竟坐着什么人。
李云飞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又很会打发时间。路上没什么事情,他一会儿下去扑蝴蝶,一会下去采野花,玩得不亦乐乎,完全就是个孩子样儿。江白帆看着他,越看就越觉得可叹和怪异。可叹的是这个少年应该是久经风雨的老江湖了,可身上却没什么市侩气,连江湖气息都很少。怪异的是他表现出来的天真烂漫和诡计多端完全是两个极端,竟糅杂在一个人的身上,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哪个他才是真正的他了。
黄昏时分,趁天边还有一线光亮,两个人仍是停下车来吃晚餐。
这次坐在路边一块开阔地上,远远地已经能够看见南京城的灯火,有些象星星般闪来闪去。
车夫仍旧是牵了马去放牧,那马走了一天,汗水浸湿了皮毛,一边吃草一边甩着尾巴赶着蚊虫,鼻子里不时打起鼻响儿。
李云飞捡起一根枯木棍子,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儿,又在圈中心刨了刨,搬过三块石头来架起当坐是炉灶。
江白帆拾了柴,把篝火点燃,这时候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天上出现无数星星,璀璨无比。
李云飞又把他那宝贝食盒拿过来了。打开第三层,里面装了一盒子切好的牛柳,闻起来还有些辛辣的味道,上面粘了一些胡椒,还摆了两根洗好的小青菜。他说:“正好两棵,你一棵我一棵。”
江白帆说笑:“再配两根胡萝卜,我们就变兔子了。”
“要变你变去,我可不变。”李云飞说着,打开第四层,是一盒子蒸好的米饭,一股饭香扑鼻而来。
他又把铁板架上,掏出一个小瓶子来,里面是油,倒在铁板上,掰了两根细细的树枝做筷子,开始慢条斯理地烤牛肉。江白帆就在一旁静静地坐着,看着他摆弄,象是在看一幅画。
他说:“给你封个‘厨神’的名号你不反对吧?难为你出远门竟准备这么多东西,还真不嫌麻烦。”
李云飞得意地说:“到了南京又可以补充给养了,你碰到我算是你幸运,告诉你吧,上次你吃的肉馅烧饼也是我做的,我姐姐才没这么好的手艺呢。”
江白帆问:“你到底住在哪里?平时都是自己做饭吃么?”
“你问这么多干吗?”李云飞说:“先说说那烧饼好不好吃?”
江白帆知道问他他也不会说,便不再问,说:“肚子饿的时候什么都好吃。恩,这牛排烤得真不错,我都要流口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