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丑八怪————芭蕉夜潇潇

我是一个丑八怪1

　　从小，我就知道一个事实：我是一个丑八怪。尽管身边的人一直都告诉我说：“宝贝，你好漂亮。”但我还是知道，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就是一个丑八怪！
　　我丑到什么程度呢？比如说吧，我上幼儿园小班那一年，第一天，当我牵着我老妈的手，踏进幼儿园大门的时候，所有的小朋友都定在当场。那场面，用目瞪口呆还太轻微了一点，简直就是口水泛滥了。

　　虽然我知道我很丑，可有必要这么夸张吗？我感觉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创伤，程度只比心碎轻微那么一点点。可是接下去，当我看到连那些大人也开始对着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时候，我那脆弱的心灵就忍不住“砰”地一声，碎了。

　　我幼小、脆弱的心灵受不住这么沉重的打击，只想着要发泄。于是，我就大声地叫了一声“妈咪”，再大声地发挥我打一出生就特洪亮的嗓门，努力地、用力地、竭力地哭了起来。一时之间，风云有没有变色，天地有没有崩裂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所有的人，包括忙着流口水的小朋友，和忙着讲悄悄话的大人们，全都向我奔了过来。

　　我猛打一激灵，尽管还在哭，可是应付这种事实在是家常便饭，尤其在今天我还穿了我最喜欢的一套衣服的情况下。基于不想这套衣服重蹈前N套衣服后路，被撕得粉碎的心理，我猛一转身，扑向妈妈的大腿，躲进了自认为坚强的堡垒，任由我老妈独自一人去对付那些恨我恨得想撕掉我的人。心里不由得委屈，长得丑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每个见到我的人都是这么一副想要吃掉我的神情？不是对我又啃又咬，涂得我满脸口水，就是对我又掐又搡，甚至人一多就撕我衣服？就算长得丑是我的错，那我的衣服总没错吧，干嘛跟我的衣服过不去？害得我每次买了心爱的衣服都只敢在家里穿。

　　今天如果不是老妈起得太迟，我也不至于来不及挑衣服，只好任由老妈将我最爱的这套衣服套上身。既然错已造成，只能在衣服面临分尸之前弥补了。于是我一边更加用力地往老妈怀里躲，一边更是越想越为我的衣服担心，哭得更是大声。

　　最后情势实在危急，老妈只能抱着我匆匆退场，回家去了。

　　惶恐不安的我，在所有闻讯赶来的亲人的竭力安抚，并签下了种种割地赔款的不平等条约，而老妈更是被勒令要陪读几天，直到我安心为止的前提下，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第二天再去幼儿园。

2.
　　第二天我迟到了。
　　首先是妈妈照例起迟了，然后……然后是我打算毁约，不愿去幼儿园。
　　最后革命没有成功。真可惜，功亏一篑。不知是谁去通风报信的，去上班了的爷爷居然回家了。而少不经事、天真烂漫的我又怎敌得过他老人家那张政客的嘴巴呢。自然，革命只能宣告失败。

　　当老妈抱着我踏进幼儿园大门时，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确实，很丢脸地，我躲在妈妈怀里怕得发抖。
　　但情况并不如我想象的糟。流口水的小朋友已经少了很多了（主要原因是大家都进教室了，但那时的我可不会想这么多），指指点点的大人也没有了，这让我松了老大一口气。
　　后来的情况更是出乎意料地顺利，我和老妈单独分配到了一张小桌子，小朋友也慢慢地不再流口水了。
　　只是很奇怪的是，那些小朋友好像很喜欢打架，天天都有人打架。有时候是其它班的小朋友在我们教室外面打，有时候则是我所在班级的小朋友之间打。亏爷爷还说这所幼儿园如何如何好，是不是当将军的都喜欢会打架的小朋友？

　　我不喜欢打架，每次人家一打架我就躲在妈妈怀里发抖，甚至有几次怕到哭出来。
　　说真的，跟一群喜欢打架的人在一起，真是挺恐怖的，有一次我还被一块积木扔到了，吓得我以为他们要攻击我，硬是拉着妈妈逃回家去，巴不得永远不要回幼儿园。
　　“夹着尾巴逃跑并非英雄所为！”这是爷爷的原话，于是第二天我只能乖乖回幼儿园。英雄当然要做的，尽管我心中怕得要死。
　　幸好这种情形并没有持续多久，那次之后，我就发现，打架的次数越来越少，并趋向绝种了。我又松了老大一口气。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在幼儿园度过了不太平静的三年后，我被送进了小学。只是历史好像总会重演。
　　在我进小学报到的那天，天那么蓝，云那么白，阳光那么灿烂。而我，依然那么丑，新同学也还是依然那么地不能适应那么丑的我。再一次被吓哭的我，再一次被妈妈匆匆抱回家。

　　坐在爷爷派来的红旗轿车里，我终于忍不住，一边哭一边问妈妈：“妈咪，我是不是真的太丑了？”那时的老妈，并没有如往常般抱着我说“宝贝，你很漂亮”，而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我（尽管只有一瞬间，我却用我善于观察的利眼看到了），并叹了一口气（尽管很轻，我却听见了），对我说：“我可怜的宝贝！”然后就抱着我大哭起来。

　　原来我真的很丑，丑到连妈妈都不忍心骗我的程度。
　　我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就跟妈妈放声同哭了。吓得爷爷派来的勤务兵束手无措，赶紧命令司机把我和老妈送到爷爷那儿去。
　　记得那天正好另外一位将军和爷爷在下棋。那位将军听完勤务兵的叙述后，就问了我一个问题：“宝贝，你为什么老是觉得自己丑呢？你们一家子男俊女俏，你又怎么可能丑呢？”

　　听到这么奇怪的问题，我停止了哭泣，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想起要回答：“爷爷，你不用骗我，我知道我们家的人都很丑的，可是宝贝是最丑的！”想到我是我们家最丑的，我不禁又哭了起来，那个伤心啊，真恨不得没从老妈肚子里蹦出来过。

　　长大后，我每次翻看小时候写的日记，都会思考这个问题。那位将军，他是不是有审美障碍，不然，怎么会觉得我家的人男俊女俏呢？

　　历史的车轮继续向前滚着。我花了三年念小学，跳过了初中，用了两年念高中，两年念完本科，再用三年念完硕士、博士。于是，十六岁那年，我挥挥衣袖，告别了据说具有百年历史的，让我呆了五年的校园，捧着博士证书扬眉吐气地站在爷爷面前，要求他实践自己的诺言。

　　我大学本科念的是行政法学，硕士念的是军事（咳，有这专业吗？就当有吧），博士念的却是国际贸易。其实照爷爷的意思，我博士应该继续念与政治挂钩的专业，日后好继承家族的衣钵，从军从政都好。偏偏我在考博那一年突然觉醒，死活不肯再走政治化路线，选了个国际贸易，惹得爷爷大发雷霆。那可是我有生以来，爷爷头一次对我发火。尽管如此，我还是威武不能屈，矢志不移。爷爷无奈地作了妥协，许诺只要我一年之内拿下博士学位，就不干涉我以后的人生道路。

　　估计我当时的笑容实在太像小狐狸了，让爷爷气有不平。爷爷那个卑鄙小人，居然扯我后腿，下令家族中不从政的人统统不许帮我开公司。于是我一个未成年少年，在没有援手的情况下，只能含泪在校园里又耗了三年时间，拿了两个博士学位，一个硕士学位和一个学士学位（就是没有一个是与政军搭轧的，嘻嘻），并狠狠地花掉了家里无数钱。终于在我十八周岁前一个月，被爷爷从知识的海洋中揪了出去，扔给我一个万事俱备，只差我成年就能生效运行的外贸公司，让我着实偷着乐了半年。呵呵

3.
外贸公司在我手中日渐上了轨道，创业期过去，我是越来越省心。二十二岁那年，我终于受不了一板一眼的守业生活，为我的公司找了个总经理，把一切丢给他后，拍拍屁股炒股去了。

当爷爷知道我要去炒股时，着实取笑了我一番。当时可正值熊市啊，多少人被套牢闹自杀，人人对股市敬而远之。我有一次去证券交易所的大厅时，看到空荡荡一大厅只站了一在门口卖报的老奶奶。我顿时大乐，这年头原来还是有我的知音的嘛，哈哈……

于是乎赶忙上前套近乎。老奶奶倒还好，没像旁人般见我如见鬼。毕竟人家一大把年纪，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什么样的丑人没见过，犯得着唾弃我的长相吗？
于是相谈甚欢。只是谈到后来，我问老奶奶为什么会在值此熊市时进来炒股时，老奶奶的回答却大大地打击了我，令我顿生知己难寻之慨。
老奶奶如是说：“什么熊市牛市？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阵子大家都不来买我的《证券报》了，生意冷清，找点事打发时间。”
绝倒！
可惜啊可惜，我人丑运不坏，明明进去时是熊市，谁知半年不到，股市一片上扬，专家预测，牛市来了。无可奈何啊，一年后，我身家与股市同扬。在观赏过爷爷老脸变色的绝技后，我终于没耐心再玩下去，抽出大部分资金，再把其中小部分交给经纪人投资。

再一次，我对生活失望。我怎么就找不到刺激呢？当然那么想的时候，我可不知道有一天我会想到刺激两个字就头痛的。
而最让我绝望的是，我，一个风华正茂、腰包鼓鼓的二十三岁的有为青年，居然连一次小恋爱都没有谈过。
不是没有人追过我。曾经有三个女孩向我递过情书，两个女孩向我当面表白过，一个女孩当众扬言要追我。本来嘛，这种遇，哪个男人不想要？但，那可不包括行为的主体是丑八怪啊。那么丑的女孩，叫我如何接受？

我再次申明，我知道我是丑八怪。就因为我是丑八怪，每天照镜子就够伤眼睛了，何况每天在家时还有一屋子的丑八怪可供“欣赏”，我怎忍心无止境地荼毒我的眼睛呢？宁缺勿滥，我做人的原则。

也不是我没喜欢过人。曾经我也是喜欢过的。只是我暗恋的对象都太美了，我自惭形秽，不敢贸然行动，怕亵渎佳人。终于有一次，对一女孩喜欢得紧，心痒难耐，忍不住向堂哥支招。堂哥一听之下，大惊失色，连忙问我那女孩的身材长相，后来又非得亲自鉴定过。然后……然后他下了一句定论：“幸好你没采取行动。简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知道我丑，可有必要这样子伤害我吗？郁闷啊！从此后，我再也不敢妄想那些我心目中的林妹妹了。自家堂哥都这么看我了，那外人还不笑掉大牙？

于是乎，我的情感生活就这么一路白纸。
尽管女人缘不好，我却有一大帮子情比金坚的好兄弟（就是都不大好看）。比如说刚自沈浮一载半的股海脱身的我，才萌发了想开网络公司的念头，就有几个以前计算机硕士班的兄弟用行动支持，全都跳槽来跟我做了。

那时候，我感动啊！在公司成立酒会上致辞时，说了句：“女人如衣服，兄弟似臂膀！”没想到把他们一个一个乐得屁颠屁颠地，居然团团围着我要对我行西方感激礼。妈呀，要真让你们的口水涂上我的脸，那还不恶心死？我当然抵死不从，一来二去地，差点拆了二叔的那家餐厅。

从此以后，我被列为宴会黑名单，被爷爷下了两条命令：一、以后开庆祝酒会都必须在二叔的餐厅开；二、开时必须有亲人监视
。
火得我当场与爷爷理论，却被老妈堵了回来。她的理由是：一、去毁了人家的产业赔偿起来成本更高；二、有人监视损失会少些。
噎得我无话可说啊！老妈，你狠！
二十三岁时，我从股市出来创办网络公司。
二十四岁时，我的网络公司上市。上市后短短半年时间，涨幅达到700％。再一次证实了一个真理：当上帝对你关上一扇窗时，必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的。
上帝没有赐我天人之姿，他就赐我无数财富。并且不许我用财富换外貌。
还记得我外贸公司大赚时，我就想拿那些钱去整容，结果奶奶差点被我气到中风，扬言我敢的话她就从那家医院的顶楼跳下去。
真是的，长得丑也就算了，还不许我创造人工美，这是什么世道？虽然我是男人，外貌不重要，但这么丑，也实在太打击我一点了吧？真想去问问那些韩国的长辈咋就那么开明，跟我家简直两个极端。

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因为晕血而不去学医的。那至少现在想整容也多一些门路不是？唉！这次第，怎一个悔字了得！

4.
不知道我有没有介绍过我的家世背景？估计是没有的。
我家的近代史以我太爷为开端。
话说我太爷年轻时家里那个穷啊，一家老小生生被饿死，只剩我太爷一人。如果当时不是某陈姓男子经过救了他一命，估计现在就没有我一家老小了。我太爷感恩戴德啊，硬是跟着陈某人走南闯北，不愿稍离。那陈姓男子年纪虽比我太爷小，见识却比我太爷大，早早就接触了布尔什维克的先进思想的感化，进而感化了我太爷，还把他家娇滴滴的大姐嫁给我太爷。换来的是我太爷死心塌地地为他传播布尔什维克思想。在我太爷与我太奶奶结婚后第二年，我爷爷出生；第五年，我太爷为伟大的布尔什维克英勇献身，壮烈成仁。留下我太奶奶与我爷爷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到我爷爷八岁时，太奶奶郁郁而终。爷爷成了孤儿，为他舅舅收养。幸运的是，没有会虐待孤儿的亲戚，爷爷受着良好的教育而成长；不幸的是，在我爷爷还来不及成长成一参天大树时，庇护他的那棵大树就轰然倒下了。当时爷爷也已经投身共产主义运动，受太舅公的影响前途堪虞。合该爷爷福大命大，当时不小心救了某周姓男子一命，得他力保，从此虽称不上平步青云，也是一路升官。

由于前半生戎马倥偬、东征西战的缘故，爷爷直到新中国成立那一年年底才与相恋多年，比他小十五岁的奶奶成婚。成婚后没几天又被派往各地平定局面，而奶奶则当了上海的地方官，驻守上海。如此两地相思，直到爷爷40岁那年，我爸爸才出生。初为人父，爷爷开心得在朝鲜又狠狠打了几场胜仗。后来，四位叔叔姑姑相继出世。

爸爸身为长子，十八岁那年奉父母之命成婚。可惜天不从人愿，爷爷想要早日抱孙的愿望落空。爸爸成婚不出两个月，爷爷被打成反革命，据小道消息，密告爷爷的是他颇为中意的长媳。携着伉俪情深的奶奶，一家人住牛棚去也。本该还在蜜月期的爸爸惨遭抛弃，也跟着大家同住牛棚。

一家“牛鬼蛇神”住了九年牛棚后才算沈冤得雪，爷爷、奶奶和爸爸官复原职，大叔叔、大姑姑、二姑姑和二叔叔相互扶持考大学去也。从此真的是一家子平步青云。爸爸更是有幸认识了二叔的同学，我的妈妈，两人在妈妈毕业那天立马成婚。而我，更是有幸在他们结婚纪念日那天光荣出生。

如果在古代，我家也算得上是侯门了罢。爷爷是将军，奶奶是人大副主席，爸爸是海关关长，大叔叔和二姑姑各位一军界高层，大婶婶是某省高级法院院长，大姑姑是某省政协主席，大姑父是某医院院长，妈妈、二叔叔、二婶婶和二姑父则共为某中国著名民营企业集团股东，外公外婆虽是赋闲在家，在医学界仍是大名鼎鼎，如我大姑父就时常厚着脸皮恳求我每次去探望外公外婆时召他当司机。啧，这败类！

好歹说，这么一家子也算非富即贵了吧？所以当早餐时爷爷对我说当天晚上有我的相亲宴时，我那个兴奋啊，就别说了。
照描写古代的小说推断，我这么一位贵公子，携雄厚家底，相亲的对象必是绝世美女。
上帝果然还是关照我的，哈哈！

心甘情愿地跟在老妈身后，任她把我带到形象设计室去精心打扮。一整天，我的心情都很好，开心得直哼歌。
在我的雀跃中，傍晚终于姗姗而至。当希尔顿出现在我眼中时，我觉得它比平时漂亮了几千几百倍：外观之典雅，大厅装潢之富丽堂皇，餐厅桌椅之雅致，在再无不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