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半,我殷殷期盼的相亲对象出现在餐厅门口。那一刻,我切身体会到了从天堂到地狱做自由落体运动的滋味,更是从无一刻比那一刻更明了什么叫乐极生悲、福兮祸之所伏,又什么叫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我一天内想了不下几十次的绝世美女,居然是那个曾当众扬言要追到我的丑女人,并且她还是那个有审美障碍的将军的孙女。根据上梁与下梁的继承关系,这位勇气可嘉的女同胞,应该也差不离了。
从优生学的角度考虑,这事,不可行。
尽管有千万个不愿意,我还是不得不被众人的目光钉在座位上不敢稍动,并被暗示端出一脸花痴笑容以娱众。
有我这么命苦的贵公子吗?
晚上十点半,刚经过相亲事件打击的我,不堪承受心中苦闷,从家中逃了出来,准备开始探险──孤身一人去酒吧。
这是绝对被禁止的行为,但那时的我管不了那么多。不发泄不行啊,太痛苦了!
十一点三十五分,我把车子停在一家叫“炼狱”的酒吧附近,潇洒地进了酒吧的大门。
进去时并没有注意,等坐在吧台前点了酒,四下打量了一下环境后,才发现这酒吧里都是雄性动物,目所能及找不到一位女性。心里犯嘀咕,是不是这酒吧的老板有性别歧视?当我终于明白这是一家同性恋酒吧时,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这是一家颇为别致的酒吧:复古的装潢、慵懒的音乐。如果不是调酒师与侍应生长相有点丑,那就简直称得上完美了。当然,能换上美女就更好了。
我喝着酒,心里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当喝到第四杯的时候,我才发现一个问题,一个有点严重的问题:除了第一杯酒,我好像并没有再叫其它的酒。那我后来喝的三杯酒又从哪里来的?
察觉到不对劲,我终于收回思绪,打量了一下周围。
喝,这吧台边什么时候围了这么多人?而且围在我身边的三个人,全都把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也不管他的眼睛受不受得了。
完了,我在心里哀嚎,我不会无意识地就把人家的酒给抢过来了吧?
怎么办?看他们气势汹汹,连看另外两个都充满杀气的模样,我该怎么办?假如他们攻击我的话,我要不要自卫?
当然,从三岁就开始学武术,要撂倒三个大男人对我来说问题不大。只是我敢在酒吧里面生事的话,不用等爷爷出手,老爹就会先家法伺候我了。
怎么办?
“几位大哥。”我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没想到,他们,包括那三个以外,所有面对我的人,都做了同一个动作──松开他们尊贵的手指,让酒杯做自由落体运动。
反应这么大?
我认命地仰头闭了闭眼睛,看来这场架是免不了要打的了。
我暗自做着准备,凝神应付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动作。却没想到过了半天,那些人都没有动静,只知道傻傻地站在那里。他们会不会是练**功的,以为静站就可以达到攻击敌人的目的?
想到这里,我皱了下眉。
不料下一刻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站在我左边的那个男人,大声地说:“是我先行动的,你们不能坏了规矩。”
接下去,吧台边就像炸开了的油锅,充斥着各人的声音。
什么“小美人喜欢NP,大家共享”啦,什么“你别想独吞”啦,什么“抽签决定”啦,总之,那分贝,比几千几百只鸭子齐叫还恐怖。
不过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事情与我无关。
我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场面有点失控,据我观察,那些人似乎有动手的倾向。
正当我考虑着要不要避其锋芒时,吧台后的一扇我以为是装饰的门打开了。
那一刻,我以为我看到了天使。
大概与我差不多的身高,瘦削的身材,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仍显得苍白的脸色,干净无垢的气质,配上从他身后那扇门里射出的灯光形成的光晕。
我感觉到了我失序的心跳。
在我还来不及品味那意味着什么的时候,这么一幅让我沈醉的画面就被破坏了。
从天使刚刚出来的那扇门里,又出来了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丑男人。而那个丑男人,他居然不管是不是会破坏美感,就这么往天使身边一站。
我在心里呻吟,这个大老粗,亏他穿衣服还挺有品位的,气质也还挺酷的,就不知道什么叫和谐美吗?
不过这个人一出现,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本来在演奏“黄河大合唱”的几千几百只鸭子,都默不作声了。哈哈,大概他们也觉得这个大老粗破坏画面之罪,罪无可恕吧。有个共同的敌人,果然能使他们同仇敌忾。
然后,那个大老粗开口了:
“这里的规矩,大家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所有的鸭子都摇了摇头。
“那么,就询问当事人的意见吧!”大老粗接着说。
所有的鸭子都点了点头。
而酒吧内原来不在吧台边的人,都开始向吧台靠拢。我开始觉得不舒服,空气有点稀薄,想出去,又觉得动作可能会太突兀、引人注目。这些人可都还在气头上,难保不会一点小动作就引燃导火线。
唉,众怒难犯啊!
然后,那个天使向我走了过来,靠在里面的吧台上,轻轻地开口问了一句话。那清冷的音质,真是令我如聆仙音。过了两三分锺,我才反应过来他问了什么。
“请问,你愿意选择谁呢?”
而在那之前,我先是沈醉在他声音的余韵中三十秒无法自拔,终于拔出来后,又惊讶于天使不仅人好看,声音也好听,并为此发了三十秒的呆,然后我决定问一下这位天使的名字,好好认识一下。但才说了一个“你”字,我又觉得这么直接问太冒昧了,正考虑要不要修饰一下说辞时,身边的几千几百只鸭子开始奏摇滚乐。
那时,大老粗又开始发挥效用,雷霆万钧、气势非凡地往天使身边一站,那些鸭子就自动停止了音效,并开始作鸟兽散了。
空气终于新鲜了很多,我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才反应过来刚刚天使问了我什么。
“请问,你愿意选择谁呢?
5.
奇怪,他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有需要我选择的什么人吗?选择了又干什么呢?
啊,不会刚才那群人真的是想找我打架,而天使和大老粗来帮我解围的吧?
那我刚才说了一个“你”字,就没了下文,岂不是让人误解?
完了,那不是让天使误以为我爱惹是生非,又不知好歹、恩将仇报?
我很想开口解释,又不知如何启齿,只觉得这里闹哄哄的并非解释的好地方,何况背后几十双眼睛正瞪得我脊背发寒。
正当我烦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天使邀请我去他办公室说话。
天使果然不愧为天使,其善解人意的程度,直让我怀疑我们是不是新有灵犀。
在他办公室坐下后,天使对我微笑,那笑容,让我如沐春风。我陶醉,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假如没有大老粗那简直要在我身上烧个窟窿的愤恨目光,我想我会只愿沈醉不愿醒的。可是那目光实在太“热烈”了,让我欲忽视却不能。
“您好,我是这家酒吧的负责人,我叫柳子煦。”接过天使递上的名片,我暗叹,果然名副其实,子煦子煦,子如春阳煦暖。哪像我,居然叫仰宝贝,姓仰也就算了,那是无法改变的,可干嘛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要叫这么幼稚的一个名字?
“这是我的合伙人,他叫程森。”柳子煦指着边上的大老粗对我说。想到刚才全靠他帮我解围,我不禁冲他笑了一下。不料他却不领情,仍是瞪着我,一动不动不说,连眼睛的眨动频率都低到可以上吉尼斯纪录了。如果不是柳子煦撞了他一下,我怀疑他是不是要瞪到眼睛脱窗才罢休。‘如大梦初醒的程森,也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的头衔居然是程氏保全公司的总经理。我大吃一惊,脑中迅速闪过程氏保全的资料:
程氏保全,程氏家族旗下产业。以程家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背景为依托,成为国内保全界龙头,好几次国家领导人出行都是请的程氏保全。传言程氏保全的总经理乃程家内定继承人。没想到眼前的大老粗就是那位内定继承人。想到他曾经的辉煌战绩,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我不但在他的地盘闹事,还公然挑衅他看起来颇为看重的合伙人,而他只是拿眼刀招呼我,真是幸甚幸甚!
“请问先生贵姓?”柳子煦的声音拉回我飘远的思绪。
我摸了下口袋,才想起身上穿的是休闲服,口袋里并没有带名片。
“久仰大名!”我衷心地对眼前的两位说,这个程森,估计有一半中国人对他久仰了,我并没有说谎,“敝姓仰,叫……”我迟疑了一下,还是不顾丢脸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叫宝贝。”毕竟想跟眼前的柳子煦有进一步的交集的话,那就不可能瞒过程森我的身份。
眼前的两人听过我的介绍后,对视了一眼,明显地错愕了一下。然后柳子煦再度开口:
“你就是那个网络奇迹‘YOUNG’的幕后老板?那个商界奇葩仰宝贝?”
我苦笑了一下,我还以为离开网络公司游手好闲了将近一年的我,早就被世人忘却了,却没想到竟是有人一听我的名字就能联想到我的身份。这,恐怕不得不归功于我这个幼稚可笑的名字吧。
“您过奖了!”又要说这些客套话,真是累人。
“仰先生怎么会到小店来呢?不曾听说过仰先生原来也是圈内人啊。”柳子煦又问。
外界还传我是不是七老八十!。可是……
“圈内?什么圈?”
眼前的两人又明显地愣了一下,对看一眼后,柳子煦再度开口:
“仰先生不知道这是一家GAY吧吗?”
GAY……GAY吧?同性恋酒吧吗?我这回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大惊。
估计是我吃惊的表情太明显,柳子煦又问我:
“仰先生事先并不知情?”
我老实地点了点头。
没料到一旁的程森却大有反应。
“你这个白痴,你不知道你也敢乱逛?你有没有危机意识啊?还敢在这里乱喝酒,你也不怕被那些人生吞活剥啊?”
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活似我砍死了他老妈。
我不禁委屈。这人算什么角色,从来没人敢对我这么大吼大叫,就连我惹恼了爷爷,他老人家也不会对我大吼大叫,他凭什么呼喝?还说我是白痴,谁不知道我仰宝贝是天下无双的天才?
我瞪了他一眼:“谁叫你不在门口挂块牌子说明啊。”
不料刚才还吼得挺溜的程森,这时居然咳了起来,咳得满面涨红。
“他怎么啦?”我问柳子煦。还是天使好,一直温温柔柔地,也不会对我大吼大叫。想到这里,我又瞪了程森一眼,他却咳得更厉害了。
“没事,他只是呛了一下。”柳子煦笑着说。
呛了一下?我疑惑地扫了一眼程森,没发现他喝什么啊。正待再说话时,墙上的锺响了起来,两点半了。
“啊,我得回去了,迟了轩又得唠叨了。”柳子煦拍了拍正在咳嗽的程森,又转过头来对我说:“仰先生,欢迎你下次再来。这次我请客,算是交你这个朋友。森,送仰先生回去吧。”
“叫我仰或YOUNG就可以了。有你这个朋友我很高兴。”我了一下柳子煦伸过来的手,我说。
“好啊,你也可以叫我子煦。仰,很高兴认识你。请务必让森送你回去。”
“其实我自己开车过来的,不用麻烦程先生。”我推托。笑话,一个大男人,回家还要人护送?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走太危险了,请务必让程森送你,不然我会不安心的。”子煦一脸忧虑地看着我。
我心一动,松了口:“好的,谢谢!”
“别客气,大家是朋友。”
目送子煦离开,转过头,发现程森又瞪着我看了。真是,这人怎么这么顽固,我不是已经与子煦化敌为友了吗?
“其实你不用送我的,我一个人开车回去就行了,再见!”
“等一下。”他一把揪住我。
我回头看着他,怎么啦?
“你喝了酒,开车不安全。”这倒也是,酒后驾车是不应该的,被爷爷知道会被骂死的。可是我又不愿让他送。“要不,我打车回去吧。”
“你不知道现在最多的就是计程车之狼吗?”他口气不善地说。
我翻了个白眼,姑且不论我的性别是男,就算女的,长得这么抱歉,谁要?
但是看他一脸山雨欲来的架势,算了,送就送吧,有免费司机还不好?我点头:“那就劳烦程先生了。”
他却还是一脸不满意:“叫我森。”
德行!真是得寸进尺了。可看他一脸阴森森的样子,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叫就叫,又不会少块肉。
勉强叫了一声,我率先向外走去。
等到了酒吧外面,我才算了解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6.
等到了酒吧外面,我才算了解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一大群的保镖,围着四辆车,齐刷刷地站在那儿,仿佛黑色塑像般,比起爷爷部队里的那些特种兵毫不逊色,不愧是名动天下的程家。
只是欣赏归欣赏,真要让这么一大群人天天跟着的话,我想我会受不了的。我还是只适合过我的散漫生活,想干嘛就干嘛,精神来了弄点事情做做,或赚钱或念书,懒得动时,就去花钱,拉着堂表兄弟到处疯。比如说最近我就有一种想要游遍三山五岳的冲动,这种事,身后要跟了一大群人,那还能做吗?
虽然从小到大,不管去哪,身边总会跟着一个家人,但那是出于关爱,与这种责任在身,不得不为是有本质区别的。
想想这个程森也够可怜的,嗯,我同情他。
本来我是想自己开车,让他们跟着我回去就好的,不料程森一定要我坐他的车回去,没法子,只好再次妥协。
回到家已经快四点了。悄悄地把堂哥的车子回归原位,再蹑手蹑脚地回房间梳洗上床。
坐在床上记着日记,回想着这一天来发生的事,不禁莞尔。相亲事件犹如上一辈子般遥远,那时觉得天快塌下来的打击,现在看来,也微不足道得很。不禁想到了“炼狱”,想到了柳子煦,心就忍不住雀跃,就忍不住将嘴角弯成了一个弧度。我,终于也有了一个朋友,一个对着我的脸也不会震惊、不会作出过度反应的朋友。
从小就受到的种种不公平待遇,使得我对人群有一种厌恶,身边陪伴的始终是亲人。不是没接收过善意,但那是一种虚伪的善意,一种别有所图的善意。从来没有人因为我是我而表达对我的善意,也从来没有人看我时是透过表象看我的。每一个人,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接近我,总不是为了独立的个体的我。说不遗憾是假的。再怎么成功,也是需要朋友的,谁不渴望有一个你在他面前可以无拘无束的朋友呢?谁不渴望身边有一个不为你的背景、权势所惑的朋友呢?有时候,我总会忍不住想,哪怕来一个这样的敌人也好的。但我总是失望。
今天,我终于遇到了这样的人。柳子煦、程森,当他们看我时,仿佛我就是我,并不是身后附了显赫背景的仰宝贝。也许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没有坚定地拒绝程森送我回家吧。
这一夜,我枕着幸福入眠。
第二天,我照例陪着爷爷晨练。
老实说,要一个将近五点锺躺下去的人,五点半起来练太极,这简直不是人干的。更凄惨的是,二叔还想拉着我练西洋剑术。我的妈呀,那我还不非死即伤?吓得我连忙说,今天要陪二婶研究某美容偏方,溜了。我这二叔啥都好,就是有点那个那个……PTT,只要抬出二婶,保将他治得服服帖帖地。至于二婶?哈哈,她最疼的就是我。那种程度,可让堂妹直指着二婶说她重男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