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二婶家,我就摆出一副饱受委屈的模样,对着二婶哭诉昨天的相亲事件。关于女主角是如何如何丑陋,如何如何打击了我一颗二十一世纪好青年的纯洁的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心,如何如何让我昨夜无法入眠、噩梦不断。不到半个小时,我就在二婶的充满慈爱的目光中沉沉坠入梦乡,着实补了个好眠。
在吃了二婶的一顿充满爱心的、让我垂涎良久的(一个星期,也算得上良久了吧?小时候,家族企业没那么大时,我可是天天吃到的)晚饭后,我回家盘算着晚上怎样才能再次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去见柳子煦。
难得交到一个朋友,我不想让那些堂表兄弟搅局。先不提他们能不能接受我去同性恋酒吧,单说在我的内心深处,就隐隐地有一种想法,不想让他们看到柳子煦。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想法。向来,我并不是小气的人,从来也不会藏私。不是我自夸,我的家庭,一向来是兄恭弟友的典范。有这种想法,在我,还是第一次。我模糊地意识到,我似乎变了,但我又说不出我究竟什么地方变了,这种变化又是好是坏。我只是下意识地执着着。
晚上十点,我家的就寝时间,与家人道过晚安后,我回房间准备着偷溜事宜。
十点半,确定大家都睡熟了,我再次溜到大叔叔家,开了堂哥的车子向“炼狱”而去。
十一点半,我再次坐在“炼狱”的吧台边,点了一杯粉红女郎。
正当我想向那个人不帅调酒动作却很帅的调酒师询问柳子煦的行踪时,吧台里的那扇门再度在我的面前开启,天使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对着我微笑。
我再次坐在煦的办公室里。
不同于前一天,这一次我有了打量煦办公室摆设的心情──没有了那灼灼的目光,当然好心情。
可惜好景不长,我才庆幸了不到十分锺,那个程森就出现了。这个家伙,怎么阴魂不散啊?程氏保全的负责人,可以这么闲吗?
尽管心有不平,可这是人家的产业,他爱来就来,我能咋办?
于是照常聊天。
天文地理、历史人文、时事政治、财经资讯,无一不畅谈,唉,也无一不争论。
这个程森,是不是专门来跟我作对的?怎么他天天跟煦在一起,就不能学点煦的温柔?
看人家煦,那么无争、那么宁静,简直就是君子的典范;而这个程森,时不时地就拿他的死鱼眼瞪我,好不容易不瞪的时候,那就是他与我意见不合、相执不下的时候。而且天天如此。
这个该死的程森,就算你知识渊博,就算你见解精辟,就算你口若悬河,就算你妙语如珠,可是你干嘛要把这些对着我来现?你要爱对着我现我也认了,可你干嘛非得跟我过不去,一定得跟我争论才能显示出你的种种优势是不?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魔障?
尽管心中恨得咬牙切齿,连在睡梦中都巴不得把这个烦人的程森给踢出去,但在那么恬静的煦面前,我又觉得即便是存了这样的念头,也是对煦的一种不尊重。
于是便憋了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
白天在家时,我就找各个堂表兄弟的茬,整得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才能在“炼狱”里维持着翩翩君子的风度,不至于丧失理智去攻击那个时时跟我作对的程森。
7.
尽管觉得程森这个人比小强还碍眼,但为了能见到子煦,我还是每天晚上溜到“炼狱”。
有时候也会想到自己对子煦的这种执着是否太过,但都被自己用好不容易交到一个知己,自然珍惜的理由给压了回去。
当我终于明白我对子煦的这种执着代表什么时,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月。
那天是星期六,依例,所有能赶回来的人都回到祖屋了,平时稍嫌冷清的大四合院显得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睡完午觉起来时,正好是下午三点半,想到今天下午的下午茶有二婶做的点心,我就不顾身上还穿着睡衣,马上向餐厅跑去。
心中那个急啊。
要知道二婶做的东西受欢迎的程度可是比刘德华演唱会的门票还要高的,去迟了,就可能落个碗盏空点心尽的下场。虽然疼我的二婶总会为我留一份,可在美食面前就忘却兄弟爱的堂表兄弟们的偷袭功力更是非凡。有史以来,他们得手的次数已经不下十次了。我要是去迟了,可难保我的那份是不是成了他人的腹中餐。
当穿着睡衣、赤着脚的我,发挥我短跑潜能跑到餐厅门口时,正好看到表哥那只罪恶的手伸向我的点心盘。千钧一发间,说时迟,那时快,我一鼓作气,跑上去拍开他的手,总算护住了我那盘差点尸骨无存的点心。
真好,喝着茶,吃着绿豆糕,我悠闲地享用完了属于我的那份下午茶。瘫在餐桌前发了十分锺的呆后,我站起身,打算给胆敢觊觎我的美食的现行犯行刑。
但堂哥的一句话,却把我给镇住了。
“宝贝,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莫名,最近这段时间,晚上开溜白天睡觉,出去的机会少之又少,连接触女孩子的机会都没有,哪来的意中人?
我怔愣,我的一大群家人可不怔愣,一个个全都作鸟雀状向堂哥进攻。
“宝林,你怎么知道?”
“宝林,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
“宝林……”
“宝林……”
……
一个好儿郎,就这样身陷重围,被一个个亟欲知道真相的人给挤得几要断气,又无法脱身,当然也就说不出话来。而得不到答案的众鸟雀,则更着急地想要寻求真相。
最后还是爷爷棋高一着。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一出手就是不同凡响。
只见爷爷拐杖如飞,呼呼向众人扫去,口中大喝一声:
“全都给我安静!”
众人动作定格,室内一片鸦雀无声,将军的威仪顿时显露无遗。
“你们,”爷爷的拐杖再次扫过众人面前,“都给我离宝林远一点,没看到他呼吸困难 吗?”
大家回头看去,才恍然刚刚做了什么好事。
我在心里笑得肚肠打结,只是不敢出声。一出声,只怕就成了靶子了。
“宝林,你给我说清楚。”爷爷再次不疾不徐地开口。
可惜他眼中的急切还是被我看出来了。我撇撇嘴,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把我推销出去?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我的意中人?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仰宝林能知道?我怀着看好戏的心态,继续四平八稳、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等着看堂哥出糗。
只见堂哥扫视了众人一圈,然后对着爷爷问:“还记不记得上次宝贝说他暗恋某人的那段时间,在他脸上出现的表情?”众人点头。
呼,这件事居然全家都知道?堂哥,你这个大嘴巴,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堂哥不知危机将近,继续他的大嘴巴:“刚才,在他吃完点心后的那段时间,他的脸上又出现了这种表情,而这种表情已经维持了一段时间了。”
然后堂哥把头转向我,直视我的眼睛,问我:
“宝贝,刚才,你,在想谁?”
我在想谁?
我在想的是,如果能让子煦尝尝这绿豆糕的味道……子煦?竟是子煦让我露出那种表情?于是这一个月来的种种种种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原来我竟喜欢上了身为同性的子煦?
心底的震惊让我差点无法维持脸上的表情。但我毕竟知道厉害,仍是竭力地作出一副迷惘的样子,作出一副正回想的样子。
“刚才,我在想……我在想二婶……”
“你说什么?”众人大惊。
我看了一眼众人,继续慢吞吞地说我的话:
“……做的绿豆糕真好吃!”
然后语气一转,看着表哥疾言厉色地说:
“可是表哥居然想偷吃我的美味,我一定要收拾他!”
说话的同时,我跳起身,抓住还来不及反应的表哥,伸出我的魔爪,呃,不,十指,向表哥的腋下、腰间袭去。表哥最怕痒,用这招对付他准没错。
下午茶以我和表哥的嬉闹为尾声。众人的注意力全被引开,或许是对我的解释比较满意吧,毕竟从小我就是个愿为美食死的人,大家不再追究。可是对上堂哥若有所思的目光,我知道他还在怀疑。
尽管嬉闹,我的心其实已然乱成一团,只好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以应付堂哥无声的质疑。
一直捱到晚上十点,道过晚安后,我才有空回房整理思路。
我茫然不知所措。
我,活到二十五岁,从没有怀疑过自己喜欢的是女孩子,看到漂亮女孩我会心动。从来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奉为教条,也曾“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这样的我,却在今时今日为一个同性而心动。
想起初相遇时惊为天人的刹那无法控制的心跳加速;想起为程森靠他过近的无名之火;想起不惜违背家人对我设下的门禁,夜夜费尽心思只为见他一面;想起二十几年来害怕被人围攻,只要出去总要人陪的我,只为不想让兄弟们见到子煦而孤身一人深夜涉足GAY吧面不改色。
于是我终于明白,那种种种种只为我对子煦心动。
这种禁忌的爱恋,我可有勇气去继续?我可有勇气冒天下之大不韪?我可有勇气面对二十四年来对我关爱有加的亲人的失望的眼神?
那一刻,我尝到了心如刀割的滋味。
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你可愿意付出天价以换得你的迷恋?
我没有答案。
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你可愿意罔顾真心割舍对他的爱恋?
我知道我不愿。
也许这个世界对同性之爱有着种种苛责,也许我将因无法抗拒世俗的眼光而放弃自己的情感,可是这一刻,我却愿意去尝试着发展这段禁忌的爱。
想虽这么想,但心底的不安并没有消除,毕竟要一个正统了二十几年的人,一下子接受这种不合世俗的事情是有点困难的。我想找人倾诉,却发现无人可诉。
脑中灵光一闪,我想到了一个好人选。
8.
午夜十二点半,炼狱
我与调酒师朱清打过招呼,要了两瓶威士忌和两瓶白兰地,轻车熟路地推开经理室的门。
门里坐着程森,手上拿着一杯酒,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
我挑了挑眉,没搭话。
这个老小子,敢笑话我。如果不是我现在心乱如麻,肯定会跟他舌战三百回合的。
但是我愿意放过他,可不表示他也愿意放过我。
“你今晚吃错药了?今晚可是周六哦?哇,你怎么都不说话呢?真的吃错药啦?”
我还是没搭腔。笑吧笑吧,其实你早就知道我这个傻子来炼狱就是为了看子煦吧?周六周日他不在我还来干嘛?其实你想看我笑话想很久了是不是?一个白痴,连自己喜欢人家都不知道,还以为是男人间纯洁的友谊,天天跑来缠人,也不知道那叫爱情。一个呆瓜!
朱清的开门声打断了我的自怨自艾,也打断了程森的絮叨。
但当他看清朱清放在桌子上的东西后,却瞠大了眼睛,怪叫起来:
“这是什么?威士忌?白兰地?仰宝贝,你想干什么?”
我还是不作声,示意朱清出去后,迳自拿了开瓶器开了起来。
似乎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程森放弃扮演乌鸦的角色,握住我正倒酒的手,直视我的眼睛,问我:“宝宝(这是他坚持只有他才能拥有的特权),你究竟怎么了?”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奇怪,我来这里,不就是想找他聊天吗?可是为什么面对他,我却又说不出来呢?
“陪我喝酒!”我恳求他。
他终于放开我的手,走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默默地看着我倒酒,默默地接过酒,默默地陪我喝。
喝完一瓶威士忌后(大部分是我喝的),我突然很想讲话,讲我的辛酸史:我的面目可憎,我的惹人厌恨,尤其是幼儿园到小学那一段,我起码讲了四、五遍。但我就是忍不住要讲,一直一直讲。讲到悲从中来,便哭,毫不节制地哭,把我二十几年来“男儿流血不流泪”的家训抛到脑后,尽兴地补足近二十年没哭的份。
平日很讨人厌的程森,那时却很体贴,不插嘴,不打岔,仅是适时地点头,发出几声“嗯嗯啊啊”的声音以表示他在听。
于是我便觉得原来程森竟有着无比的可爱。再干完半瓶威士(全是我喝的),我觉得我语言表达能力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我竟无法确切地表达我所想的。
但我还是孜孜不倦地讲。
那时,我开始讲我的情感史,讲着讲着,就讲到了那天的相亲事件,讲到了如何来的炼狱,讲到了子煦。
“你知道吗,”我打了声酒嗝,问程森,“当我第一眼看到子煦时,心里在想什么?”
程森摇摇头。
“天使!”我大声说。其实我不想那么大声的,可是我怕程森听不见嘛!
“漂亮的天使。可是,可是你这个大老粗,长得那么丑,当然,呃,你比我好看一点点。”我伸出么指和食指,比了比一点点的概念。“可,可是,你也不该站在那么漂亮的天使边上,破坏和谐的画面。”
我说着,又觉得程森这个人实在可恨,光说说他不解恨,又倒了一杯白兰地,走到他面前,递给他,对他说:“喝掉!惩罚你不识好歹,破坏画面。”
看着程森喝光那杯酒,我拿回酒杯,翻个底朝天,发现倒不出酒来,才满意地又倒了一杯自己喝。我本来想走回我刚才坐的沙发去的可是我发现程森坐的这一张比较舒服,便坐在他身边,继续喝酒聊天。
“那么漂亮的天使,又那么温柔,总是无欲无求的样子,我就觉得喜欢。”我认认真真地对程森说,怕他听不清楚,便趴在他耳边说。由于他比我高,我就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以支撑我泰半的体重。
“可是……”我觉得困惑,不知接下去要说什么。歪着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我要说什么。
“你知道吗,我今天,呃,不昨天,现在是凌晨了嘛,呵呵……”我顾自笑了半天,才想到要接下去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我看了看程森,发现他也看着我,于是问:“你想不想听?”看程森点了点头,我满意地接着说:“我,爱,子煦!”
我说完,仔细地看程森的反应,但他一点与震惊搭边的表情都没有,我就觉得这个游戏实在不好玩。
也许他没弄明白我的意思。
于是我又说:“我,爱子煦,不是兄弟爱,是对爱人的那种爱,是想与他共度一生的爱!”
我边说边观察他的表情,可他还是一脸平静,我沮丧。
但我没有沮丧几秒锺,就发现了一个好玩的现象:这个程森,他额头上的青筋,突得半天高,还一跳一跳地。以前怎么没发现?
觉得很好玩,便伸手去一根根地按。可是,刚刚还在跳的,等我去按时,就不跳了,也不突了。
我再度沮丧。竟连程森额头上的青筋都跟我作对,想惩罚吧,偏偏我找遍了程森的额头都找不到了。
正在我玩得不亦乐乎时,一直没吭声的程森开口了:
“宝宝,你很渴望与子煦共度一生吗?”
我点点头,心里还在为找不到他额头上的青筋而苦恼。
“那你知道要怎么做吗?”程森又问。
怎么做?我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追过人,我怎么知道怎么做?
于是我摇摇头。
“我教你好不好?”程森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