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楚清弋也不写字了,端了椅子在床边坐著,一边看书一边照顾著;到了晚上又折腾了许久,那人的烧才算退了些,後来楚清弋实在熬得累了,靠在椅子上也睡著了。
第二日一早楚清弋一醒来,就见一张放大的脸忤在面前,自己的脖子上抵著什麽东西,昨日自己救的人正面无表情地瞪著他,见他睁眼便冷冷问:“你是谁?”
楚清弋刚醒脑子还木著,又见人醒了,十分高兴:“你终於醒了。”
《忘尘歌》 前尘 二
仍然冷著一张脸的人没有理会楚清弋的高兴,还是问他:“你是谁?这是哪里?”
楚清弋脑子里总算清醒了些,弄明白了人家在问什麽,认认真真地答道:“在下楚清弋,这里是我家,昨天我在屋子後面看到你受了伤,就把你带回来了。”
那人拧著眉头又看了楚清弋许久,见他一张还有些稚嫩的少年脸庞,黑漆漆的双眼一眨不眨地也盯著人看,方收回了手里的东西,失了力跌在床上,才察觉自己方才用光了力气,这会连抬手也困难了,脸色沈了下来,半晌方道:“原沧。”
楚清弋一时没明白:“嗯?”
原沧又道:“多谢。”
楚清弋这才算是明白了:“原公子?”
原沧点点头,楚清弋又起身过去掺著他躺好,又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低语了声好了,转身拧了帕子来给他擦了脸,做完这一切才发现原沧愣著一张脸看著他,他也看不出那眼中的深沈,只是探了身子问:“可是有什麽不妥?还是伤口疼了?”说完他一拍自己额头:“对了,该换药了。”也不待人回答又跑去茶花旁的柜子里拿药。
原沧不声不响地看著他做这一切,完全没有阻止楚清弋随意的举止和动作,他实在想知道这少年自顾自的还能怎麽做。
楚清弋又抱著个瓶子跑回到原沧面前,温温和和地对他笑:“失礼了,原公子;换药的时候会疼,你能忍得住麽?”
原沧点点头:“无妨,你只管动手就是。”
楚清弋方才伸手轻轻揭下昨日包好的布条,看看伤口已长合了,吁了口气,拿帕子又极小心地把伤口周围擦拭了一次,才轻轻敷上新药,把布条重新包好了。
整个过程原沧十分配合,因为楚清弋的小心,他几乎没有感觉到痛,不由得又撇了楚清弋一眼,那人因为换药过程挺顺利正冲著他乐,看他看自己立刻问:“怎麽?可是伤口疼?”
原沧摇摇头:“不疼,谢谢。”
楚清弋笑笑:“那就好。原公子你好好躺著,我去弄些吃的,想必你也饿了。”说完将东西收拾了转身出门去了。
原沧倒是愣了,他原本以为楚清弋会问他如何会受伤,因何会流落在此间,哪知他竟然这麽的出去了,似是半点不好奇,他自己倒是奇了``````````
楚清弋搅著锅里的米粥,因著原沧看上去已有了些精神,放心不少;昨日捡了个受伤的人回家不是不紧张的,可愣是没顾得过来後怕,等现在想到了,人家都醒了;看原沧虽然显得憔悴,却依然能看出些原有的风度,虽不爱说话,但似乎也不难相处``````眼著著锅里的粥好了,他盛了一碗晾了会,想想又拿袖子扇了会,觉得不那麽烫了,放个勺在碗里,才端回屋里,见原沧躲在床上,方才应该在打量什麽,见他进屋又转头来看他。
楚清弋笑笑:“粥弄好了。”过去将人扶起来放好枕头在床头倚了,伸手将碗递过去。
原沧道了声多谢伸手去接,可高估了自己的力气,碗险些落了地,幸而楚清弋还没有放手,源沧心里怒翻了天,垂下的眼里闪过一抹嗜血的厉色,再抬眼却不露声色,只是有些作难地笑笑,楚清弋怕他难过,捧了碗道:“想是刚刚醒来不久,伤得又重,还没有恢复力气吧。原公子不介意,由我代劳,可好?”
原沧不语,楚清弋当他是默认了,拿勺舀了粥,轻轻递到原沧嘴边,原沧面上那表情有点哭笑不得,可楚清弋的动作却是认认真真十分小心,他一个不察,就那麽张了嘴,把那勺粥吃到了嘴里,之後也就变得顺利成章,一碗粥很快见了底,楚清弋递过帕子给他擦擦嘴,扶著他躲下然後道:“原公子你好好休息,有事唤一声就好。”
原沧点点头,倦意涌来,竟然就这麽又睡了过去,至於再惊异,那也是下次醒来的事了。
就这麽过了十多天,楚清弋去镇上又拿了两回药,掐著时间熬给原沧喝,照顾得十分周到,原沧复原得非常快,没多久已能下地在屋内走动了。
这日楚清弋在窗边看书,原沧在屋内活动了一会瞥见书架上挂著支竹笛,不由多看了两眼,问楚清弋:“你懂音律?”
楚清弋闻言抬头,见他在看那竹笛,笑笑:“不懂,只是会一两支曲子,父亲以前手把手教的。”见原沧的视线依然停留在竹笛上,不禁问道:“原公子愿听麽?”
原沧回头:“好啊。”
楚清弋见他点头,起身握了笛子在手里,横在唇边,看原沧已端正地在窗边坐了,心里一暖;楚清弋这两年虽习惯独居,可到底少年心性,镇上的人接触的极少,因不愿总也有人提及家中事非,但这样基本与世隔绝的日子清静是清静,却不能说不孤单,所以他常常非常想念双亲,却无人能诉;这时能有人愿意听他吹父亲的曲子,与人说说话,心底总是高兴的;而这两日处下来,楚清弋已是将人当作了朋友。
稍倾,一曲悠扬笛音在屋内响起,这首曲子是从前楚清弋的父亲常吹给他母亲听的,曲名忘忧,他有时独自一人也吹,但今日有了听的人感觉又不一样,心情也好了些,曲子自然也就有了曲名的意境,源沧也是听得认真,不知觉间几瓣紫色花瓣飘进屋中,在两人间随风穿过,是木槿。原沧抬眼望见院中不知何时开得繁盛的木槿,立时冷了脸。
夜里待楚清弋在小榻上睡得熟了,原沧下了床,走到楚楚清弋面前扬了扬手,让他睡得沈了,穿著楚清弋给他洗好的中衣,打开门,走出屋外;特别明亮的月光下,门前的木槿在夜里开得非常夺目,绚丽的紫色映著月光美得如仙子。
原沧冷冷道:“别装了,再美也还是个没得道的妖精,就当自己成仙了麽?”
不知哪里吹来阵风,那株花被吹得枝条乱摆,紫色花瓣一瓣瓣地就飘落下来,随著风在空中舞,不一会一道浅紫身影自乱花中出现,衣裙飘飘晃在半空,一张极美的脸映著月光有些蒙胧,她对他笑笑:“人家没成仙就不能显摆下美色麽?”
《忘尘歌》 前尘 三
原沧冷冷地看著飘在半空的花妖,声音不带半点起伏地道:“那主意不是你能打的,识相的趁我现在不想动手离开,否则别怪我下手无情。”
木槿花妖抿唇道:“人家都守了两年了,还只在花开季节来能见著人,你怎麽忍心?”
原沧冷哼一声:“就凭你那道行,幻化还待花期,也有胆在我面前现身?”
花妖咯咯笑得娇媚:“凭你如今的状态,能奈我何?”
原沧眼闪过狠厉,冷然道:“你尽管试试。”
花妖到底道行不足沈不住气,纤手拂动,花瓣舞得更疾,和著本来飘在空中随风翻飞的紫色
丝带挟著风声袭向原沧面门,尚带著缕缕花香。
原沧冷嗤一声:“放肆!”,容色不变,待丝带袭到,花妖眼前却失了原沧的身影,乍惊还醒,一回身原沧已立於身後,花妖立时双手齐动,条条丝带再袭原沧,片片花瓣也如利刃将原沧围在当中,只觉得丝带击中物体,花妖心中一喜,下一刻却花容失色,条条丝带竟反向她袭来,不及闪避,也避无可避,手足皆被缚住,眼前花瓣尽皆跌落於地,惹了泥灰,不复方才妖饶。
花妖眼中此时才有一丝恐惧:“你````你```那样的重伤,你竟恢复得如此迅速!”
原沧冷笑:“你不过不自量力。”
花妖看著原沧冷若寒霜的表情,蓦地觉得自己最喜爱的月夜也被冰冻了,冷入骨髓,这冷,让她心生恐惧,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不断催动灵力,试图从束缚中挣脱出来。
原沧抿著唇看了她一会,缓缓道:“再挣扎亦是无用,不灵力枯竭,化为原形罢了。”
花妖咬牙道:“我修为浅薄斗不过你,但未尽最後一分力,焉知结果如何?”
语毕,她猛提灵力,一头长发如有生命般在夜色披散开来,绕上身後木槿花树,渐浓渐密,不断长长,攀上树干枝条,及取著树身灵力。突然她并指如刃,切向缚住她的丝带,一道道紫色气流划过,她再一用力,竟真被她挣脱开来。
原沧容色不变:“不过徒劳,愚蠢之至!”语毕他起手捏诀,左手中指食指微曲,轻轻一弹,一道如萤蓝焰跃上木槿树身,立时燃起,一瞬间花妖与树皆被蓝焰包围,再挣不脱,她骇然大叫:“你!你为何如此狠毒,竟焚心焰炼我!我不过贪那一时时光,与你何仇?如何该神形俱来?”
原沧冷然道:“敢对我挑衅者,皆是如此结果,你怎可例外?”
花妖满心不甘,拼尽全力,欲扑向原沧。原沧一拂手,蓝焰自下而上呈旋转状将她再将缚在树上,不能动弹,她却睁大了双眼看向小屋,口中厉叫:“不!”
只见一点蓝焰挟余力落在小屋的门上蹿了起来,原沧身形一展已至屋前,喝声收,左手凌空出画虚空之圆,蓝焰皆被收入其中,原沧推开门,发现这一闹腾楚清弋已醒了,正从榻上坐起,脸上尚带著一丝迷茫,见原沧丫在门口,心下奇怪,问道:“原公子怎麽了?”说完已趿了鞋走到门口,却看见了院中情形,惊得说不出话来,抓著原沧的手臂摇了摇又放开,就要向木槿树跑去。
原沧一把拉住他:“此妖为孽,不可靠近。”
楚清弋挣了挣没挣脱,急道:“我见过她的,她不会害我的,原公子你想信我。”
原沧仍不放手:“不过表像而已,楚公子万不可被迷惑。”
楚清弋转头望向花妖道:“我见过你的对不对?在我最伤心的那一晚,是你开了满树的花安慰我对不对?”
蓝焰中的花妖神形都已快被燃尽,闻得此言,微微仰首,望向他,双目中莹光流动,似语还休。她轻轻一笑,看了他两年,那小小的少年郎一点点长大,从刚来时每夜在窗下静坐不眠,郁郁不欢,她看著那清澈的眼,竟陷了进去,开了一树的花,入他梦中,想让他能开心一点,却不想第二日起他便开始学著自立,开始慢慢学著打理自己的一切,当他第一次站在门前笑出来的那天,她亦欢欣不已。只是,这样的快乐要没有了麽?她实在不愿离开,奈何意识渐淡,身形已近消失,只转了头看著源沧,满眼哀求,尽是一句:“不要伤害他!”
原沧眼中清冷,笑她竟是如此心思,枉费百年修为,附了流水。
即使不甘,也不遂愿,蓝光敛尽,夜便沈寂下来,原来木槿所在之处只余灰烬,那满树繁花,再无影踪。
楚清弋呆了许久方喃喃道:“怎麽```就没了```````”径直拿了木铲,走到那堆灰烬前,细细地铲土掩了,低声说了句:“她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原沧没有回答,站在原处一直看著,暗中算算时候也该到了。
这边楚清弋方抬头,几道黑影突然蹿出,直向他袭来。
《忘尘歌》 前尘 四
黑影疾速掠过夜空,月光照著地上极快的影子,有长翼如蝙蝠,眨眼间已到近前,楚清弋只瞧见几张狰狞的面孔露著长牙迎面而来,躲都不及,呆立间背後一声大喝他已被原沧拉到身後,回神再看原沧已与那几个黑影斗在一处,几翻围攻之下那白色身影已见支拙,见状楚清弋想到原沧的伤,想是重伤未好,这下牵动了伤口,怕是这几天的休养都似水流了去,於是心中焦急,左右瞅了半天,在地上拣了根木棍,冲著其中一团黑影便戳了过去。
楚清弋没有料到的是他竟然真的戳中了,正好戳到那怪翅膀根处,怪嚎一声转了过来,锥子般的尖脸,凸出的怪眼紧盯著他,惨白的长牙上有液体滴落,森冷恐怖的目光盯得楚清弋一阵恶寒,双手握著棍子指著它道:“别```别过来```不`不兴就你们欺负人`的``。”
可那怪哪里听得他说话,发出一声难道听的嘶嚎一爪朝他面门挥了过来,楚清弋慌忙挥起木棍去挡,却哪里敌得过那怪的力气,木棍被击飞他也被余劲掀倒在地,没等他爬起来那怪又袭到,楚清弋吓得闭了眼,却听得一声惨嚎,利爪并未落到他身上,睁开眼发现原沧站在背对他站在面前,气势骇人,方才袭向他的那怪此刻已躺在了地上,没有声息,从它胸口流出的液体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
从原沧手中扔出一样物事,是那怪的心脏。源沧的举动令剩下的几只愈发暴躁,一齐再向他扑来,原沧对楚清弋喝了声“退开!”便又迎了上去,这次却动作十分迅速,楚清弋眼神几闪间原沧又退了回来,那几只怪立里倒了下去,再不动弹,有一只倒在他身边,他不禁大叫一声,源沧正弹出蓝焰,被他这声分了神,那只怪便迅疾逃走了;原沧心忧楚清弋,没有去追究,只将地上几只化为灰烬,才回过身来看著楚清弋,然後对他伸出手:“没事吧?能起来?”
楚清弋将手伸出去,让他拉了自己起来,又看了看原沧身後道:“无事无事。这些是?”
原沧道:“是我连累了你,它们本是冲我来的。”
楚清弋道:“这些是妖?你与他们有过节?”
原沧道:“它们是妖。至於我嘛```我本修行之人,早与他们结下深仇,此次却是连累你了。”
楚清弋拍拍胸口,深吸口气道:“无事,原公子方才救了我。”
原沧四下看看道:“先回屋吧。”
两人一同回了屋,闩了门,楚清弋掌了灯,倒了两杯水,待两人都披了外袍,才在桌前坐下来道:“刚才十在凶险,原公子经常与它们遭遇,实在危险。当日受伤,可```也是此因?”
原沧点点头:“是了。说来原沧还未谢楚公子救命之恩。”说完站起来便是一揖。
楚清弋慌得跳起来:“别,别!我不是那意思。”
源沧正色道:“其实是原沧连累楚公子了,因公子救了我,才惹来如此祸端。”
楚清弋奇道:“为何?”
源沧笑笑:“你自是不懂我辈中人与妖,鬼,怪之间的恩怨纠葛。你救了我,自是碍我他们之事,自然你也是要除的了。”
楚清弋道:“我与他们并无怨仇,更何况怎能见死不救?怎会如此``”他突地想起方才的凶险,不禁喃喃道:“也太不讲理了```”
源沧被他说得一笑:“不必担心,明日我便离开,他们自不会再寻你麻烦。”
楚清弋忙道:“你伤还未好,怎可如此匆忙。若路上再遇上他们该如何是好?要是``要是再伤了,又怎麽办```”
原沧道:“此番回程,若行水路,倒也费不了多少时日;再者我的伤已无大碍,应是无虞,楚公子不必担心。”
楚清弋还待说些什麽,却见原沧面色一凝,一把揽过他抢出了屋,再回头那屋子已燃了起来,火势漫延极快,楚清弋先是惊得目瞪口呆,再反应过来,脑中除了那父母画像再想不到别的,挣脱原沧的手便要往屋中扑去,原沧一把将他拉回:“你做什麽?”
楚清弋叫道:“我爹娘牌位画像尚在其中,不能毁了去。你放开,放开!”
原沧在他肩上用力一压,他立时动弹不得,只盯著那火眼中流下泪来,却倔强地抿了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原沧摇摇头,数掌挥向屋旁溪流,那溪水便如瓢泼一般扑在著火的屋子上;再回身一掌迎向趁势袭来的黑影,掐著它的脖子踏前十数步,冷然道:“竟然真的想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