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第二部 上————舞曳汹泠

这是小泠最喜欢的味道。
两百年前，小泠经常在没有课的时候跑到学院的草坪去睡觉。当时自己曾经问过他为什麽那麽喜欢跑去那种地方睡，当时小泠笑著回答，“在草地上睡觉能让我感觉到自己仍然是大自然的一分子。”也许正是这种喜欢自然的心态，让小泠更加讨厌那污秽不堪的政治洪流吧……而身为小泠最好朋友的自己，竟然亲手把他拖到了这个泥潭里……

“小泠，你这个贪睡鬼还不快点醒来？”伸手抚上了那被重重白色纱布包裹著的脸，杰拿斯喃喃地说著，“在不醒来的话，我就要吻你的咯。”
床上的人半点反应也没有。
“你快起来啊！以前每次我说吻你的时候你不是都会立刻跳起来赏我一拳的吗？为什麽你现在不象以前那样？！你快点起来啊！”抓著萧泠睡衣的领子，杰拿斯低吼著，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

“你这狡猾的家夥！就只会躺在这里让我们操心！你快点给我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的话，我要怎麽办？除了你，这边已经没有人和我一样了！你不是说要报仇的吗？你这样子怎麽样报仇？！”

萧泠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杰拿斯露出了枯涩的笑容。
“小泠，你知道吗？我昨天……一整晚都和骆林在一起。曾经说著爱你的我，但是现在却毫无廉耻地靠在别人的怀里……如果你醒著的话，一定会笑著说祝福我吧？但是，我实在无法原谅那样无耻的自己……我觉得自己好自私好自私……”呜咽著把萧泠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脸，杰拿斯脸上全是痛苦的神色，“就象在两百年前的一样的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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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当中用小手拍著皮球的萧泠仿佛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叫唤著自己。
“谁？是谁在叫我？”小脸仰著，萧泠朝声源处看去。
“没有，你听错了。这里只有我和你，根本不会有其他的人。”温暖的双臂从後面环著小小的身躯，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但是……”转过头，萧泠看到的，是一张忧郁而眼熟的脸。
“小泠，这里没有其他的人，留下来和我一起玩吧。”
“但是这里好黑，我好怕。”萧泠摇著头。
“不要怕，还有我在啊……”
“哥哥你到底是谁？”歪著头，萧泠露出困惑的表情打量著眼前的人。他是认识对方的，但是到底对方是什麽人，萧泠却怎麽也想不起来。
“我就是你啊，”温柔地笑著，大手抚上了萧泠的头。
“小泠……对不起，是我的错……”黑暗中又传来了熟悉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真的有人在叫我！”那个声音让萧泠的心里没由来地抽痛著。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在叫他？
“小泠，对不起，如果两百年前我没有把你的计划告诉伯格拉特的话，你就不会被他急冻起来，也就不会被……”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仿如在萧泠的耳边响起一般。
“你到底是谁？！”好痛，心里的痛越来越厉害，那种强烈的压抑著的感情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不要听！小泠你不要再听下去！”眼前的人用力地捂著萧泠的耳朵，脸上的表情扭曲著。
“小泠，你不是说要报仇的吗？你现在就给我起来啊！”
“不要再说了！”小泠痛苦地蹲下了身子，“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快点起来……”
是杰拿斯！他终於听出来了！那个是杰拿斯的声音，那个在两百年前背叛了自己的男人……坚实的地面突然失去了他的支撑力，萧泠的身子慢慢地往下沈去。
“不要！”惊恐地划动著双手，但是仍然不能阻止身子下沈的趋势，同时黑色的不知名的液体迅速淹没到他的胸膛位置。
再这样下去的话他会死！对死亡的恐惧感立刻笼罩著他的心头。
不！他不要死！萧泠伸出了手本能地抓扒著，最後让他抓住了某样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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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泠？！”杰拿斯慌乱地看著床上紧皱著眉头，双手无意识地舞动著的萧泠。本来以为讲出当年的事情让萧泠醒来，哪知道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要快点叫医生来。杰拿斯站起身子伸手按动了电铃。而在同一时间，他的另外一只手已经被抓住。低头一看，只见抓住自己左手的，竟然是萧泠的手！
“小泠，你终於醒来了？！”杰拿斯一阵狂喜。
“你……为什……麽……要……背……叛……”重创後的嗓子发出了有如野兽咆哮一样难听的声音，萧泠瞪著杰拿斯的眼睛充满著愤恨和不甘，右手紧紧地掐著杰拿斯的左手，露在纱布外的面容扭曲著，显得更加狰狞……

“我……”杰拿斯刚想开口，房间的门已经被人撞开，大堆的医务人员冲了进来。
“病人已经醒来了？对不起，请这位先生先出去一下，我们要为病人做个详细的检查。”护士们拉开了萧泠的手，把杰拿斯推出了门外。
“哈……哈……”背靠著墙壁，杰拿斯的脸上露出了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两行泪水终於淌了下来。背负了多年的秘密终於说出来了，但是，他却要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刚才看小泠的样子，要他原谅自己，大概是没有可能了吧……

“活该！活该！”用力地捶著身後的墙壁，杰拿斯低声地吼著。
“不要这样！”骆林的大手抓住了杰拿斯的手，阻止了他的自虐行为，“不要这样。”
“我要失去他了！我要失去他了！虽然我知道这天最终会到来，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小泠会那麽恨我！”泪水在脸上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杰拿斯抓住了骆林的领子低吼著。
“不会的，不会的！小泠他不是那样小气的人，他会原谅你的。我知道他会原谅你的，你不要这样……”用力地搂住杰拿斯，骆林连声安慰著。
天啊，为什麽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的地步？为什麽所有的事情都会好象脱缰的野马般难以控制？他们也只是想过平静的生活而已，为什麽老天总要捉弄他们？骆林抬头看著紧闭著的病房大门，心里乱成了一团……

“对不起，萧先生说他什麽人都不想见。”护士说著这阵子经常说的台词，不意外地看到对方露出了十分落寞的感情。
“是这样啊……那麽，他的身体……”果然，小泠还是不肯原谅自己。不过也难怪，换作是自己的话，恐怕也无法原谅一个对自己造成如此大伤害的人吧。
“放心吧，他的身体复原得很快。虽然刚醒来的时候发了几天的高烧，但是烧退了以後身体复原的情况十分良好，只是……”虽然作为护士不能透露太多病人的资料给外人，但是由於前阵子杰拿斯经常出入，所以护士们都不自觉地把萧泠的状况告诉了他。

“只是？”
“他似乎没有打算要动脸部矫形的手术，医生每次和他说都被他拒绝了。”护士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怎麽会这样……”为什麽小泠要这样做？难道他打算带著那被火烧伤的脸出院吗？
“详细原因我们也不清楚。但是矫形手术这种东西，如果病人不同意的话，医生也是不能擅自为他做的。”
“这个我明白。我还有事情要先走一步，照顾萧先生的事情要麻烦你了，”杰拿斯向护士点了点头，然後带著失望的神情离开了医院。
看著杰拿斯离开的背影，旁边的几个护士开始议论开了，“安德洛先生又来了？”
“恩，但是萧先生好象还是不肯见他。”
“好可怜哦，他可是每天都来呢。但是萧先生自从醒来後就不再让他进门了。”
“我觉得萧先生实在是太无情了，”其中一个护士开始为杰拿斯抱不平了。
“嘘……那个萧先生好象是陛下的贵宾，我们还是不要乱说为好！”另外一人打断了她的话。
“一定是有什麽原因吧。我们是局外人，还是不要管那麽多吧。”
门外的议论声逐渐远去，床上的萧泠，慢慢张开了眼睛。
无情吗？如果她们知道了杰拿斯曾经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她们一定不会再这样想了吧！伸手抚上了脸上那层层的纱布，萧泠心里涌上了阵阵的愤恨。
刚醒过来的时候，由於身上的伤让他持续地高烧不退。那个时候，虽然他的身体很累，精神上也极端疲乏，但是肉体上的疼痛却让他怎麽也无法安睡。脸上的伤不断地在恶化，汗水混合著流出的血水，让他更加难受。再加上每次合上双眼，他的脑海里都会不断地涌现出以前的一幕幕场景……特别是爆炸前那杀手对自己所说的冷酷的话语和杰拿斯承认背叛的告白一次又一次地再脑海中回响著。

为什麽？为什麽要背叛他？一直以来，他都把杰拿斯看为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最贴心的知己，为什麽他可以毫不理会自己的感受把自己的计划偷为己用？如果不是他的背叛，自己根本就不会被伯格拉特急冻200年之久，那就不会遇到兰度，更加不会被杀手暗杀！

况且，200年後的杰拿斯明明没有失去记忆，为何又要欺骗他？难道杰拿斯认为他是那种可以一骗再骗的人吗？而竟然还傻傻地去相信对方，仍旧把他看做是最好朋友的自己，简直是天真的可以……

不安稳的情绪让萧泠的休息严重不足，再加上身上所受的重伤，让他整个人迅速地虚弱下去。最後医生不得不开下重药，用强力的药物压抑著萧泠身上的疼痛。在药物的帮助之下，萧泠好不容易地终於入睡。在昏昏沈沈之间度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时期。

现在萧泠身上的上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脸上的烧伤没有治理。医生曾多次来叫他去做矫形手术，但是都给他拒绝了。其实萧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要拒绝，他只是想好好理清自己的思绪，再决定以後的去向……

“嚓”一声轻响，门锁被人扭开了。萧泠不悦地皱眉，不是已经交代过他任何人都会不见的吗？为何还有人进来？然而当他抬头之时，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访客。
“你不要怪她们，是我自己要进来的，”来人脸上挂著温暖的微笑，让萧泠一下子愣住了。
“陛……下……”萧泠才艰难地从重创後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斐迪拿便制止了他，“你伤得很重，还是暂时不要说话吧。我只是来看看你而已。”
一边说著，斐迪拿伸手探了探萧泠的额头，然後笑著说，“实在太好了，你的烧终於退了。”
萧泠讶然。一部分是由於斐迪拿竟然会抒尊降贵地来探望他，另一部分是由於对方的突如其来的举动。
“前几天我曾经来探望过你，当时你高烧还没有退，昏昏沈沈地睡著了，所以不知道吧。”斐迪拿继续说著。
斐迪拿曾经来探过自己？对了，他记得在发著高烧的时候，曾经有人在自己身边照料著自己，那双紧紧握著自己双手的温柔大手……难道是斐迪拿的？
为什麽他还要那麽关心自己？难道他还想把自己收归旗下吗？但是，现在自己这个样子……
“谢……谢……”
“比起你的感谢，我更加想看到你的笑容呢。”斐迪拿半真半假地说著，语气里透出了浓浓的宠溺。
而斐迪拿的温柔，让萧泠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自己一直看作是好友的杰拿斯，毫不留情地把自己出卖，那个嘴里说著爱自己的兰度，却要派杀手来暗杀他。为什麽斐迪拿反而会对自己那麽好？他们之间甚至称不上是朋友！

“陛下……你能……离开吗？”把头扭向了另外一边，萧泠下了逐客令。虽然斐迪拿一番好意来探望自己，但是他现在不想把自己的软弱暴露在别人的面前。
“呃……”斐迪拿一下愣住了。开始的时候萧泠没有把自己赶走，让他以为自己有机会呢……看来自己是太乐观了。
“抱歉，我想……一个人……静静……”
“恩，我明白了。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斐迪拿理解地点了头，站起了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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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摆设……
这里到底是什麽地方？萧泠四处张望著，视线最终落在了落地窗前站立著的人身上。
眼前的人二十五岁左右，拥有著一张典型的俊美的贵族面孔，雪白的肤色，平直且长的眉，衬托著下面细长的、冰蓝的、流露出身为主宰者的强悍冷酷和狡黠的眼睛，还有那微笑上扬的唇角……是伯格拉特？！

“和我合作，帮我开发火星吧，到时候你就是让火星重生的神了……”
不！他不想作什麽火星重生的神！他所想的，只是过著简单的生活而已！
“萧泠，相信我，在我麾下做事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不……他不要在恶魔的麾下做事！
“没有人能够拒绝我！而上一个拒绝我的人已经沈落在帝尼司湖底变成一堆白骨了！难道你想得到这样的结局？”
不要！他不要！
“萧泠，我会让你对今天所做的一切後悔的！我要把你这个嘴硬的家夥急冻起来！看你如何找我报仇……”
恐惧感登时席卷萧泠全身……没错，这个是200年前的情景！他到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心里所涌起的恐惧感，还有当时被带到科利研究室，戴域博士把他关到急冻仓时的那种孤独感和绝望感！

好可怕！他不要再经历这种可怕的事情了！快醒来，快醒来……
“啊……”终於从噩梦中抽身的萧泠尖叫著坐了起来。背後渗出了大量的冷汗，梦中那可怕的场景还在他脑海里盘旋。为什麽竟然会梦到那时侯的情景？都已经时那麽遥远的事情了……

稍稍转头，萧泠的视线移到了窗外。夜色的容貌笼罩著整个天空，闪烁著的星星仿佛钻石般缀满了夜空。好漂亮，自己大概有多久没有看过星空了？
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萧泠从床上艰难地爬了起来。忍受著牵动身上的伤而传来的剧痛，他推开了通向阳台的落地窗。
冰冷的空气登时流窜了进来，让萧泠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不过，那股清凉似乎却让他肉体上的疼痛舒缓了不少。
双手支在栏杆上承受著全身的重量，萧泠抬头看向了天空。只见那黝黑的夜空高挂著一轮圆月，旁边围绕著几颗闪闪发亮的星星。突然萧泠觉得心里仿如被水洗过一样的一片宁静，刚才的噩梦留下的恐惧竟然被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