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第二部 上————舞曳汹泠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把身子更加探出了栏杆之外，萧泠闭著眼睛贪婪地感受著迎面送来的稍微冰凉的晚风。
突然，身後伸过了一双强壮的手臂把萧泠紧紧地抱著，并用尽力气把他圈到了一个温暖的胸膛上，同时一阵包含著愤怒和不置信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你怎麽这麽看不开？！”
萧泠一时被吓得喘不过气，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你怎麽能这样不珍惜生命？！你以为这样跳下去就能一了百了了吗？”那人掰过萧泠的身子，此时影入萧泠眼里的，是斐迪拿那愤怒的脸。
“我……不……”天啊，难道斐迪拿以为自己会软弱得要跳楼自杀吗？萧泠张嘴想解释，奈何受创的喉咙却十分不合作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逃避可不是解决的方法！你难道没有想到你的朋友吗？如果你死了，他们会多麽伤心？”
会吗？他们会伤心吗？萧泠眼中的神采一黯。恐怕不会吧！
“没有人……伤心……”没有人会伤心的，就算是杰拿斯，也不会为我伤心……
“我会！我会很伤心的！”就在说话出口的时候，斐迪拿已经紧紧地把萧泠抱在怀里。
整个身子都被对方抱得死紧，萧泠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刹那的空白。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了？！除了兰度以外，根本没有人这样抱过他！
“不……要！”萧泠反射性地想用力挣脱，但是身上的伤立刻被牵动，痛切心扉的感觉立刻让他的动作停止了下来。斐迪拿捉住了那扭向一旁的脸庞，把自己的唇覆盖上去。
这次萧泠真的被吓坏了。双眼震惊地瞪得老大，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因为斐迪拿的举动而皱成了一团。好象是要等待萧泠的妥协似的，斐迪拿长时间地保持著这个姿势，双眼直直地看入了萧泠那圆瞪的双眸中。

到了最後反倒是让萧泠不好意思地把双眼闭了起来，但是屈辱的泪水却再也忍不住沿著脸颊滚落……
“不要哭……”斐迪拿慌张地松开了双手。
“戏弄我……好玩吗？”萧泠立刻推开了斐迪拿。原来连斐迪拿也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我没有戏弄你！我刚才的举动虽然无礼但是绝对是出於真心的！我是真的爱你才会那样做……”
“住……嘴……”又是爱！他已经厌倦了！杰拿斯说爱他，但是却出卖他；兰度说爱他，但是却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难道用爱这个字就光明正大地做伤害对方的事情了吗？！现在连斐迪拿也来凑一脚！够了！他不要！他不要再听到爱这样的字眼了！

但是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斐迪拿当然不会乖乖地住嘴。预期就这样被萧泠讨厌，倒不如把自己的心意完全地说出来，“就算你讨厌我也要说下去！我爱上你了！你可知道吗？每次我一想到那时爆炸的情景，我都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那种害怕失去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的可怕感觉……”斐迪拿激动地把手放到了萧泠的肩上。

“放开我！”萧泠扬手想拍开了斐迪拿，却被对方趁势抓住。
“我不会再放开了！每次放开你的手，我都有种你会离我远去的预感！就好象刚才那样，仿佛我一松手你就会从楼上跳下去！我不会再放手了！”
“你……”萧泠被斐迪拿的气势给震慑住了。
“我是真心的，你给我一个机会证明给你看吧。小泠，试著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斐迪拿的双眸流露出深深的真诚，让萧泠的心猛地狂跳起来。
斐迪拿是认真的吗？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些什麽？！他可是一个毁了容貌的人啊！为什麽他还说爱自己？
萧泠低下了头。拒绝他吧！虽然脑子是这样想，但是萧泠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现在的他好孤独好痛苦，而斐迪拿所给予的温柔，正是让他十分不舍得割舍的东西……
他知道斐迪拿正从头顶上盯著自己。那种热切的视线，强烈得让他想忽略掉也不行。突然，萧泠有种无法喘息，想要逃脱的感觉，但是四肢又僵硬起来，无法挪动一步，整个身体仿佛不属於自己一样。他只能一动也不动地看著斐迪拿在自己眼前的胸膛。

“我很喜欢你，也希望你爱我！我不在乎你的容貌，就算你这辈子都是这副模样，我仍然会喜欢你！小泠，你讨厌我吗？”
“我……”只要说讨厌就可以拒绝他了！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是萧泠的身体却诚实地摇了摇头。
斐迪拿满意地笑了。轻轻地把萧泠抱在怀里，他开口了，“小泠，我明白你一时间会无法接受。但是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接受我。给一次机会给我吧！我可以等……”
萧泠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对方的气息所包围著。眼前是斐迪拿那宽厚的胸膛，鼻端传来的是对方身上的淡淡古龙水香味，一双大手从背後支撑著他的头和背。一种无限的安详和宁静充满了萧泠的胸口，身体也变得柔软起来。这种感觉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光临到他的身上了。

也许，这种安详正是自己现在最想要的吧。萧泠慢慢地闭上了双眼，把身子贴向了斐迪拿……
斐迪那已经很久没有试过如此高兴了。
对於他的告白，萧泠似乎没有拒绝的意思。是被自己的真心给感动了吗？虽然斐迪拿的心里存在著疑问，不过，萧泠没有直接把自己拒之门外，那就说明了他的机会还是很大。
而那个叫安德洛的男人，似乎不能构成什麽威胁。不知道是因为什麽原因，自从萧泠醒来後，就不再让那个男人进病房了。他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为何萧泠不愿意见他？不过，他并不急於去查，因为他和萧泠的关系现在还不是很巩固，无谓的事情做多了反而会给两人的关系发展造成威胁。他知道，当萧泠真正爱上自己的时候，他一定会告诉自己所有的答案。

“今天天气很好，要不要去晒晒太阳？”推开了萧泠病房的房门，斐迪拿看到萧泠出神地看著窗外，於是开口提议。
“恩……好。”萧泠点了点头。虽然说斐迪拿每天都来陪伴自己，但是老是待在病房实在是太无聊，他也很想出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想著的同时，萧泠打算撑起身子，哪知道斐迪拿已经俯下身子抱起了他。

“陛下！”萧泠低声惊呼，“快放我下来！”
“但是你的伤还没有完全痊愈，现在还不能乱动。没关系，你一点也不重。”斐迪拿无视萧泠满脸通红的抗议，抱著他就要往门外走。
“陛下还是把我放下吧，不是有轮椅吗？”自己并非在担忧重量的问题！斐迪拿可是一国之君，他这个样子被别人看到的话，肯定会惹来不少流言蜚语的！
“就算有轮椅我也要抱你过去啊，难道你自己能走过去？”斐迪拿装出疑惑的样子。
这家夥！萧泠横了斐迪拿一眼，果然是老狐狸！才刚想张嘴继续抗议，耳边传来的一声清咳让他惊觉原来房间竟然有其他的人在。
“陛下，待会还有会议要开……”甫进门的莫那满脸尴尬地提醒著斐迪拿还有公事在身。
“公事为重，我可以叫护士和我出去，你就先回去吧。”萧泠立刻顺水推舟。
“那好吧，我今天晚上再过来陪你，”斐迪拿笑著吻了吻萧泠的额头，离开了病房。
莫那跟著离开，关上房门之前，他回头看了萧泠一眼。
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了萧泠的心头。莫那的眼神实在是太熟悉了……没错，就和哥撒，那个在兰度身後形影不离的副官的眼神一样！看来斐迪拿身边有个不错的副官。
此时，杰拿斯的脸浮现在萧泠的脑海当中。怎麽会想起他来了？萧泠皱起了眉头，轻晃著脑袋把那影象驱逐出脑海。既然对方已经出卖了自己，那自己也无须再把他放在心上！
“停在这里就可以了，我想一个人静静。”来到靠近树林的草地一角，萧泠扭头对身後的护士说。
“但是……”护士十分的为难，因为斐迪拿曾经吩咐要好好看著萧泠，如果自己离开後，对方发生了什麽事故的话，她可担当不来。
“放心吧，我会照顾自己。如果有什麽事情的话，我自己负责，”萧泠当然知道对方的难处，不过他现在所需要的，就是一个人独处。
打发了满脸不情愿的护士，萧泠把轮椅移到了树下。从叶缝之间透出来的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有说不出的舒泰。萧泠伸了个懒腰，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後呼出……长期困在房内的郁闷仿佛全都在这个动作之下消失个无影无踪，身子也似乎变得轻松起来……

“看来你的精神很不错。”
好不容易才放松的精神随著突如其来的声音再度绷紧，萧泠立刻瞪向了声源的方向，虽然是受了重伤，但是他的身体能作出本能上的警惕反应。
“骆林？”骆林大概是为了杰拿斯的事情而来吧……虽然现在的萧泠不想见和杰拿斯有关的人，但是也不好意思赶他回去。怎麽说，骆林以前都帮了自己不少的忙。
“小泠，既然你的身子没有什麽大碍，为什麽不见杰斯？”骆林双眼直视著萧泠，语气里带著微微的怒气。
杰斯……骆林原来什麽都知道了，而且还和杰拿斯亲昵到叫小名的地步了……不过，这一切对自己来说都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和杰拿斯这个人完全无关……当年是他先背叛了自己，这绝对不能怪自己无情！

“我不想见他，如果你是为了叫我见他而来的话，请回吧。”别过头，萧泠推动轮椅准备离开。
“不，你今天怎麽说也要和我回去！”骆林脸色微变，猛地抓住了萧泠的手，“你知不知道，杰斯已经病了好几天了！你不去见他的话，他可是会……”
病了？怪不得最近杰拿斯都没有来医院了，原来……骆林的话让萧泠的心里一痛，但是心痛的感觉立刻给被背叛的仇恨给冲淡。
“你放手！我说过我不会见他的！”萧泠用力地要甩开骆林的手，但是因为身体还没有康复的原因而徒劳无功。
“难道你就那麽狠心吗？”骆林咬牙，“难道你不去听听杰斯的解释？”
“我说过了，我不会见他！”萧泠再次强调。
“你在害怕！你害怕再受伤害所以你不敢去见他！难道因为害怕，你就要一辈子躲在斐迪拿的身後？一辈子不去正视这个问题？”
“不是的！我不是……”
“竟然连这样的问题也不敢去面对的你，根本不是我所认识的萧泠！我所认识的萧泠，是一个面对任何强权、任何困难都不会畏缩的人！而现在我眼前的你就象一只被人拔了牙、去了爪、只会窝再斐迪拿的怀里喵喵叫的小猫！你以前的雄心壮志都去哪里了？难道要去听杰斯的解释对於你来说真的有那麽难吗？”

“够了！你给我放手！你这个局外人知道些什麽！”太过分了！骆林到底有什麽立场来说他？萧泠气愤之下，回击的话语想也没有想就冲口而出。
“局外人？我冒著生命危险和你一起逃离火星到底是为了什麽？是因为好玩吗？你现在竟然说我是局外人？我真是看错你了！”骆林脸色铁青。
萧泠登时语塞，“我……”
“你少在这里装可怜了！你认为你是最可怜的人吗？我在战场上见过比你更加惨的人！为了不让敌人追上而要把受伤的战友杀掉，为了得到一瓶让自己活命下去的食水而亲手杀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这些事情我都见多了！相比之下，你的那些所谓的背叛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况且，杰拿斯跟随了你那麽多年，为了你尽心尽力地做了多少事？难道他为你做了那麽多也无法抵偿那时的事情吗？难道已经过了200多年的陈年旧事真的那麽重要吗？”

不让萧泠有回话的机会，骆林一把就把萧泠从轮椅上抱了起来，一边大步地往医院门外走一边说，“我实在是受够了你们两个了！你们非得要折磨自己让对方痛苦才高兴吗？一个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最後弄出个病来，一个放著矫形手术不去做！一定要全天下的人都要同情你们才开心吗？”

骆林所说的话以及他那强硬的态度，著实让萧泠整个人都愣住了。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塞到了一辆直奔骆林家的出租车里。
“放我下车！”虽然萧泠的脸色仍然不善，然而气势已经没有原来那麽强，语气也没有那麽冲了。骆林的那番话，多多少少都对他那充满了怨恨的心产生了影响。
骆林抓住了那只企图打开车门的手，低声吼道，“你别想了，今天我一定要把你带到杰斯面前。你如果是恨他的，你就干脆点当面和他挑明，不要再保持这种似断非断的关系！去见他一面也好打他一顿也好，如果你真的那麽恨他的话甚至可以一枪把他毙了！不要半死不活的吊在那里让我这个局外人看著难受！”

一下车，骆林不顾萧泠的反抗，就把他一直抱到了杰拿斯的房门前。还没有等萧泠反应过来，他已经身处杰拿斯的房中，而且房门还在他面前给“碰”的一声关上……
“你们的问题解决後我再放你出来。”骆林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死狐狸！萧泠瞪著紧闭的房门，不禁咬著牙在心里诅咒了一声。
房间的空气中漂浮著淡淡的药味，微弱的呻吟声在空旷安静的房间里显得特别的突兀……萧泠艰难地站了起来向床边挪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被白色被单覆盖著的单薄的身体。阳光透过阳台上的白色窗帘柔和地照射进来，落到了杰拿斯的身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杰拿斯的脸色显得象陶瓷一般苍白，脸上的肉仿佛是被削掉了一样，眼睛紧闭著，此时的杰拿斯，就仿如一个随时都会被打碎的陶瓷娃娃一样。

杰拿斯怎麽会变成这样子？！萧泠讶异地看著床上的人。说起来，自己也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对方了。在自己刚醒来的那段日子，杰拿斯每天都会到医院里，可是都被自己给拒於门外。大概一个星期多前，杰拿斯就再也没有来过。当时他还以为杰拿斯死心了，想不到他竟然病得如此的重。

“恩……”呻吟声不断地从杰拿斯的口里逸出。很辛苦吗？萧泠不禁伸手探向了对方的额头。手中传来了轻微的颤抖和高热的体温，让萧泠心里的恨意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溶解。
“笨蛋……”轻轻地给杰拿斯擦了擦出汗的额头，萧泠突然有种很复杂的感觉。明明自己打算要恨对方的，但是现在看到杰拿斯的样子，却突然萌生出害怕失去对方的想法。
真的是恨他吗？以前和杰拿斯相处的回忆不断地在脑海中翻腾著……如果杰拿斯死了，那自己就不能再见到他了，那就再也没有人和自己一样了……是不是要去听听对方的解释呢？说不定那时候的杰拿斯有自己的苦衷……

“小……泠？”杰拿斯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慢慢地把视线移向了萧泠。
眼睛虽然睁开著，但是目光却还很迟钝，给人一种空虚的感觉。看著他那近乎虚脱的眼神，萧泠才知道平常的杰拿斯的眼神是多麽的灵活有神。全都是因为自己吗？萧泠心里的怨恨不觉又少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