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小家伙一脸期盼的表情,致远真不忍心拒绝他,但是,却是只能缓缓摇了摇头,柔声解释道:“阿啸,如果真能打赢此仗匡复汉朝,我就是一国之君,怎么可以立马抛下刚刚从水深火热中挣脱出来的国家与百姓陪你出海呢?!至少也得等过上三五年,朝局稳定之后,我才能借口出巡,陪你回琴麻岛暂住几日。”
“哦,这样子啊……”笑天难掩眼中失望之色,缓缓靠在致远肩头,仰望着天穹那轮渐渐西下的夕阳,咬了咬唇,低声呢喃道:“没关系的,阿远,我只要能在你身边,在哪里都可以。只是,我很想师父、想南二师兄、苗可六师兄,还有三婆婆、双儿……还有,很想念云梦山,很想念琴麻海啊……”
第七十七章 征子关系
这几日笑天简直忙得七窍生烟,一边要指导士兵们改造三千九百支羽箭;一边还要与沙曼华研究风致远所提的狼毒砒霜烟雾弹;另一边五台抛物机的零部件也已由工匠们全部制作完毕,送到了三水河畔,需由他加紧装配……
这几桩事儿哪一件都少不了笑天在场边指点,怕他赶来赶去的太过辛苦,风致远便索性提前将大营移到登龙山下三水河平滩处安扎,将所有羽箭、烟雾弹、抛物机都挪在一处研制。还好司堂谦财力雄厚,从全国各地招募了足够多的工匠,是以,不到十天的功夫,所有武器均已准备的差不离了。
这些日子,笑天每每都至少忙活到月上树稍的时分才回营地,今天又是选定进行突袭的日子,便又忙着将几样武器都做了一番最后的试验,直到夤夜时分才回了致远所在的帐蓬。一时手也软了,脚也麻了,一进房便瘫倒在迎上来的致远怀中,闭着眼睛直嚷嚷道:“唉,这活儿可真不是人干的啊!阿远,你抱我上床吧,我一步都走不动啦!”
一块块干透了的汗渍遍布笑天身上那件黑乎乎油渍渍的衣袍,早上出门时梳得漂漂亮亮的发束如今也像似一把打蔫了的桔杆耷拉在脑后,原本红润的脸色亦变得青青黄黄。
小家伙这般委靡不振的憔悴模样儿瞧得致远心中万般疼惜,忙帮他宽了袍子,将他抱到床榻之上,轻声叹道:“唉,那些个工匠之间,如若多几个有你一半儿聪明的,也不至于让你累成这般模样!”
“笨!一个比一个笨!”笑天真是累惨了,原本清澈的眼眸中都满是疲色,唉声叹气的道:“一开始装配抛物机的时候还尽出错儿,我就纳了这怪闷儿了,明明就是那么简单的东西,怎么跟他们讲都不明白!只有一个新来的姓昙名华,姓是昙花的昙,倒是一点就通,亏得他有心,一遍遍儿跟其他工匠们解释,又手把手的教,换了我,才没这耐心呢!今儿个他告了病,又什么都得我一人亲力亲劳,唉……”
致远亦是向来很注重发掘培养各方各面的人才的,便极认真的问道:“哦,昙华?这个姓倒少见,他是哪儿人?长什么样儿?下回我让司堂谦升他做工匠总领,好好栽培一下,以便协助于你。”
“他呀……”那昙华是个长相极其普通的青年工匠,就连笑天这样还算能说会道的,皱眉苦思半天,也楞是讲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得呵呵笑道:“他的模样也就一般儿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长得再普通不过了,不过人倒是聪明的紧,你让三师兄提拨提拨他吧,有他在,我可以轻松不少呢。”
“唔,这事儿我记下了。阿啸你先睡,我还得去跟孙禹乔楚他们商议今晚的战事准备。”致远细心的帮笑天掖紧了被角,便要离去,却被笑天拽住了袍角。
“阿远……”笑天抿了抿唇,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几样武器我是都已帮你准备妥当,但是那个砒霜狼毒烟幕弹听曼华姐姐说喷到人口鼻之中是会死人的!还有,一但火攻成功,全城起了大火的话,只怕也会有许多无辜的百姓会葬生火海……阿远,打仗,真的一定要如此吗?”
“阿啸,战争是残酷的,伤亡也是无法避免的。”致远凝神望着笑天那双充满疑惑的清澈眼眸,缓缓道:“如今的局势全国各地有许许多多的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所以,我不仅仅是为了我一已之私而征战,更是为了百姓日后能够过上丰衣足食的温饱生活,你可明白么?”
见小家伙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致远这才微微一笑,转身对侍立在一旁的彦清玥道:“阿彦,你就留在屋内守着他,到寅时初刻再将他带到中军大营来。”
彦清玥点头应了一声,便先将致远送出帐篷之外才转身回来。正要找张椅子舒舒服服的躺下陪着笑天小憩一会儿,却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由得腾身而起,低声喝道:“谁在外面?不知道这是少主的帐篷么?”
“哈哈,知道啊,就是知道才要来啊!”随着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一位穿着玄金云纹豹披风的俊朗青年便老实不客气的掀了帷幕进得帐来,只略打量了彦清玥一眼,便嘻皮笑脸的朝躺在床上的笑天扑了过去,笑骂道:“小子,你来了这儿都几天了,怎么也不来找我?!别告诉我你不晓得我在盘龙山!”
彦清玥见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乔楚,又是笑天的朋友,只得硬生生的将挥出去的右掌收了回来。那边已是准备睡下的笑天瞧见来者是乔楚,忙一咕碌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正要欢天喜地的和乔楚抱在一处,突然想起彦清玥还在一旁瞧着,忙柔声道:“彦姐姐,我和阿楚多时未见……”
“好!我先到外面赏一会儿月去!”彦清玥哪有什么不明白的,便淡然一笑转身掀了帷幕到外头护卫。如果她知道笑天与乔楚不太寻常的关系,知道风致远当初曾吃过此人的醋,知道风致远还为了笑天与他打过一架……也许,她就不敢让这两位单独待在一起。
此时已是初春,登龙山上林木葱茏,山风呼啸处,卷起一片松涛声簌簌在耳。一轮淡青色的月亮将静谧的山谷涂满了银色的霜,淡淡清幽的木叶香气,在微凉的夜风中飘荡扩散到整座军营。
帐篷里头的那两位小朋友不知在谈些什么私密之事,一会儿静得阒无人声,一会儿又爆发出一场大笑,随着山风渐大,隐约有一些什么“床事”、“欢爱”之类让人面红耳赤的词语从帐篷中传了过来,彦清玥也还是处子之身,哪里听过这些个话儿,忙不迭的走开了些。她以前从未听笑天与致远说过这些个话儿,料定是那似浪荡公子模样的乔楚所说,不由得好生后悔让他们两个共处一室,便轻呸了一声道:“下流!”
才一骂完,彦清玥眼角余光便瞧见帐篷后头似影影绰绰有个人影一晃而过,不由得警惕万分,大声喝斥道:“是谁,是谁鬼鬼崇崇的躲在那里?!”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人影从帐幕后窜了出来,如黑色旋风般向营外逃了开去。
“站住!”彦清玥心中更是惊疑,正欲起身去将这神秘之人追了回来,但一想到笑天还在帐中,不由得迟疑了一下。就这迟疑的片刻,那黑衣人已是跑得无影无踪,便是想追也无处寻了。
听到外头动静,乔楚忙拉着笑天出来瞧个究竟。
“没事,有两个小兵在打闹,被我斥退了。”彦清玥见乔楚居然还拉着笑天的手,而且动作极其娴熟亲密,不由得对乔楚的印象更是一落千丈,便皱了皱眉,沉声道:“我听少主说几位将军都在大营商议今晚的战事,怎么乔将军不用去参加么?”
“去吧,阿楚,已是迟了好一会儿,说不定孙禹大哥要责骂你啦!”笑天便也在旁微笑着劝他速去办正事儿要紧。
“他敢!”乔楚眉锋一挑,附又低下头笑眯眯的在笑天耳边说了句什么,直逗得他咯咯直笑,这才心满意足的放了手,告辞而去。
寅时二刻,正是人们睡梦正酣的时刻,黑色的夜空深邃的如同浓稠的墨汁,只有零星几颗星辰稀疏的散落在夜幕上空,闪烁着微弱的星光。一轮玉盘似的明月也穿行在一片厚厚的浓云中,被收拢了一切光芒。
半山腰处,六百名训练有素的弓箭手两人一组,一个张弓搭箭,一个点燃引线,瞬间,一排排密密麻麻带着隐约火星的羽箭便发出嘶嘶的破空声,疾速有力被射向山对面的江夏城。
当三千九百支羽箭全部射完后不久,熊熊的烈火就像约定好的一般,几乎同时在江夏城四面各处冲天而起,炽烈的火焰喷腾翻滚着直插云霄,伴随着滚滚浓烟,红色的、紫色的、蓝色的火光映红了黑色的苍穹,印亮了数十里方圆的地界。
第七十八章 打劫
见到城中冲天的火光,守候在三水河边的孙禹冷静的向身边的炮兵下达了向江夏城发射狼毒砒霜烟雾弹的命令。经过这段时日的反复练习,数百名炮兵都已能够熟练操作这五具高达五六丈,繁复的需经由十人才能运作的抛物机,此时接到首领的军令,众士兵齐齐应着吼了一声,便各就其位按部就班将一早准备好的毒雾弹通过抛物机精准的投入一片火光的江夏城中。
此时,江夏城中如炸了营般喧嚣一片,四处响起报警的铜锣声,守城士兵将几处城墙角上的大鼓擂得天响,召集军队的号角声亦是此起彼伏,其中还夹杂着妇女惊慌不安的尖叫声和孩子们被惊醒的啼哭声。半夜被惊醒起来救火的百姓和将士们从来见过如此突如其来的全城大火,早已是魂飞天外乱了方寸。
而且凭空而降的烟雾弹中不仅有毒雾,还有油,油助火势,火仗油威,将整座江夏城顷刻之间烧成了一座火焰山,待城中百姓士兵欲要引水救火时,还哪里来得及,烈火浓烟已是熏烤得城中人人如同身处熊熊火炉。许多士兵都被烧得成了火球,鬼哭狼嚎着乱蹿乱钻,再加上滚滚毒烟,让人中之立即昏厥,整个江夏城顿时人仰马翻骚乱一片,如同烧开了的一锅粥,陷入了惶恐不安的混乱之中。
李旷实在想不明白怎么才一眨眼的功夫安详静谧的江夏城便成了人间地狱,但最初的慌乱过后,作为城中主将他还是立即审清当前形势:最佳的选择应该是尽量结集残存的士兵从西城门撤离,但此举无异便是弃城,作为守卫汝阳郡的唯一关隘,作为周朝名将之后,他不能做出这种逃跑的决定,不能留下逃将的骂名,更不能置全城三万多百姓的性命于不顾!于是,他只能拼死一搏,发出指令:全军集合,往三水河突围!
但李旷没有想到,他的这一决定也彻底断送了他手下仅剩的六千多士兵的一线生机……
两军交战,勇者胜。
义军一方,无论是火攻,还是毒雾弹都已取得了绝佳的效果,此时擂鼓吹号,遥遥呐喊,正是士气高昂;而李旷手下的将士们经过烈焰和毒雾的折磨已是心生恐惧,逃出生天的人数不过五六成,又仓促应战以逸待劳的义军,不过片刻就被冲得七零八落,被搅成了一团。
天色破晓之前,孙禹便已是顺利拿下了被烧得满目疮痍的江夏城,敌军全军覆没,主将李旷亦战死三水河畔。江夏一失守,汝阳便危在旦夕,义军趁此良机一鼓作气又拿下颖县、明县两座城池,三军兵临汝阳城下,其摧城拔寨之势尤如一把出鞘的宝剑直指河内郡的最后一道防线:汝阳!
消息一经传出,震惊中原。而在此三役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床弩脚踏弩,其射力之强令人胆寒,用抛物机投掷的砒霜狼毒弹,更是令人闻风丧胆,攻城所用的战车轒辒车,刀箭不入水火难侵,还有什么轩车、通天梯等由云笑天创造或改进的攻城利器无一不是大放异彩。
所有人都揣测风致远军中有一位技艺堪比公输般的机械匠师,为他设计了这诸般威力强劲的武器,只是风致远约束全军上下口风甚紧,是以,云笑天之名才没有被世人所知。
然而世事如棋局局新,正待风致远等众人踌躇满志意欲一举荡平汝阳城的时候,远在襄阳的思懿县主却派人送来一封让风致远顿感晴天霹雳的加急密信。
信不长,字却很潦草,突显了写信人当时万分焦急的心情,风致远的心突突急跳,将这封如石破天惊般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这信中寥寥数语似一把把尖锐的匕首直插在他的心中,流出来的血倒涌至脑中,直冲得他的耳膜、太阳穴突突直跳,鬓角的肌肉亦是一抽一动,捏着信笺的手如疟疾般剧烈的颤抖着,面色已是由青至白,直至面若死灰。
笑天从未瞧到致远如此灰败的脸色,如此绝望的神态,不由得心慌意乱,焦急询问道:“阿远?你怎么啦?!思懿县主来的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笑天惶然的问话让致远从近乎麻木的情绪中渐渐清醒过来,强自按捺着心中腾腾燃烧的仇恨火焰,沉声道:“阑婧夫人等一行数人在离开汉中前往襄阳的途中被王悟宇派人突袭,思懿信中说冰蓝与宝儿已是被安全护送至襄阳,但阑婧夫人她……她已不幸落入敌手!”
“什么?!”仿佛晴空一个惊雷,从头到脚滚过全身,大营中顿时卷起一片抽气声。在坐众人无人不知夜阑婧夫人乃是风致远的亲母,王悟宇此举定然是以夜阑婧为人质,意欲以此要挟威逼风致远与义军。
“少主!”彦清玥的脸色亦是紫黑的快要滴出血来,猛得踏前一步,悲声道:“请少主速派人手相救,属下亦欲带头前往!”
风致远木然坐在椅中,双眉紧蹙额心,苦思良久还是无力的摆了摆手,摇头道:“不能去,谁也不许去,冒然前往,无异于送死!”
“少主……”彦清玥死死攥着拳,声音已是带了些许哽咽,她自十二步起便日日夜夜跟随在夜夫人身边,与夜阑婧可谓是多年主仆情深。但为了云笑天,她才不得不离了夜阑婧夫人身边,此时夜夫人身处险境,而她却对此无能为力,一时心中伤痛之深,如被刀割。
骤痛过后,风致远还是理智的,此时此刻,他比任何一个人心里头都还要明白,无论夜夫人被关押在何处,必定是由重兵把守,想要营救,那的确是难于上青天!
“也不知那王悟宇以夜夫人为人质,意欲向少主提出何等要求?!”年永赐此时心中忧愁绝不次于风致远,但见厅内众人面色均是惶惶然,只得打点起精神,在旁提醒道:“少主,还需早做准备才是。”
话音刚落,营口哨兵匆匆前来禀报道:“少主,汝阳城蓝与亭将军已是到了营门口,说是要求见少主,有要事相商!”
“蓝与亭?!他带了多少人马?”风致远目中火花熠然一闪,猛得腾身而起,听得哨兵汇报说只他与随身侍卫两人,不由得心中一惊,不知这蓝与亭如何会如此托大,居然只身进营!风致远沉吟片刻便又缓缓坐了下来,扬声道:“有请。”
第七十九章 交换
三声擂鼓,义军行辕帐篷外头的士兵掀了帘子,将蓝与亭与他的侍卫引进大营中帐。风致远阴着脸,凝神向走在前头的中年男子望去,只见他身形颀长,俊眼修眉,双目神气深沉含蓄,眉宇间气质儒雅温和,又穿着一身石青色挑纹长袍,若不是腰际悬着一把宝剑,倒不像是叱咤中原的一代名将,反而像是终日畅谈诗词不谙世事的文人骚客。
蓝与亭在风致远前十步之处停下脚步,不卑不亢的恭手致礼朗声道:“末将蓝与亭,拜见风少。”
“久仰蓝与亭将军大名,请坐。”风致远缓缓折起手中信笺,收进怀中,稳定了一下心绪,这才平静的问道:“如今你我两军对垒,胜负未分,将军却只身赴险来到我军大营,不知有何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