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卉这翻马屁拍得曾静笑容满面,抚着那一枚枚洁白晶莹,墨黑透亮的棋子翻来复去的瞧,真是赞不绝口,爱不释手。
见风致远进了厅,文卉便淡然一笑道:“不知风兄准备了些什么宝贝?还请取出让大家品鉴品鉴才是。”
风致远其实自己心里头都不晓得笑天与思懿两人到底在弄些什么玄虚,见文卉发难,便按事先所议向曾静躬身致礼道:“国公,晚辈所献之娉礼有些与众不同,还请国公先聆歌观舞。”说罢,便轻轻击掌三下。
候在一旁的几个侍女早有准备,便将厅右侧的一具花梨木雕花牡丹刺绣屏风微微挪移开来,众人侧目瞧时,却见身着一袭月牙白素花棉袍的云笑天一脸从容的坐在屏风后的琴几旁。
听到致远的击掌声,笑天便朝他灿然一笑,然后凝神静气轻挑丝弦,奏起一曲《梧叶舞秋风》。随着清亮悠扬的乐音,袅袅摇曳的从他的指尖轻轻流泄,有一位华服佳人莲步轻盈,从厅右侧的门洞后舞了出来。
众人的目光顿时便被这位美人吸引了过去,瞧这女子的身形却是极似曾国公的孙女思懿县主。只见她将如缎般亮丽的一把乌丝挽成瑶台髻,只在额际佩了一环珍珠玉琏。花容月貌却被一方浅樱红的丝帕巧妙的遮盖了起来,只露出一双仿佛被轻烟笼罩着的琥珀色眼瞳,盈盈眼波,萤光流转,浑身上下都仿佛不沾染一丝尘烟气息,风致明丽难言。
随着这一曲轻柔婉转的梧叶舞秋风,这位肖似思懿县主的美人便在大厅中央翩然起舞,顾盼之间,光彩照人。那婀娜的身姿,动若流水,静若娇蕊,步履之间亦是轻盈如仙,衣袂翩翩如举,迎风飒飒,其动人心魄之处只应天上有,怎在人间寻。
众人正看得神眩目迷之际,月洞门后却又舞出一位浅笑盈盈,神采飞扬的少女。同样挽着瑶台髻蒙着浅樱红的面纱,又穿着同样的一袭绣着如意云纹的火红缎裳,臂间腰上也挽着一条胭脂红的软罗轻纱,足上亦都穿着同样绣着彩蝶银铃的绣花鞋。一时之间,厅上众人皆低声议论纷纷,分不出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思懿郡主。
随着琴音九曲三折,两位几乎一模一样的神秘美人周身绚丽火红的裙裾与灿烂华美的轻纱宛如两片火云乘风而起,宽广的云袖无声的飞起,舞得如同日出时天际最美艳的那朵云霞,让人瞧得心神迷醉。绚美的云袍轻纱在厅中翻飞舞动,扬扬洒洒,仿佛涟漪波动,缤纷荡漾,让人觉得仿佛眼前的两位少女是一株并蒂同枝的花仙子化身而来,坠落人间只为献上这一曲绝世之舞。
恍忽中琴声袅袅缕缕而止,留下悠长余韵飘散在风中,厅中舞动的少女亦将手中软罗轻纱飞扬开来,徐徐铺展如云,柔美的腰肢随着乐音渐渐旋定,这才轻抬皓腕,缓缓解开了自己面上的轻纱。
第七十三章 过门
两位佳人一齐揭开面纱,众人忙定睛瞧时,只见左侧的一个浅笑轻颦,赫然便是曾静的孙女思懿县主,而右侧的一个淡定从容,其容貌却居然与思懿极为相似。坐在上首的曾静一时眼花,忙招过自己的宝贝孙女,笑问道:“懿儿,这位姑娘打哪儿来的,怎么长得与你如此相像,倒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爷爷,这就是风少送上的娉礼啊!”思懿掩唇一笑,瞟了一眼站在下首的云笑天,柔声对曾国公道:“风少知道爷爷定然会舍不得我嫁人,便派手下人以我为原形做了这个人偶送了给你,这才真正是举世无双的礼物呢!”
这是木偶?!木偶能做到与真人一般无二,而且还能跟随音乐翩翩起舞?!在场众人无不惊得目瞪口呆,风致远亦是吃惊不少,他虽然知道笑天的能力,但这俱会随乐起舞的人偶委实太过惊世骇俗,而且,这件绝世的作品只花了笑天区区五天的功夫,也不知他怎生日赶夜赶才做出来!
风致远突然想起那日早晨笑天手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锥刺伤口,想起他总是布满血丝的眼眸,想起他这些日子天天喊累、一副总是睡不醒的模样……终于恍然大悟!
阿啸……致远在舌尖轻语这个名字,一股锥心的痛顿时漫延全身,墨黑的眼瞳也倏得紧缩,一眨不眨着盯着那个正在对自己得意微笑的小家伙,他那欢快而又明亮的笑颜是如此灿烂,硕大的正厅,唯有他站立的地方,闪耀如星月光辉,旁的人,旁的物,再无一丝光彩。
但,他笑得愈是灿烂,自己的心便愈是疼得尖锐,无奈的愧疚如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来,瞬间遍布四肢百骸,将那股无法抵御的酸楚遍及全身,颤噏着双唇,却是无语……
听思懿说这位女子竟是一俱人偶,曾国公忙上前审视,细看之下这才发现静静站在大厅中央的华服少女果然并非真人,乃是精心制作的一具人偶!仿玉制成她白皙细腻的肌肤,琥珀石给了她华光流溢的眼瞳,身上还隐隐散发出与思懿身上相同的水仙花香。
曾国公不由得为此世间罕见的精湛技艺所深深折服,赞叹道:“旷世之作!真乃是旷世之作!纵然是公输班投胎转世只怕也未必有这般鬼斧神工的技艺!风少,这是哪位大匠师的作品?可否介绍老夫认识这位高人?”
听曾国公笑盈盈的问他话,致远这才堪堪回过神来,便含笑向曾国公矜持行礼,道:“国公过誉了,这是晚辈一位密友所制,不过他多年隐居海外,并不愿他人打扰,所以,他的名字下落晚辈实在不方便告之。”
“啊,原来是世外高人!难怪在国内我从未听说过哪位工匠有此技能。”曾静心中略觉遗憾,围绕着那人偶细细观瞻,啧啧称叹不已,缓缓抚须颔首道:“这位高人的技艺真可堪与造化同功!不过,更为难得的是,风少竟为了老夫的懿儿这般用心……”
“爷爷,如此说来,今日之赛可算作是风少赢了吧!两样娉礼放在一处这一比,若是识相的人,这会儿早就自惭形秽,直接认输得了。”思懿见自己爷爷终于被笑天的作品所打动,忙趁热打铁在一旁吹起了耳边风,声音又不轻不重,只不过大的正好让站在一旁一同欣赏人偶的王文卉能够听得见。
文卉好似听见了,又好似没有听见。风致远所呈的这件娉礼委实让她震憾不已,此时,神情微微凝滞的她眼中只有风云二人,而风云二人眼中,却只有彼此……她从来没有想到风致远会用这般温柔怜惜的目光深深望着一个少年,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表情与眼神,是那般细腻而炽烈,聪慧如她,此时此刻,已是隐隐瞧出这二人的关系绝非普通主仆而已!
一瞬间,文卉的心中千思百转,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不由自主的在缓缓沉坠,似乎沉到了一眼不见底的枯井之中,良久,才传来被摔碎的清脆声响,萦绕在耳,久久不散。
原本,她是意欲要再行争取一番,但是现在,文卉突然改了主意,便不动声色的上前向曾静致礼道:“禀国公,风兄这件绝世佳作的确远远胜过本王所呈之物,这娉礼之赛本王甘拜下风。县主与风兄亦是郎才女貌的一对佳人,国公能得如此佳婿,容本王先向国公贺喜!”
“不过……”文卉轻抿了抿唇,语气陡然转冷,沉声道:“还请国公留意,风致远毕竟在中原对本朝公开下了讨伐檄文,如若真的开战,可算是本国头号政犯!此时,他虽与国公联成姻亲,但还望国公看清眼前政局,莫要误入歧途,要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世间亦无后悔药,国公,万事三思啊!本王言尽于此,这几日多谢国公招待,就此告辞,不日自当亲送上给思懿县主的贺礼。”
原本左右为难的曾国公见他此番居然主动大方的认输,心里头刚刚松了一口气,后又听闻他这一段含枪夹棍的话,不由得一颗心又高高吊起。脸上笑容好不尴尬,只得皮笑肉不笑的道:“郡王爷所言真乃金玉良言,老夫铭记了!怎么王爷你这么早便赶着要回河内郡么,来,老夫亲自送你出城!”
新婚夜,月半弯。
婚礼,选在二月十三日这一日,因为风致远的身份特殊,是以曾静并未大张旗鼓的操办,只邀了有限几位亲朋好友前来观礼。一时礼毕,一对新人便被喜娘送入洞房,在旁服侍的使女喜娘全都识趣的悄然退了出去,只将一对新人留在房中。
房内举目满满都是鲜红的锦绣颜色。那一副副大红的囍字,那一对对描金的红烛,那被高高卷起的茜红色金线鸳鸯绢丝帐,那硬木雕花床上那床象征着夫妻恩爱,子孙万代的绯红色鸳鸯樱桃织锦被……
这满满一室喜气洋洋的红却没有让致远感觉到丝毫新郎倌应有的幸福甜蜜,反而被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便索性信步走至西墙,推开了墙上那扇糊着红囍字的朱窗。
窗外,一轮晶莹如白玉一般的半弯之月悠然挂在深藏蓝的天穹,轻柔妩媚得薄纱似的月光朦朦胧胧的洒落下来,将外头的一切景色都模模糊糊的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晕。
致远斜倚着朱红的窗楹,仰头望着黑夜的苍穹上那满天的繁星,恍忽间仿佛看见笑天那双璀璨如星般的眼眸,相隔着并不算太过遥远的距离,安静的望着自己。就这么静静的望着自己,那么干净,那么清澈,那么纯洁……刹那间,致远的喉头仿佛被一双手扼住般无法呼吸。
池塘那边吹来的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熟悉而悠扬的琴声,低柔婉转的曲风清朗简约,在这寂静的夜色中三回九转扣人心弦。致远的心猛得停滞,是他,这是他在弹奏!致远还牢牢记得当初在云梦山的幽谷内第一次听他弹唱这首歌,如今再听,却依旧还有那种让听的人有种飘然世外的感觉,那么温柔,那么恬淡。
只是,在那随风而来的轻柔舒缓里,却隐隐多了一份若隐若现的淡淡哀伤,伴随着一份祝福、伴随着一点自怜,伴随着一丝难过,在致远还未来得及体会真切时就已悄然隐去……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花儿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只要云与风相随
只要云与风相随……
致远低声和唱着,唇齿之间尽是苦涩,心中亦是盈满怅然。乐音渐渐回环低落,丝丝袅袅几不可闻,致远顿觉自己心的一部分已是和着这黑夜苍穹无尽的愁绪都融进了这首乐曲中,随着淡去的音符,随着习习晚风渐行渐远,直至消散无形。
不知不觉中,思懿已是悄悄走近致远身边,一脸的若有所思,低声道:“致远,这个弹琴的人想必很可怜,不然,为什么这支如此恬静的曲子竟会有哀伤浮现?也许,是他喜欢的人抛弃了他,但,此时,他在祝福谁……”
说罢,思懿便转头凝视着一脸黯然的致远,流转莫测的目光在眼睑下晶莹闪动,平静的问道:“他……可是在祝福你我么……”
致远微微有些吃惊,一双剑眉紧紧皱在了一块,深沉幽暗的眼神似要把天真无邪的思懿穿透般锐利,他不愿与她谈这个问题,此时此刻,一丝一毫都不愿意!于是,致远轻轻的合上了窗,将那缕似幽似明的感情狠心关在墙外,关在这如画般的月夜中。
夜已经很深了,春寒料峭,连天际那一轮弯月都似被这冷飕飕的夜风吹的不胜冰冷,悄悄地躲在了一片浓墨重彩的流云后头,收拢了一切光芒。
洞房内,金猊香冷,红烛半残。烛泪垂垂兀自淌着,留下一道道凸起的残痕,缓缓在烛台上凝结如绛脂珊瑚。随着灯花一爆“哔啵”一声发出清脆的声响,最后一点忽明忽暗的烛光摇摇曳曳着消散在静谧的室内,逝去的光华,像极了某人刚才在弹琴时,尾指上的银戒,那曾经闪耀过的光芒……
第七十四章 征
经过五天五夜的商议,风致远终于与曾静达成共识,在战争中,曾静的兵马不直接与王悟宇所带之兵对敌,而仅仅只是帮助风致远牵制驻守安定的平郡王花开浅。
然而,虽然曾静十分低调,但令他事与愿违的是,风致远手下的人最异常高调。在风致远离开襄阳十天之后,昔日汉朝储君成为曾静的孙女婿、得到益郡王十万兵马的援助这一消息已是传遍大江南北。如今整个中原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以,虽曾静本意仍想中立求稳,但坊间传言却是沸沸扬扬指他不日将率十万大军侧路接应风致远的起义军,直指河内郡。
如此一来,整个周朝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军队将士无一不是人心惶惶,而中原各地其他的起义军则源源不断的向风致远的军队投靠,形势一片大好。
“好极,此番襄阳之行,所得收益,比我预料的还要好。”听罢赶来与自己会合的年永赐这一番汇报,风致远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低头抚着在自己怀中安静睡着的笑天那张清澈干净的脸庞,轻喃低语道:“还真是多亏了这个小家伙呢,有了他,真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属下觉得,云少给少主带来的绝不仅仅是幸运而已。”年永赐望着乖乖巧巧蜷在自己少主怀中恬静入睡的云笑天,乐呵呵的道:“我还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禀告少主!”
“年师傅,那你还卖什么关子,快说!”
“乔楚所率的军队,趁汝阳郡盛传少主与曾国公联姻的消息,江夏城出巡将士都人心惶乱疏于防备之际,率三千精兵突击成功,一举败敌六千歼敌四千五百名,取得了一场大捷!”
“哦?!”致远眼中闪现星芒一点,脸上欢喜之色难以掩饰,兴奋几乎都要站了起来,随即想到怀中还抱着笑天,只得安适稳坐了,淡淡笑道:“瞧不出来,这乔楚还真是块打仗的好料子,思维敏捷又善于补捉战机,首仗即胜,可真是鼓舞三军士气之事,待我回到军营,定要好好犒赏他一番!”
年永赐呵呵笑道:“少主还是先犒赏一下云少吧!此番能得以歼敌三千五百名,全仗云少设计的强力弓弩!乔楚所率之二千精兵,只有敌军三分之一的兵力,但正由于将士们所配的弓弩射程极远,威力极大,这才大大提升我军战斗力,得以以弱胜强,将敌军杀得落花流水!”
若不是顾忌笑天这会儿正睡着,致远便要仰天大笑,早在云梦山第一眼见到他所制的那具脚踏弩时,自己便是早已预见到了会有今日的胜利!笑天是一块遗落海外的璞玉,若不是有他这识玉之人,只怕他这一辈子都会被埋没在海外荒岛之中。
凝神望着小家伙可爱的睡颜,致远再也忍不住在他额际爱怜的一吻,他的动作虽很轻柔,但笑天还是被这令人酥酥麻麻的甜蜜触觉弄醒了过来。半张开犹自睡意朦胧的眼眸,张口便问道:“呃……阿远,是到要吃饭的时辰了么?”
这一回,连一向沉稳的年永赐都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起来,他是不知道,自风致远与王文卉的赌赛结束后,从彦清玥的口中,致远确认这小家伙为了赶制那件娉礼,竟是每日只睡小多半个时辰!打那以来,直至今日,笑天便一直像小猪一般被致远逼着除了吃便是睡,以补回前头欠下的觉。
站在一旁伺候的小宁儿忙递过一碟子莲蓉豆糕,笑盈盈道:“云少,这会儿才末时二刻,你是饿了不?喏,这是我中午在镇上买的糕点,还热乎着呢,先吃着吧。”
“嗯,多谢宁儿。”笑天对于吃的东西向来是来者不拒的,便笑眯眯的捻了一块在手中,一边儿吃一边儿问致远道:“阿远,年师傅是什么时候来的,可是带来什么好消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