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崩溃的那种惊恐痛苦依然是很难忘掉的。」
秦政嗤之以鼻,「所以就一直颓废下去?真是的,对著外人就可以不吝惜笑容,对著亲生儿子却就是一脸冷冰冰,她还
记得她能活到今天不被债主砍死是谁的功劳吗?」
云远清卷义大利面的动作微微一顿,酥皮浓汤,蒜香面包,奶油鲔鱼义大利面,一桌卖相精致的食物全都冒著热烟,热
烟送来令人食指大动的浓郁香味,然而,他却没了食欲,却也将已义大利面放进口里,细嚼慢咽後,「我们刚才该去吃
印度菜。」
秦政也顿住手上的动作,「是你说最想来这儿吃的。」
「我也说过,我不想连吃一顿饭也不痛快。」云远清暂停用餐,有些事,既然放任的怀柔政策没有明显效果,那就该在
未恶化前尽早解决,轻淡的神色变成凝重的认真,直直望进秦政眼中,「到底你最近发生了什麽事?最近的你真的很奇
怪呢。」
秦政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你。」
云远清眨了眨眼,忍不住摇头轻笑,「你这种了解人的方法,或许等有天能够读取人类每秒思想的机械面世,才能满足
到你的需求。」只是,笑意很快便被敛去,清俊白晢的脸孔是一片淡漠,「那我到底哪儿让你觉得不了解的?我在你面
前似乎也没什麽隐私,也没什麽秘密吧?」口吻有著连自己也不觉的厌倦。
他是知道秦政的独占欲控制欲很强,这麽多年了,每次他和别人相处得比较愉快比较亲密,也觉得他好像会「红杏出墙
」般,秦政总说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相信别人,真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哪可能真的身边随便找个人也对自己有兴趣
呢?不过,这些,当笑话般看就好了,反正秦政除了脸色难看些,也没其他举动。
只是,六年了,同居生活了六年,还有什麽可以瞒呢?这家伙竟还能说出这种话。当初他以为他又发些莫名其妙的脾气
没多加理会,怎料原来秦政是认真的,并且付诸实行,一次又一次。很微细,很琐碎,但想到背後的动机,他真的有些
受不了。难不成这些年来他也在做戏?还是真的要有那种读心机器才能让这家伙真正安心下来呢?
是的,他们的关系是建基於金钱上,是随时也会断裂的脆弱,但好歹也「合作」了那麽多年,最基本的信赖也该有吧?
他明显冷下来的态度,让秦政觉得心里浮躁起来,连语气也变得不善,「你从来没说过你自己的事!」他不是不知道,
这几天自己的行为,真的令人很烦厌,云远清脾气好,所以才会到今天才摊开来说,想到这,他真的恼怒起来,「明明
是那麽不满我的行为,为什麽不说呢?连发脾气也是这样不愠不火,你是真的那麽好脾气,那麽没所谓,还是我让你这
麽委屈呢?」
「原来不想生气,不想吵闹,不想别人难做,这也是错的。」忍著摔掉手中叉子的冲动,云远清的神色更淡漠,甚至有
些冷,「你希望我和你说什麽呢?我会说,我要说,我想说的,就是平日我和你说的那些,你还希望要些什麽呢?」
没有正面指责,没有不满的强烈暗示,语调不轻不重,什麽也没有,却更让秦政感到无所适从──这个云远清,一向都
是这样!拿著叉子的手松了又握紧,心里的浮躁变成一种深刻的挫败感,「我只是想你老实些,想怎样、不喜欢、不满
意就照直说出来,别老是闷在心里什麽也不说,也不知你真正想的是什麽。」
云远清不冷不热的回道:「那现在我老实的和你说:有时候,明知道自己做的事必然会惹人讨厌,为什麽还要做呢?既
然知道别人不满了,为什麽还要继续做呢?秦政,如果你真的那麽想了解一个人,或许你不是需要对方分分秒秒向你报
告他在想什麽,而是去学设身处地的体谅一下人。」
6.3
灯光绚丽,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恰如一个浮华世界的缩影,处处金碧辉煌,无不是极致的奢华,这便是蓝氏董事长七十大寿盛宴的气派,商贾名流无不
赏面出席,身为蓝氏的世交,秦家一家准时到达,秦政与蓝氏大小姐手挽手,一下子,成为全晚的焦点所在。
众所周知,秦政从没传出过任何绯闻,也不见他亲近女性,唯独与蓝大小姐交情匪浅,几乎每次都是和她偕同出席各类
社交应酬;而蓝大小姐虽然男伴不定,但每逢重要场合,必然与秦政一起亮相;其关系之暧昧,自是不言可喻,尤其在
今晚这个日子,他们出双入对,意义就更显特殊。
蓝大小姐本身就是一个美女,容貌典雅,蛾眉轻扫,盘著高雅的发髻.颈间一条钻链熠熠生辉,辉映著雪白的肌肤,那
袭简单大方的low cut深蓝色丝质晚装裙襬随著优雅步伐拖曳於地上,走到爷爷面前,与秦政分别送上自己准备的贺礼。
「如果贺礼是你们一起合送就更好。」
蓝氏巨头的弦外之音,大家也听懂,秦震也只有乾笑的份,蓝家三小姐咬牙切齿,然而,身为正主儿的两人却在和该打
招的来宾寒暄过後,便走到二楼隐蔽的一角。秦政原来就没多少笑容,现下更是一脸冷然,只是拿著酒杯,紧紧地盯著
楼下某抹身影,阴影打在他脸上,在这喜庆的日子,竟有种说不出的阴郁。
「怎麽了?」蓝歌顺著他的视线往下望,红唇一扬,笑意饶富深意,「说来听听吧,你和远清发生了什麽事呢?」
底下的是云远清。
今晚不单是来贺寿,这种场合,更是大家联谊攀关系寻找机会的好时机,以云远清的身份,著实平凡得引不起他们的半
点兴趣,所以,每次云远清跟在秦政身边寒暄一番後,便会到会场不起眼的一角当观上壁。不过,好歹是顶著秉丰总经
理秘书这头衔,尤其他容貌清俊,举手投足也有种浑然天成的优雅,总会有些女性被他吸引过来。
「哪有?那些女人太碍眼而已。」秦政眼神更阴沉,好啊,今天一整个下午也对他摆著一张冷脸,如今却和不知哪来的
女人有谈有笑。心里不是滋味的搅作一团,唇抿紧,终究也只是喝一口酒。
「但你从一开始就闷闷不乐呢。」蓝歌背倚著栏,轻啜杯中的香槟,视线不离底下的云远清,「或许做生意难不倒你,
可说到人情世故、人际交往,算了吧,你还是说给姐姐听,憋在心里容易憋出病的。而且,」哄小孩般的语调一转,挑
起秦政方正刚硬的下颚,顿时,眼里那抹清雅身影,变成一张盈盈笑靥,「小病处理不当,就会变成大病,到时候不但
麻烦,若是倒楣起来,甚至还会死掉呢。」
秦政没好气的拨开她的手,一语不发,继续盯著云远清,满脸阴晴不定的阴霾。蓝歌耸耸肩,收回自己的手,也没再多
说什麽,静静地,倚著栏,流丽的音乐似水轻漫,直到香槟只剩下一半,秦政闷闷的声音蓦然传进耳中,她轻扬蛾眉,
朝他投来一瞥,便做一个善解人意的聆听者,安静而细心的倾听,直到最後秦政用别扭的口吻重覆云远清在餐馆对他说
的时,她忍不住噗哧的笑了出来,笑得秦政的脸色越发深沉。
「哼。」
瞧见秦政撇过头,蓝歌忍著笑意,探头过去,「过呢,你真是要检讨一下,连远清这样好脾气,也被你气到说这种重话
。」
「对啊,那是他最老实的时候。」秦政嘲弄的扬起唇,「我最讨厌就是他这样。什麽也不说,有事也说没事──真是的
,做人就得要这样吗?」该死的臭女人,几乎整个人也贴上去了!他眯起眼,这个云远清竟──若无其事!
突然间,他恼怒莫名,觉得自己傻得可以,他如此在意云远清做什麽呢?此时此刻自己这种妒夫的行为,简直就是一种
深刻而强烈的讽刺,提醒著他云远清根本不在意自己,即使自己将别的男人带到他面前,云远清亦只会笑笑的离开,还
他们一个清静的二人世界──或许他还会乐得清閒,可以暂时摆脱不好相处的自己呢!
「总不能因为你的EQ低,就得要所有人的EQ也像你一样低吧?」蓝歌扬起眉,底下的云远清巧妙地不著痕迹地躲开那趋
近的女人,谁也不觉难堪,依然愉快地谈笑;她的笑意更深,斜睨向秦政,「或许你并不认同云远清这种人生态度,但
你却喜欢这样的云远清,对不?」
喜欢──
喜欢?
轻柔的简单的一个词语,对秦政却是陌生极了,恍若一辈子的时间也不曾听过,威力犹如一记炸弹,炸得他心口猛地一
紧,脑袋有段时间是空白的。他的神情震惊,向来尖锐而自信的隼目有一丝狼狈,亡羊补牢似的立即狠狠地瞪向蓝歌。
「胡说。」
又快又凶狠的否定,却逗笑了蓝歌,「不喜欢人,你又会留他在身边那麽多年?又为何如此在意他的感受?还要那麽害
怕他想要结婚生子呢?简直就像个总爱欺负自己心仪的女生.又暗暗担心会不会惹她厌的孩子王,想要逗她开心,却又
笨拙地只搞砸了一切呢。」
秦政烦躁得心里乱成一团麻花线,怎样也理不出半点头绪来,蓝歌不是第一个认为他们之间有些什麽的人,却是第一个
说得如此直接的人,不同这些年来言语眼神含蓄而暧昧的暗示,而是像一把锐利的刀子,瞬间割开了他从不曾怀疑过的
事实,似是剖出一个截然不同的风貌,让他头晕眩目,让他慌惶不安,比起确定,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粉饰太平,还原
为自己熟悉的安心的旧貌。
他倔强的抿了抿唇,「我当然喜欢他,喜欢他的容貌,喜欢他的身体,喜欢他的聪明贴心,喜欢他将我的生活打理得好
好,但这和我以前喜欢风雅的喜欢却是全然不同。」
蓝歌眨了眨明亮的水眸,「那你凭什麽管他那麽多呢?」
秦政楞了楞,顿即怒瞪蓝歌,一个「你」字才刚出口,她又道:「你们是什麽呢?同住了六年,同睡了六年,终归,你
们还不是金主与情妇?你和下属再如何要好,上司还是上司,下属还是下属,可以閒话家常,可以同台吃饭,却也仅只
如此,倘若下属和你大吐苦水,家庭工作爱情什麽的不愉快统统说过痛快,你也觉得莫名奇妙又唐突失礼吧?尤其像你
这种个性,更会毫不客气地摆出面色,让人难堪吧?」
蓝歌眼波澄澈,闪烁著知情达理的通透与慧黠,「反之亦然,做上司老是追问下属的隐私,也是莫名其妙又唐突失礼的
事吧?再好脾气,一而再再而三的时候,也会觉得是一种困扰吧?」
一下子,秦政语塞,无言以对,只能闷闷地再灌自己一口酒,眸间尽是一片浮躁的阴郁,半明半暗,映著那在女宾中游
刃有馀的云远清,他是一直情妇情妇的叫著云远清,他是知道他们什麽也不是,却从不曾细究过其中涵义,毕竟,这六
年的生活太过理所当然,就像呼吸般自然得甚至令忽略,然而,蓝歌此时此刻却柔柔地让他看个清楚明白,这个真正涵
义是冰冷苍白得他心惊又挫败。
他自以为主宰了云远清,却赫然发现,最重要的东西,以前他不屑不以为然的,现在却在乎得要命的东西,从来就不是
自己有权过问;他可以掌控云远清的身体,可以掌控云远清的自由,可以要求云远清的忠诚与顺从,却不能管云远清的
心──
他感到莫名的痛苦,云远清的心,从来就不属於他。
蓝歌睨了秦政一眼,「所以呢,名份是很重要,它确立了每个人在每段关系的每个身份,身在其位谋其职,做多了,即
使是一番好意,也是僭越,是一种冒犯,尤其当大家身份有明显的阶级分别时。」
秦政的眼神更抑郁,蓝歌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膊,「好好想清楚吧,你到底想你们是什麽关系。」
7.1
那一晚,从寿宴到家里,秦政想了很多。
有些事一旦点破了,便怎样也无法回到一无所知时;蓝歌的话,无疑断了他退回金主与「情妇」这条安全防线的退路,
只得向著崭新的未知的前方迈进;然而,他从没想过要和云远清做朋友,更不曾想过要和他做情人,无论在别人眼中他
们根本就是一对冥顽不灵矢口否认事实的老夫老妻,无论自己再怎样讨厌云远清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钱,秦政依然觉得
这念头荒唐又可笑,想也不用想,便能直接嗤之以鼻。
是因为轻视云远清吗?
从前的话。
秦政低头看著怀中人,近在咫尺的恬静睡容,轻浅的呼吸声,平稳的心跳声,熟悉的温暖的体温,在这夜阑人静的时候
,这样平凡又简单的拥抱,却比任何华丽的性爱任何奇妙的魔法,还要神奇,还要温暖,还要实在,轻易就丰盈了另一
半空荡冷清的床,软了他的雄心壮志刚愎冷酷,心里暖融融软绵绵得像颗甘美的软心巧克力,入口即化的浓腻芳醇教人
嚐到幸福的滋味──幸福,何其陌生的一个字眼呢。
他富有,他事业有成,他仪表出众,他是人人钦羡又妒忌的天之骄子,但他却不快乐;一个冷漠破碎的家,逃到哪儿,
名唤家的落脚地,还是笼著那冰冷死寂的噩梦阴霾,别说是苦,纵使让他得到再多,也找不到谁可以分享,别人的掌声
再炽,也无法填补心里某角的空虚寂寞,像一张巨兽的嘴,每当万籁俱寂灯火阑珊的夜里,都会将他吞噬进一片无边的
阒黑中。
习惯长久的孤独,也不觉孤独的可怕,可同时也让他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难以满足,生活再怎样多采多姿,也只像
烟花的绚烂仅只瞬间,之後所剩的只有令人浮躁的枯燥,越是追求,生活便越是贫瘠。
记得淮玉刚结婚没多久便宣布怀孕时,看到风雅那欢喜得有些傻气的模样,他才知道原来还有一个深壑,比知道风雅和
妹妹结婚时的那个还要深,摔得还要痛;亦是那一瞬,他才发现到,原来自己对风雅,还抱有一种莫名所以的希冀。
真傻。
傻得自己也不禁发笑,但正要笑的时候,他却又痛得唇角也动不了,痛得眼里仅有一片颓垣败瓦的灰暗,独留自己一人
,烂醉一场後,更加萎靡不振,连站起来的气力也没有。
然而,云远清一把将他拉上来。
在他猝不及防之际,眼前换成一片星光斑斓的夜色,双眼瞪直,入冬以来最冷的一晚,寒风刮面,山上也结了一层薄薄
的霜,他却笨蛋似的在这种时候郊游观星,喝十杯热咖啡也暖不了!
「你傻了啊?这种时候跑上山,也不怕冷病!」
「要真病了,你就会发现,病比失恋真实也切身多了。」
被吼的人不痛不痒的回了句,不惊世骇俗,平平无奇,却让秦政听得一楞一楞,心里崩坏的一角隐隐传来温暖的沉稳的
脉动,卟咚,卟咚,卟咚,恍若严冬後第一朵花开的声音,微细却结实地,震撼著他,或许要走出一段无望的苦恋就只
需那麽一瞬,也就是那麽一瞬,便足以令某人在心里变得特别。
其实他根本没资格讥讽云远清活得像行尸走肉,反倒是云远清开垦了这荒芜的世界,施以沃饶,种出茂盛苍绿的树林,
遍野开满缤纷的花朵,每一口新鲜空气都是生意盎然。
无论他平日再如何嘴硬再如何奚落云远清,秦政心里很清楚,正如蓝歌所言,他不欣赏不认同云远清这类人,却就是喜
欢这样的云远清,不争不闹,和平主义,像一头温驯无大志的兔子,在这片弱肉强食的草原里,只要找到草吃就很满足
,如此平淡朴实,却似一个平静安稳的深湾,默默地温柔地包容自己。
平日并不觉得这有何伟大,但本能却已紧紧抓住它,他没想过要放开云远清,甚至觉得就这样和他一辈子也不错,虽然
是有那麽一些瑕疵,可严格来说,现状也没什麽不好,何必要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