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让每个具有野心的男人飘飘然。
只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早上云远清在家里说过的话。
他气恼,就像被人曲解了一番好意般的忿忿不平,他就只是很纯粹地讨厌云远清像个行尸走肉而已!明明个性是那麽温
柔沉静,身体是那麽温暖,这一切美好,怎可以只是毫无意义的脆弱又虚假的空壳!他完全无法接受,每每想到云远清
做的一切只为了钱,他就忍不住恨,痛恨云远清,也痛恨自己竟那麽在意一个用钱买来的「情妇」,最後自己也分不出
最痛恨的是谁,只好将一切不快全发泄在云远清身上。
然而,他又会感到一阵──懊恼。
是的,懊恼。
他竟为云远清而懊恼。
秦政当然知道这两天自己不但过份,更是故意让云远清难受,今早的恶作剧更是恶劣至极,即使他人什麽也没说,就连
暗讽也没有,态度如常,脖子间象徵自己罪恶的痕迹更被遮瑕膏掩得一乾二净,彷佛什麽也不曾发生过,但,发生过就
是发生过,不可能像粉笔字般轻易就能抹去──他,只是什麽也没说而已。
每次也是这样,每次云远清也选择当什麽也没发生过般粉饰太平,而自己每次也会因而不安,却又因而得以自我开脱,
只好事後待他好点当作补偿,好等自己能够真正安心下来。
秦政以为今次也会一样,却没料到例会上那无意一瞥,恰巧捕到云远清那一闪即逝的隐忍神色,会像狠狠的一记闷棍殴
在心口,硬生生地让他从自欺欺人的安心中清醒过来。
他顿时心慌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再也无心於例会,只心虚的频频注意被自己害惨的苦主有何反应,那略微不自然
的坐姿,那温淡沉静的表情下的疲倦,一切被掩饰得太好的异样,也让他的胸口莫名地越来越翳闷,即使云远清在例会
完後便返回自己的办公室,消失於眼前,但,那些画面却仍纠缠著他不放,越想将之甩到脑後,只被缠得更紧。
这犹如一场徒然的困兽斗,徒令他更心烦气躁,胸口翳闷得像颗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蕴酿著强大的破坏力。
疯了。
真是疯了。
向来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的秦政,竟会为了一个用钱买回来的男人如此矛盾苦恼,明明他不需要有任何愧疚,云远清也深
谙这一点,这是他们共通的默契,偏偏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真的是,彻彻底底的疯了。
「进来。」
一阵敲门声,秦政把菸捻熄,坐回办公椅上,整理一下情绪後沉声允门外人进来,却见来者原来是云远清,登时心里又
乱了起来。
「总经理,这是IMC那边新传来的文件,下午三点前需要传真回去。」轻轻的将蓝色文件夹放到面前,又退後几步,拿起
PDA,「另外,我是来报告总经理今天的行程:下午两点约了蓝氏的代表签约,下午三点开始巡视秉丰台北五间酒店,首
先是……」
云远清就像一颗磁石,紧紧牵引著他的视线,大半心思都於在观察他之上,低柔沉静的男中音不徐不疾的连串报告,他
只听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大概,他只瞧见那低垂的长睫、睫投在眼下的淡影、粉色蔷薇似的唇瓣一张一合,是灯光太冷白
吗?那白晢漂亮的肤色似乎有些苍白,那从容淡定的优雅身姿似乎比刚才有著更深的疲倦,是自己想得太多的错觉?抑
或事实真的如此呢?
「刚才蓝三小姐打过来,她希望总经理可以做她祖父七十大寿晚宴的男伴,要答应吗?」这是他在那位蓝小姐再一次找
不到秦政而被连续炮轰十五分钟中,勉强听得出的重点。「另外,蓝大小姐也打过来,问总经理要不要做她的男伴。」
──你没事吗?几乎冲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吞回,梗在喉间,让秦政感到没有由来的恼怒,面色也跟著沉下,「我不是说
过那女人的纠缠一律给我回绝吗?给我回蓝歌,那晚我会准时赴会。」
「知道。」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不过,作为一个小小的秘书,明知有些事会惹得上司不高兴,还得要如实禀告,云远
清吸了口气,再道:「董事长希望你今晚回秦家吃晚饭。」
隼目一利,刀般锋锐的劈向云远清,秦政眯细眼,面色比刚才更可怕,「你又答应那老头去做饭吗?」
他平淡以对,「只是顺便而已。」
「老是理一堆无谓的命令,你到底记不记得谁付钱给你的?还是那老头另外给了你钱?」秦政更懊恼,其实他很多时也
不想将话说得那麽难听,但偏偏一开口,话就变得那麽刺耳,想收也收不回,更拉不下面去道歉。
「就说是顺便而已,反正回去也是自己开伙。」
「那老头不会感激你,我也不用你多事,先顾好自己才去管别人的閒事吧。」自顾不暇还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蠢事,除
了他那个心软过头的妹妹外,只怕没人会感谢他半分,那还不如回家睡多一会还来得实际。
云远清只是淡淡一笑,「那你要不要回去一趟?秦小姐说要煲淮杞虫草老鸽汤给你们喝。」
「人前人後果然是两个人,这声秦小姐若传到淮玉耳中,她会多伤心。」秦政嗤了声,那丫头早当了他是自己人般看待
,但他却还能如此理智地将关系划分得清清楚楚──啊,他连待几乎朝夕相对每晚相拥入睡六年之久的自己,都可以紧
守「情妇」与秘书这两个身份,不逾越半分,何况是更加无关重要的人?
思及此,心里的恼意更盛,促使他撇开眼,翻阅云远清带来的那份文件。秦政知道他还在等待,跟了他六年,别的没有
,倒是满了解自己,明白什麽时候该说话,什麽时候该像这样静静等待,给予时间与空间他沉淀心情,重新考虑直觉性
就会排斥的事情──
良久。
「记得做竹丝鸡和沙锅鱼头煲。」
5.4
巡视完第五间酒店,已是下午六点,夏天的落日来得特别长,天边还漫著一片渗杂著些许紫色的橘红,秦政想起云远清
提早离开,就为了那老头的无聊命令,又觉不快,不过,他会做自己喜欢吃的菜,也唯有他做的菜味道最合自己,而且
自己不在,那老头也不知会怎样差遣他,尽管脸色是令跟随左右的酒店职员惴惴不安的微沉,还是驾车往位於阳明山的
秦家大宅。
「大舅──」
一进客厅,便听到甜甜软软的童嗓便传进耳中,喜孜孜跑来的粉雕玉琢小女娃,那包子般香软的小脸,小鹿般清灵的大
眼,糖果般甜美的笑容,有如可爱的小天使般,将灿亮的美好带到这阴晦的大屋里,就连空气里总黏著肺叶的厌恶也变
成又甜又暖的巧克力奶香,秦政不禁露出笑容,一把将她抱起来。
「小乔蛮重的,还是那麽贪吃吧?」
小女娃鼓著粉腮,「小乔才不贪吃,而且也不胖啊。」
一扬眉,秦政坏坏一笑,捏了捏小女娃那丰美柔软的颊,「啊?我有说你胖吗?你这可是对号入座,不打自招呢。」
小女娃扁著嘴,一脸彷佛吞了什麽说不出话来的奇妙表情,一旁传来噗哧的轻笑声,实在再看不过眼这实力悬殊的唇舌
交锋,做父亲的决定声援处於下风的女儿了,「好了,你这家伙一回来就得要欺负小孩子吗?」
「我这叫欺负?」又将眉头挑得老高,秦政笑得像只欺负小红帽的大野狼,揉著小女娃那怎捏也捏不厌的嫩颊,「这叫
疼爱,你这丫头还没见识过我真正欺负人是怎样的。」
摸了摸被弄得有点疼的脸,然後,小女娃人小鬼大地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了看秦政,点了点头,「大舅果然很坏呢,难
怪爹地妈咪总说远清叔叔很可怜,不过,放心吧,小乔还是会很喜欢大舅的。」拍拍他的脸,一副她很了解的模样,教
秦政实在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连小乔也这麽说,你真该反省一下。」
秦政轻嗤一声,抱著外甥女到沙发坐下来,「小丫头懂什麽?还不是从你们那儿听些没听些的以为自己懂很多?」小女
娃很不满地瞪著自家大舅,但对方不痛不痒,只继续道:「你们就少在她面前说这些东西,教坏小孩怎办呢?」
「那你要不要和女人交往,然後娶个女人回家呢?」
「开玩笑。」
秦政看著这曾让他痛苦不已的男人,那白晢的脸孔依然俊秀,那书卷味则越发成熟醲郁,彷佛一首沉淀数百年的诗词,
寥寥数语,透著令人千回百转细细品味的深邃而古雅的情韵……即使挑衅似的轻扬著眉,依然无损他半分沉静的优雅。
曾经,这个男人的表情,这个男人的神韵,这个男人的一切,也深深牵动著他每根心弦,像个傀儡般身不由己,随著男
人的喜怒哀乐而忽喜忽忧,而更多时是满心满腹的苦恼,甚至是不得不找人透过床上激情排解的悲哀痛苦,男人这样轻
描淡写地提到婚姻话题,也总会让秦政心里一阵绞痛。
然而,他从没想到,有一天,他竟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和这男人说话,说著自己最敏感的话题,彷佛回到自己尚未喜欢上
他的时候,轻松自在,甚至抱著男人与别的女人(即使那个是自己妹妹)的女儿,也只因小女娃那丰嫩的脸,兴起一股
想吃刚蒸好的包子的冲动。
终究,再如何地爱,如果没半点回报,而且摆明无望,人还是会屈服於现实,屈服於时间的,秦政在心里自嘲一笑,又
捏了捏小女娃的脸颊,似是叹喟的道:「真想吃叉烧包。」
「那要不要帮你叫外卖?」蒋风雅瞟了秦政一眼,示意他别老是捏女儿的脸,虽然那婴儿胖的脸很好捏。
「不,我要云远清做的。」秦政一口否决。
蒋风雅啊了一声,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暧昧的暗示,秦政自然领悟到其中含意,正因为太明白,所以更觉不自然,不由得
暗啐一声,「别乱想好不好?我只是纯粹喜欢他的厨艺而已。」
是的,有什麽其他?他只是喜欢他的厨艺。
也不是云远清的厨艺比大饭店大酒店的好吃,就连自己也说不上为什麽,大概就是爱看他身穿围裙的搓著粉,一个步骤
接一个的将包弄好,即使味道不及外面吃的,但一阵莫名的温暖亲切感,却会随著每吃一口,升上心坎,最後涨满心坎
,弥补一切不足,甚至变成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就是喜欢这种感觉,这是再多钱也买不了的,很简单很明了,哪来旁人想得那麽复杂?总觉得他好像对云远清很有意
思似的。
他只是喜欢云远清的厨艺,云远清的恬适温柔,云远清的身体,痛恨著云远清总有办法将他所喜欢的一切都变成厌恶的
毫无意义──就如云远清所看待他们的关系,由始至终,也只是一场交易,再怎样喜欢再怎样厌恶,也只是对於服务质
素的评价,如此而已,秦政想著,心里却有点莫名酸意。
蒋风雅意味深长的看了秦政又眼,便起来,「好了,去饭厅吧,我想他们也应该弄好的了。」
「哥,终於来了吗?」
就如蒋风雅所说,饭厅里,云远清与秦淮玉正忙著将饭菜摆在桌上,丰盛的七菜一汤散发著热腾腾香喷喷的白烟,其中
两个就是秦政所指定的竹丝鸡与砂锅鱼头煲,而秦震早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刚进来的秦政看了看云远清的背影,又与
父亲交换了个不友善的眼色,才应了妹妹一声,将怀中的小女娃放下。
「外公吃饭、大舅吃饭、爹地吃饭、妈咪吃饭、远清叔叔吃饭。」
小女娃很乖巧地叫人吃饭,娇娇软软的甜嗓,有著小孩特有的咬字不清的含糊,不刻意撒娇也自然有种撒娇的味儿,听
来格外可爱,尤其逗乐了在家庭婚姻失意半辈子的秦震。
「从前总觉得定要生个儿子才实在,但现在想想,生个女儿才好,女儿又甜又可爱,多贴心。儿子?就是生来讨债的。
」
听到父亲不无感叹的语调,秦政不觉冷笑了,「要抱怨别人也得先检讨自己是否有这个资格。」又不以为然的撇撇唇,
「要真让你半个儿子也没有,没一个能承继家业时,我看你是不是真的能说出『女儿才贴心,儿子是讨债鬼』这种话。
」
「你──」
「吃鱼吧,你说要吃的。」
适巧云远清挟了块鱼云到秦政碗中,淡淡的一句话,却有种家的温馨自然,轻易地让这对战事一触即发的父子,记起现
在一家人正坐在一起吃晚饭,秦震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吞回肚里,秦政看看碗中的饭和鱼,也不再挑衅的乖乖吃起来。
很神奇,这是六年前,大家也没想过会发生的场面。
六年前,这对父子每次见面就只有吵不完的架,每场也弥漫著随时爆炸的火药味,尤其云远清在场时,战事更是升级,
更真的试过差点气得秦震要送医院,但,谁又会想到,不知何时开始,这个家里吵闹不宁的导火线,竟会变成化干戈为
玉帛的和平使者,与其馀两位秦家和平使者共同努力捍卫太平。
云远清对秦震的效用稍弱,但对秦政的功效显著。至少,秦政的注意力集中在云远清身上时,就只有一个铜板,再努力
地敲,也是敲不出半点声响的。
这点,一直看著个中变化的其实也心里有数,从厌恶排斥仇视这只不安好心的男狐狸,渐渐变成中立的默许,并多少心
怀感谢,就只有新来的佣人会大惊小怪的在他背後指指点点。
「哼,真贤慧。」睨了云远清一眼,秦震摇摇头,叹了声,「要是他是个女人,你早该娶了他。」
秦政停下筷,斜睇父亲一眼,脸上的神色有些冷,「但他不是女人,也不可能变成女人,你想抱孙就叫你另外那个儿子
努力吧。」
「有时候我真不想管你们两个,但,你自己瞧瞧,两个大男人,一男一女起码还能结婚生子,你们呢?你们又能做什麽
?你们现在又是什麽一回事呢?」秦震替自己挟了块冬菇,朝儿子投以不苟同的眼神,「你这浑小子,自己对女人没兴
趣,想绝子绝孙,你有没有问过你旁边那位?好吧,他也是同志,对女人没兴趣,但希望有自己小孩的同志多的是!」
秦政的面色越发森冷,肩膊的肌肉紧绷,「你这算是什麽意思?怂恿他离开我吗?好让我定下来结婚生子?你替哪家说
客,不会是蓝家吧?啧──真好笑,多少年了?你还以为赶走他我就会听你说的了吗?」最後一句,语气深沉,就像爆
弹投入水中般的深沉,钝闷却充满了令人恐惧的不安定因子。
秦震嗤之以鼻,「我才懒得理你这个浑小子,我是怕人家的妈怨恨我们太霸道,他今年多岁呢?也该快三十吧?现在连
对象也没个,要真想结婚生子,难不成要待到四五十岁还是更老吗?结得了婚,生得了小孩,也来不及瞧孩子长大呢。
」
左一句结婚生子,右一句结婚生子,对象不是自己,但对象如今换成他身边那位默默吃饭,似乎心里後悔著刚才多事的
云远清时,秦政心里却比自己被父亲迫著结婚生子更烦躁更恼怒,彷佛是成千上万的蜜蜂或其他虫子在绕著他嗡嗡乱飞
,嘈吵得让他耳朵剧痛,脑子痛得快要炸开,然而这种虚无飘缈的感觉却是无法捉摸,更无法破除,这种令人发疯的困
局,迫逼得秦政只想声嘶力竭痛快淋漓的吼叫发泄。
但,秦政忍住,他力持最後一丝冷静理智,问他身旁的人,「说,你是不是想结婚生子?」
终於被点名的云远清顿了顿,无可奈何的抬起头,「不是,结婚生子这种事我没想过,吃饭吧。」
秦政才刚想开口证明是有些人无事生非,秦震便嗤了声,「你一副想杀人的嘴脸去问人,人家当然这样答你。」
秦政满脸浓密恐怖的阴霾,啪一声的放下碗筷,一把揪起云远清的手臂,就要在妹妹的挽留声中转身上楼;云远清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