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后悔了吗?”
“我从不后悔做出的每一个决定。”温绍闭着眼,语调恹恹,“错看一个人并不可怕,可怕的连自己也否定自己。”
“属下明白。”
紫衣顿了顿,旋即又多少有些忧虑的道:“楼主此去东京,凶险难料。主公可有良策?”
“京梦翔与夏无痕二人尚称不上野心勃勃,如果雅瑟此行不能成事,日后又谈何统领七道十二堂。”温绍淡淡的道,“
现在除了静观其变,我们什么也帮不了他。”
“副楼主和总堂主虽然不是野心之人,但对楼主亦有诸多不满。主公难道不担心洛侠英的立场?”
“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和不变的盟友。有朝一日果真发生叛乱,该怎么做还要我教你麽。”
“属下斗胆请教主公,十二堂中哪位堂主最值得信任?”
“我不是说了,只要存在利益交换,敌人或者盟友,不过一线之隔。”温绍抑不住轻咳一声,气息微喘道,“切记,不
管局势如何变幻,都不可忽视北御堂的影响。”
紫衣听温绍提及花夕拾,一时哑口,只好沉默不语。
“花夕拾为人喜怒无常。近来他对归星楼释出的善意虽然远大于敌意,但仍不可掉以轻心。如有必要,恐要劳你亲自…
…”一语未尽,温绍倏地呛咳起来,单薄的身子几乎在白雪般的长绒里蜷成一团。
紫衣想要扶他进屋,奈何温绍虚弱得连站也站不稳,登时也不知是心酸还是心疼,闷闷的道:“……主公莫再多言,保
重身体要紧。”
温绍摇了摇头,晕眩的道:“在外面晒得太久了,回房吧。”
“嗯。”
紫衣不顾一旁仆婢诧异的目光,一个打横将温绍抱起,径返屋内去了。
暴乱平息,易水堂百废待举,所幸人员并无多大损失。伤亡了的,亦大都是些混杂在人群中妄图趁火打劫、居心叵测之
辈。
“赫连之死,众人之怒,我与列位感同身受。但无论如何,这不该成为别有用心者拿来践踏人心的手段与武器。”
浣剑庭是易水堂暴乱中遭受波及最少的地方,此刻堂下站满了除郑南柯以外的所有部属,高座上的雅瑟则一袭羽衣白氅
,气度出尘,姿容娴静。
“楼主亲临,实乃我部之幸。但如今堂主下落不明,易水堂群龙无首,此事楼主打算如何处置?”
出言质疑的是一名威望仅次于赫连的顶尖杀手,也是目前堂中资历最深的一名武殿,名唤莫言。
“郑南柯失踪是一大疑点。这段时间我会暂留易水堂,彻查此次事件的幕后主使。诸位还有什么疑问,不妨一并提出吧
。”
原本满腹的问题在雅瑟许诺留下后变得难以启齿,堂下众人面面相觑。出乎意料的是,最后打破沉默的,是席间一直保
持沉默的洛侠英。
“楼主选择留守易水堂,那归星楼方面又当如何?”
雅瑟不疾不徐道:“待堂会结束,有劳三位前辈先行折返雁丘。楼中大小事务暂由京副楼主代我执行吧。”
“这……”
京梦翔略一犹疑,却闻洛侠英道:“既然楼主心意已决,我等自当从命。”
“嗯。”雅瑟微微颔首,转而朝莫言道,“重建易水堂所需费时,归星楼会负责一半的物资损耗。如有任何需要,随时
可以向我提出。”
“属下领命。”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那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恭送楼主。”
雅瑟闻言更无托辞,从容的起身离座。
浣剑庭后面便是洗月居,眼下暂为雅瑟的休居之所。回房时见楼无欢仍在,这让雅瑟放心不少。
“既然他们都回雁丘,那我也告辞了。”
刚才前堂的对话楼无欢多多少少也听了一点。他留下,原是担心雅瑟;如今见他举止若定,胸有成竹,自然不愿再多作
逗留。
“正是因为他们走了,楼兄才必须留下。”雅瑟望着楼无欢,无奈一声轻叹,“若我没猜错,楼兄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保
护我吧?要是你现在离开,那我便真的孤身一人了。”
“……下不为例。”
“嗯。”雅瑟莞尔一笑,又踌躇的道,“还有一事……”
见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楼无欢狐疑的问:“什么?”
“易水堂如今的情况想必楼兄也看到了,重建尚需一段时日。”雅瑟尽可能平静的道。
“那又如何。”楼无欢忍不住蹙眉。
“也就是说,此处可供休居的房舍所剩不多……”
雅瑟没有把话说完,楼无欢却已领会了他的意思,面色一时瞬变。
“我出去投栈。”
“你我天各一方,楼兄怎能护我周全?”
话虽如此,雅瑟到底不忍见楼无欢为难。
“楼兄放心,我会命人用屏风将此地隔成内外两间,也好方便照应。”
语罢,雅瑟忐忑不安的等了许久,终于听见楼无欢吐出了两个字——
“随便。”
第四十三章:冰风之禁
近来,雅瑟总觉得楼无欢有点不对劲。虽然仍不爱说话,却不似以往恣意妄为……是因为顾虑自己的安危吗?雅瑟想,
终究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几天雅瑟和莫言等人照例为了郑南柯的下落东奔西走,楼无欢也安静的一路随行,途中若不是雅瑟主动找话,彼此之
间怕连只言片语的沟通也省下了。就算是在夜里,两人共处一室,楼无欢也习惯了持剑守在屏风之外,雅瑟甚至不知道
他是何时入睡、又是何时清醒的。
本以为楼无欢对此次暴乱事件的真相漠不关心,不料事实并非如此。一俟郑南柯现身城南的密信传至易水堂,雅瑟万万
没有想到第一个向他提出要前往缉拿的人,竟然就是楼无欢。
“楼主,属下也愿往。”莫言不甘示弱道。
“这……”雅瑟面露难色的看了看楼无欢,又望着莫言道,“好吧,但不可莽撞行事,务必把人带回。”
“属下领命。”
莫言一走,楼无欢面色瞬变。
雅瑟步下雅座,行至他面前道:“莫言与郑南柯素有交情,我们贸然前往反而会打草惊蛇……”
“你既已决定,何必向我解释。”楼无欢语罢回身,径出房门。
“楼兄,你要去哪里?”
“出去走走。”
“……”
雅瑟想说什么,终也只是喟然一声低叹。
如果这次接受任务的人不是莫言,而是其他的什么人,依楼无欢的性子,也许事情演变至此便该落幕了。但楼无欢计较
的是,为什么对方偏偏是莫言。
同属日月归星楼麾下,又都列位一流杀手,有所交集必不可免。如同楼无欢与紫衣一样,莫言和赫连亦是执行联合任务
的佼佼者。或因同行相讳,或因过去共事时产生的些许不快,楼无欢始终是把莫言当作对手来看待的——特别是在雅瑟
面前,他尤其不想落人下风。
只要将郑南柯带回,这次易水堂暴乱事件的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等回到雁丘,就向雅瑟辞行。楼无欢暗暗下了决心
,一阵疾风似地往城南方向去了。
入夜,仍不见楼无欢回来。雅瑟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去了什么地方,会不会一声不吭的跑回雁丘去了?
如今正是春寒陡峭的季节,冬日冻骨的冷意隐在脉脉的凉风里,稍有不慎便容易感染风寒。
倏地,青色的闪电自窗外一闪而过,天空响起阵阵闷雷。气候反常得有些诡异,雅瑟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心头不祥的预
感越来越强烈。
不多时,豆大的雨滴铺天盖地落下来,天地间阵阵电闪雷鸣,一切都如原始洪荒的混沌。嘈杂的风雨中,雅瑟蓦地感应
到走廊上突来的脚步声,几乎是一步迈前把门拉开。
无处可避的走廊上,雨水顺着楼无欢苍白的面颊滴落,一点一点湿了白裳前襟,身后赫然一串泥印。雅瑟先是茫然的凝
视着眼前之人,而后喃喃的问:“你去了城南?”
他没有问他发生什么事,而是一眼就看出他去了城南。东京街市繁华,少有的几座荒山就位于靠近南部的郊野——像楼
无欢这般爱洁的人,若非迫不得已,是绝不会把自己弄得满身泥泞的。
“楼兄,你受伤了?”
待看清楼无欢身上鲜红的血痕,雅瑟猛然踏步上前,一把将人拖进房里。
“……我没事。”
只是被砍了一剑而已。且不谈莫言伤势如何,那支半途杀出、来历不明的人马可说死的死残的残,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但出现在山神庙中的郑南柯竟是假货……这让楼无欢震惊之余,深深感到了被骗的忿怒;相较之下莫言的反应要显得镇
定许多,两人虽然方经一场血战,论交情犹觉尚浅,因而在回城的半途中便分道扬镳了。
“怎么会没事?”雅瑟迫他坐下,想要帮他检视伤口。
楼无欢猛地回过神来,啪的一声挥开雅瑟的手。
“……别碰我。”
低声斥罢,银亮的极电划过昏蒙蒙的夜空,映得室内如同白昼。雅瑟瞬间错愕的眼,突如其来的落入楼无欢的眸……彼
此视线交接的刹那,曾被两人刻意压抑的暧昧情愫在一瞬之间无所遁藏。
他知道他在乎他。
他也知道他不在乎他。
雅瑟忽然变得很哀伤。
楼无欢忽然不敢再看雅瑟的脸——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失落的雅瑟,他有些心慌的想。
这段日子以来,他想试着去理解雅瑟、像雅瑟一样思考问题,并想象雅瑟眼里的自己,但到了最后,还是只感到一阵茫
然。
所谓情爱,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为何只是被雅瑟望着而已,整个人就不由自由的微微发烫?……
越是想了解,楼无欢越不明白他和雅瑟之间的关系,到底应该算什么。
“我去命人烧水来。”不知过了多久,雅瑟微微一笑,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楼无欢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虽然房间里隔着屏风,但在热水送来后,雅瑟还是找个借口出门了。等他回来时,楼无欢已然洗浴既毕,白色的单衣退
下一半,正垂首为伤口敷药。
雅瑟瞥了眼他沐水后黑亮的乌发和暮影下柔白的肌肤,蓦地一阵窘迫。他刚想侧身稍避,却听见楼无欢发出了微不可闻
的抽气声。
“楼兄?”
“……唔。”
“很痛?”
“不是。”楼无欢紧蹙着眉头,头也不抬道,“……有毒。”
“严重麽?”
没有忘记楼无欢医毒妙手的名号,雅瑟见他的表情无甚变化,便料这毒应没什么大碍。果然,楼无欢道:“有点棘手,
需要一点时间。”
“……那,要我帮忙吗?”
“把针具给我。”
雅瑟茫然:“针具?”
“床上。”
循着楼无欢的提点,雅瑟转头看到床上散乱着楼无欢刚刚换下的衣服,其中确实有个用草皮裹着的东西。
楼无欢施针的动作很是流畅,行云流水一般。
雅瑟在一旁默默守着,满溢而出的情感无处可放,心骤然柔软得一塌糊涂。
良久,楼无欢终于长抒一口气,原本端坐的身子却摇摇欲坠。
“楼兄……”
倒在雅瑟怀里的身子软绵绵的,连呼吸也似有若无。
雅瑟抱着这样的楼无欢怔忡了好一会儿,情难自禁的就着他湿漉漉的长发用力把人揉进怀里。
……
第四十四章:永夜之章
楼无欢脱力的让雅瑟搂个正着,刚处理好的伤口被压得神经一紧,顿觉隐隐作痛。他勉强动了动想挣开雅瑟,怎奈一时
使不上力气,只好皱着眉头冷冰冰道:“你抱我做什么?”
雅瑟把头埋在他的肩胛处,嗅着发上淡淡的兰香闷声道:“我喜欢你。”
楼无欢愣住,狐疑的问:“你说什么?”
“楼兄,我喜欢你。”
雅瑟侧首吻了吻他颈边的发,感到怀里的人身子一颤,双臂不紧拥得更紧了些。
楼无欢眼神一凛。这算什么?表明心迹?跟一个男人,还是跟一个有家室的男人?
“雅瑟,你不正常。”
这次换雅瑟愣住了。他设想过告白之后不下百种的死法,因而怀着绝望的心情等待最后的宣判;但楼无欢的反应仅仅是
淡淡的回了这么一句,没有挣扎,更无谓愤怒……是他太高估自己了麽?抑或在楼无欢心中,他不过就是一个不正常的
人?
“只有喜欢女人才正常?”
“不然呢?两个男人在一起能做什么。”
楼无欢不明白雅瑟为什么要问这种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而事实上,他也没想要弄明白。
如果说雅瑟刚才只是想做点什么,那么此时听见楼无欢这么问他就是决定要做什么了。
“你!……”冷不防的,睫毛被雅瑟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楼无欢登时瞠目结舌。
总算有反应了。
雅瑟看着他瞬间涨红的耳根,微微的笑了起来。
楼无欢想伸手把人推开,可方才施针疗毒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更糟的是,他用的是具有软筋麻醉效用的强力药散。
所以毋庸置疑,现在的他根本不是雅瑟的对手。
“是什么人伤了你?”
“……唔?”
雅瑟吻了吻楼无欢的唇颊,几乎与他口齿相叠的呢喃道:“告诉我,是谁伤了你?”
楼无欢别开脸,不悦的道:“一群蒙面人,我对他们的长相没兴趣。”
“蒙面人?”雅瑟单手滑至楼无欢腰身处,顿了顿又道,“他们的目标是郑南柯?”
楼无欢点了点头:“我赶到的时候他们正在与莫言交手。”
“嗯。以后这件事你不用插手。”雅瑟小心避开他的伤口,温柔的一路向下。
“为什……啊,你给我住手!”话锋急转,楼无欢有些狼狈的道。
“住手?”雅瑟稍稍一怔,眼神很是无辜,“还是住口?”
“你……”
这个人不是雅瑟。那他是谁?……不,不对。刚才似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没问,是什么?楼无欢忽然间口干舌燥,
连脑袋也开始浑浑噩噩了。
雅瑟蓦地起身,带着他跌跌撞撞的倒向床榻。
楼无欢好不容易恢复的些许理智,就这样轰然崩塌了。雅瑟在他身上点燃的是连本人也未能发觉的陌生情ぃ潮——尽管
他竭力抵抗,也仍不能抹煞其逐渐沦陷的事实。
层纱掩映下的朦胧光线把两人笼罩在如梦似幻的空间中,彼此的衣物都不在各自的身上。楼无欢犹自挣扎,雅瑟的长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