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像多情那么好脾气,也没空招呼客人。你自便吧。”
一路风尘,衣裳也有些蒙灰。楼无欢亟欲前往湖畔洗去满身尘埃,既没有闲暇也没有心思与花夕拾争辩。
这回花夕拾十分难得的没有继续纠缠,只笑盈盈的目送楼无欢转入帘后。
楼无欢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他已懒得去深究;等到置身沁凉的湖水,楼无欢才知道方才的不安究竟从何而来。
此刻花夕拾就站在岸边,身上衣物单薄,望着他脉脉而笑。
楼无欢洞穿了他的意图,眼神瞬时一冷,扯过裹身的衣裳打算上岸。
覆上来的还是那双纤纤柔荑,搭在肩膀上的时候触感冰凉,惹得楼无欢不悦蹙眉:“你做什么。”
“奴儿湖是大家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凭什么只许你在此入浴?”花夕拾故意俯下身子,在他耳畔缓缓的吐息。
“我说过不让你下水吗?”楼无欢无动于衷的瞥了他一眼。
“既然不介意,为何我一来你就要走?”
“可笑。莫非你连沐浴也要人陪?”
“不可以吗?”
“你喜欢共浴,愿意陪你的人大有人在——”楼无欢眸色骤冷,“但我没有在人前坦胸露乳的嗜好,恕不奉陪。”
“你在担心什么?怕我吃了你吗?”花夕拾嗤嗤一笑,颇为委屈的袖手道,“难道我生作这样丑,让你连看我一眼的兴
趣都没有?”
错了。应说你长得是美是丑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楼无欢忍不住在心里暗忖,却强忍着没有发作。然就在他晃神的一瞬
,花夕拾已拉下衣结,退去身上仅有的一件薄薄纱衣。
雪白的胴体肤若凝脂,美丽、耀目,几乎让人不敢逼视。
他先是探手拂了拂水,秀眉几不可察的一蹙,方才缓缓迈腿涉入水中。湖水漫过半身,愈见肌肤柔滑细致,光洁明艳得
恍若仙人。
从未有人在如斯美色前还能无动于衷,楼无欢是第一个。
耳畔哗啦一声水响,楼无欢欲披衣上岸。花夕拾动了戏谑的心思,竟冷不防劈手将他未及穿好的衣物夺过撕裂。
楼无欢先是一怔,旋即忿而侧首,恰迎上花夕拾微微挑衅的眼。
“有本事杀了我呵。”
“……无聊。”
楼无欢瞥见岸上尚有一件雪色的纱纺,便不客气的扯过换上。
花夕拾反应不及,直到楼无欢步出一丈之远,才如梦初醒的咬牙道:“喂,那是我的衣服!”
话音落时,楼无欢早已拐入重楼,再不复见。
偌大的奴儿湖中,独留了花夕拾一人……进退两难。
第十八章:刹那之间
银月如钩,美人似画,粼粼的水面柔波微漾,别有一番孤绝清冷的意韵。然大漠不比中原,昼夜气温相距甚大,就在花
夕拾以为自己就要被活活冻死的时候,楼无欢终于再次出现了。
“衣服还你。”
“哼。”
奴儿湖畔的两个人,一者衣装整洁,一者不着寸缕。楼无欢递过去的雪白纱衣被花夕拾一个甩手丢到岸上,现场气氛瞬
时僵冷。
“你想怎么样?”楼无欢寒着脸道。
花夕拾道:“抱我回房。”
楼无欢心想你就算冻死了也与我无关。然视线触及花夕拾执拗的眼眸,深谙依此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个性,若不答应
不知还会提出什么难缠的要求……姑且暂退一步吧。
“可以。”
花夕拾闻言反而愣住了,狐疑道:“你说什么?”
“我说可以。”
楼无欢面无表情的俯下身子,一个打横把人从水里捞起。
花夕拾像是受了惊吓,低低的啊了一声,忽然手足无措起来。
“别动,你很重。”
被楼无欢不悦的蹙眉叱喝,花夕拾先是哑然,旋而反应过来,不禁忿忿道:“你说谁很重?”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楼无欢斜睨了他一眼,语调不耐。
……
屋内显然比外面暖和。
花夕拾裹着厚厚的狐裘,恨不得把手边暖烘烘的炭炉搂进怀里。
楼无欢一语不发,望着他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花夕拾察觉到楼无欢的视线,便歪过头用深色莹润的眼眸盯着他一瞬不眨。
“朝廷到处征兵,怎么没把你抓去?”
自动忽略楼无欢话里淡淡的嘲讽,花夕拾回得理所当然:“在这里,连沙默汗都要卖我三分薄面,他们又不是疯了。”
“你说你只是个贩布的商人。”
花夕拾吃吃的笑:“商人就不可以与军政打交道麽?”
“我对你的来历不感兴趣,所以用不着对我隐瞒什么。”多年的杀手生涯练就了楼无欢异于常人的敏锐直觉,“但沙默
汗不是什么好人。他处心积虑、四处兴兵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入主中原,这种野心勃勃的人非是值得合作的对象。”
“你方才这番话若是传到沙默汗耳里,只怕死上十次都不够……”
“想杀我的人多了。”楼无欢顿了顿,道,“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哈哈。我就是欣赏你这种软硬不吃的个性。”花夕拾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不管怎么说,中原一战势在必行。相
信两军交锋只在旦夕之间,届时烽烟四起,倒是趁火打劫、囤积居奇的好时机。”
届时两军交锋、烽烟四起……
楼无欢想到与雅瑟的一年之约,多情和未出生的孩儿尚在中原故土,若被战祸冲击,不知何时才能与他们再聚……思及
此,心情忽然变得沉重。
“兵燹不能起。”
“中原皇室昏庸,外敌虎视眈眈……”花夕拾微微眯了眼道,“以你一人之力,如何阻止这场浩天兵燹?”
“只要沙默汗亡,漠北三军失首,必会引发权争内乱。”楼无欢平静的道,“到时候内战未平,外战自然休止。”
花夕拾缓缓拍了两下掌,故意学着楼无欢方才的语调道:“想杀沙默汗的人多了,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
楼无欢沉默着没有说话。
“且不论他身边设下的重重关卡,就是能让你近身又如何?沙默汗被誉为漠北第一勇将,武艺未必在你之下。”花夕拾
慵懒的打了呵欠,又道,“我累了,可否让出床榻一用?”
“我无所谓。”楼无欢不动声色道,“不过你舍得让你的属下在外面等上一宿麽?”
花夕拾闻言面色一冷,过去撩开窗帘,果然瞥见楼下黑压压的站了一片。
“这群笨蛋……”
又是愤懑又是无奈的一声低斥,花夕拾转身出了门去。
一俟见到久候多时的身影,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为首一人急匆匆踏步向前,冲花夕拾俯身一礼。
“我不过暂时离开一日,用得着摆这么大的阵仗迎接么?”花夕拾怕冷似的紧了紧狐裘,毫不掩饰眸中的慵懒之意。
“事态紧急,属下又不敢擅自惊扰,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废话省下,说重点。”
那人忙奉上一封书柬道:“沙默汗大人派人修书一封,要堂主前往督军帐详叙。”
花夕拾眸色微凝,面色阴晴不定:“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时辰前。”
两个时辰前。花夕拾还光裸着身子泡在水里受冻,现场又无一人胆敢擅闯冒犯,自然只能在外面苦候。
“真是扫兴。”尽管花夕拾满心不耐,但沙默汗非等闲之辈;秋原北御堂地处其辖区掌控下,断然没有无端开罪他的道
理。
半个时辰后花夕拾在众人簇拥下抵达督军帐,声势之大、排场之高,连沙默汗见了也自叹弗如——也亏了来人是花夕拾
,如果换作别人敢在督军帐前摆出这般阵仗,就是当场将其治罪问斩亦不为过。
“大人这么急着找我,不知所谓何事呢?”花夕拾卷睫微颤,眸中莹光流转,几可媚入骨髓。
沙默汗痴了一瞬,纵心痒难耐仍不动声色,只道:“怎么,没事就不可以找你吗。”
“当然可以。”花夕拾暧昧的轻笑一声,“……我不是来了麽。”
“听说今晨你出现在市集?”
花夕拾恍然一笑:“大人日理万机,这点小事何足挂怀?此番问起,倒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保家卫战是每一个大漠子民的天职。最近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正所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花堂主年少有为,你的朋
友一定也是济世能人……”沙默汗皮笑肉不笑的顿了半晌,继续道,“何以花堂主不向本王保荐人才,反而要阻挠下人
行事呢?”
“大人果真这般求才若渴,我自当为朝廷举荐一二。”花夕拾心知对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多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因而只顺水推舟的摆低姿态道,“此事是我疏忽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语罢欠身行礼,那一低头的温顺哄得沙默汗心情大悦,几乎是立即上前把人搀起:“花堂主无须多礼。你我久未谋面,
今晚既然来了,不如留下共飨舞宴吧。”
“蒙大人盛情相邀,但随行的北御堂人马甚众,恐有不便……”
“无妨,人多才热闹。让他们也一起来吧。”
方才还满口家国大义的沙默汗,此刻早已原形毕露。花夕拾虽然暗暗不耻,但在抬头应承的那一刹,仍是露出了招牌的
迷人笑靥:“那就叨唠了——”
第十九章:曜紫之冥
有客乘白驹,奉义惬所适;清风荡华馆,雅瑟泛瑶席。
芳醑静无喧,金尊光有涤;愿折若木枝,却彼曜灵夕。
自从第一次闻说温绍有个胞弟名唤雅瑟时,紫衣就觉得这个名字过于灵秀风雅,但用来形容本人却是恰如其分。
雅瑟听了便抿唇一笑,半拢着折扇道:“你觉得我是个附庸风雅之人?”
紫衣略一沉思,而后慎重的点了点头。
“呵。”雅瑟轻笑一声,亲自为他把酒杯斟满,“那日温绍问你们十三人中有谁愿意追随我,你是第一个回答愿意之人
,这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我还以为你对我的评价一定和别人有所不同。”
杯中的酒液闻则清芬肆溢,尝即淡渺萦怀,紫衣心不在焉的想着雅瑟品酒的水准确实高人一等,半晌忽然惊觉——自己
似乎忘记回话了。抬眸望见雅瑟略有失望的神情,紫衣心里愧疚,当下从善如流的改口道:“不是附庸风雅……”
“嗯?”雅瑟微微侧首,询问似的望着紫衣。
“我是说……”紫衣想了想,道,“还是把附庸两个字去掉更贴切吧。”
雅瑟怔了一瞬,再开口时眸底笑意更浓:“论实力,我不如温绍;论人心,我也不如温绍。你为什么愿意跟随我?”
“跟随你需要理由吗?”紫衣淡淡的反问。
“当时在珞珈山你就认出我不是楼无欢了吧?”雅瑟温润的眼神中透出一丝不解,“为什么不揭穿我?”
“揭穿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隔着珠帘,看窗外的房屋鳞次栉比,喧哗的人声忽远忽近的在耳畔鼓噪,雅瑟的声音却如
一泓清流穿透了重重声浪,幽静、淡雅、芳醇,紫衣享受的微微眯眼,面具后的颜容如风悦色,“楼主迟早要把这个位
子传给你,你算我半个主子。我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楼无欢得罪你?”
“所以你选择把问题丢给我和温绍。”雅瑟好笑似的道,“我不明白,你哪来这么大的自信?温绍虽然比我年长,但他
未必要这么早就把位子让出……如果温绍不传位于我,或者那日我拒绝他,你的所作所为足以论罪。”
紫衣低笑一声,道:“你以为温绍会给你假设的余地麽?”
“嗯?”
“如你所言,温绍固有雄才伟略,那又如何?他的身体状况你应该比我清楚。”紫衣生就一副神鬼不忌的率直任性,平
时话不多,一旦开了口更无所顾忌,“从你离开温府转投燕月祭那天起,温家的人就没打算放过你。”
“事情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复杂。”雅瑟眸色微黯,“燕月祭视我娘如己出,我去香满阁只为人情,与温燕两脉之间的势
力权争无关。”
“阴谋与情感本就没有明显的分界,没有人会关心你的真实想法。”紫衣淡淡的道,“你是温绍选中的人,你的人生早
就在他的掌控之中。在无伤大雅的前提下,他会许给你相应的自由,但这种自由毕竟是有限度的。”
雅瑟安静的听他说话,隐隐嗅出了一丝异样的讯息:“我的人生早在温绍的掌控之中……?紫衣,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紫衣思绪平复,兴致缺缺道,“过去之事何须纠缠,处理眼前的事情比较重要吧?”
雅瑟知他意指漠北兴兵一事,笑容不觉敛去三分:“朝廷指名要除掉沙默汗,对此你有何看法?”
“漠北远在千里之外,就算归星楼在中原再有影响,也是鞭长莫及。”
“这是我们力有不殆之处。”雅瑟微一颔首,道,“但我查过资料,日月归星楼在漠北亦设有分堂。”
紫衣一怔,随即面无表情道:“你是指秋原北御堂?”
“嗯。”雅瑟侧首沉吟半晌,又道,“北御堂立的是贩布贸丝的名目,堂主花夕拾在当地交游甚广,或许能帮得上忙。
”
“如果现在下命令的人是楼主,你方才所言都能顺理成章。”紫衣不动声色的瞥了雅瑟一眼,继续道,“但若换作楼主
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要想命令花夕拾,那是痴心妄想。”
“此言何意?”
“怎么,楼主没跟你说过北御堂的事么?”
雅瑟摇了摇头,道:“他只是让我好好查阅曜日楼内的资料。”
“就这样?”
“……他还说你会帮我。”
“既然是楼主吩咐,属下定当知无不言。”紫衣的唇角泛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淡笑意,“你想知道什么?”
“听你方才所言,北御堂在楼内似乎是个很特别的所在。”
雅瑟刺探讯息的方式一如其人优雅温和,而紫衣恰好拿这样的人最没有办法。
“北御堂与中原的分堂不同,它远在漠北,地跨多国境域,本就自成一脉,外人根本难以涉足。”
“既是如此,何以会并入日月归星楼?”
“当年温少卿一统黑白两道的传言虽与事实相近,但人人口耳相传,难免有些言过其实。”紫衣缓缓道,“所谓南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