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玉生烟 上——年小初

同一头受伤的野兽，在用鼻子确认，眼前这个人，真的是曾经那个，给过自己温暖的主人。

他抬起脸，眼睛里闪着水光：“萧岚，你曾经，从来不会逼我的……你说过，永远不会逼我的。”

萧岚看着楚回的眼睛──眸光闪闪，泪光盈盈，还真是楚楚可怜，让人于心不忍。

那里面有着微弱的期待，那是他承诺过永不辜负，却从来没有对得起过的期待。

萧岚吻上楚回的眼睛，轻轻叹息：“楚回，我只是怕你寂寞。”

楚回埋在萧岚的怀里良久，听着他的心跳。平缓而有力的心跳。

和当年简直如出一辙。

萧岚，你的心的构造，果然是和常人不一样的。无论是说谎，还是不说谎，这个心跳，都是一样的速度。这让人如何分

辨你呢。

还是说，为了让人永远都看不清你，你从小就练就了这样一种绝技吗。那么，你不寂寞吗。

那么，真正寂寞的那个人，难道不该是你吗──从没有人能了解自己的，铺天盖地的寂寞。

楚回推开萧岚站起来，朝他慢慢摇头：“萧岚，我是很寂寞。可是你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寂寞，不是几个娃娃，几个道

具，就能弥补的。”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退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来，却没有回身，只是轻轻说了句，“萧岚，你的

寂寞，也不是Daniel可以化解的。”

萧岚走到他身后：“你想说什么。”

楚回打开门，秋季下午的阳光直直射入。楚回微微仰起脸，仰头承接着久违的秋光，整个人如同要融化在这一片金色里

一般，“萧岚，我没有嫉妒Daniel的意思，我只是不想，让你再把Daniel这样耽误下去了。”他转过脸，对着萧岚缓缓

笑开，“你知道，他太爱你了，而你，根本不爱他──这太残忍了。”

萧岚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碰眼前的楚回。他有种恍惚的错觉，如果再不伸出手抓住眼前这个人，那么他就会随着这一

大片阳光，慢慢融化掉了。

那大概是第一次，萧岚觉得楚回已经不在他的掌心里了。

第八章

和以前一样，萧岚在楚回回监狱之前，给他买了一大堆东西，从食物到衣物到生活必需品……每一次，都让楚回产生一

种自己是要搬家的错觉。

最后在车上，楚回随手拿起一件冬天的大衣，翻看了一眼，笑道：“Daniel一定想不到，他才在T台上秀过的最新款，却

马上就要被一个犯人穿上了。”

萧岚扫了一眼，淡淡说：“你穿着会比他好看。”

楚回嗤笑了一下，把衣服放进袋子里。很多话，听听就好了。

到监狱的时候，郑奇已经在外面候着不知道多久了。将近傍晚，而且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实在是有点凉。

萧岚握住楚回的手，亲了一口，然后从袋子里翻出一条围巾，给他系上。

脖颈处传来窸窸窣窣的瘙痒感，还带着难言的温暖。

楚回安安静静地看着萧岚微微低头，给他系围巾的模样。认真耐心，体贴温情。尤其是，那一帘微颤的睫毛，软软地垂

下，实在能让人醉了心。

他恍惚地想起，好多年前，当他第一次看见萧岚时的场景。那个时候，萧岚站在讲台上，隔着整整一个教室的距离，却

用这一帘柔软，让他瞬间就迷失了自己。

回过神，感觉到萧岚修长的手指在脖颈处不断环绕，敏捷又轻巧。在往后拉的时候，萧岚微微向前侧了侧身子，于是整

张脸直直向楚回贴近。

楚回艰难地别过脸，喘气声稍稍重了些。他真是不敢离萧岚太近，把他看得太清。

系好以后，萧岚坐正身子审视了一下，然后淡淡一笑：“这样就好了。”

楚回长舒了一口气，摸摸脖子上的那一圈绒线，垂下眼应了句：“很暖和，谢谢。”他感觉到萧岚一直投在他身上的焦

灼目光，却再没有抬起头看他一眼。

既然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刻，又何苦再留恋什么。

萧岚拍拍他的脑袋，最后说了句：“楚回，如果无聊的话，可以打电话的……给我也可以。”

楚回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啊，对了。你不说这个，我都还差点忘记了……萧岚，没必要的，把手机拿回去吧。我也，

没什么可以打电话的人。”

他曾经有过很多很多的朋友，但那都只是“有过”。有些朋友，是他自己不愿意去打扰，而还有些朋友，是已经永远不

能接听他的电话。

至于萧岚。楚回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眶艰涩地疼了一下──萧岚，那个可以让他打电话去聊天谈心甚至煲电话粥的萧岚，

只是一个永不存在的梦境。

萧岚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和以前一样的老话：“没关系，你留着吧。也许，会有用的。”

楚回知道萧岚在这种问题是不会后退的。想了想，反正拿着一个手机之于他也没什么影响，便也就点点头。最后说了句

：“随你。那，我走了。”

萧岚点点头，外面候着的人立刻把车门打开，撑着伞接住楚回。

“小心点。这些东西，我会叫郑奇转交给你的。”萧岚最后交代了一句。

楚回背对萧岚轻轻说了句：“谢谢。”这是一句，和每一次都一样的道谢。

楚回往监狱走的时候，郑奇一边搓手一边迎上来。楚回自然知道郑奇是不会来找他的，便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

后进去了。

郑奇来到车窗边，笑得更加谄媚。有人过来，把车上的一大堆东西递给郑奇，郑奇像接国家宝藏一般小心翼翼地接过，

然后稳稳地抱在怀里，宁肯自己淋湿也不让那些东西淋湿。

不过这也是应该的。就光是那些衣服的价格，恐怕卖了他都还赔不起。

车窗缓缓降下，郑奇凑上脸笑得夸张：“嘿嘿，萧先生，这次有什么吩咐？”

萧岚没有理他，只是远远看着楚回的背影。等到楚回进了楼，再也看不见，萧岚才低下头──他还是没有给郑奇哪怕一

个正眼。

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郑奇当然也不介意。他搓着手，又重复了一遍：“有什么要做的，您交待就行。”

萧岚笑了一下，声音悠悠的：“听说，新来了一个叫庄景玉的孩子，是吧？”

郑奇一听这话就明白萧岚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年来，每次监狱一进新犯人，这种事儿总是会有的，都成了规矩。

“是，就前几天来的，还一个小孩子。”

萧岚眸光一深，笑意扩大了些：“小孩子？楚回刚进监狱的时候比他还小一岁呢。”

郑奇吞了一口唾沫，不敢接话。他有自知之明，就凭他的智商，还搞不清楚萧岚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犹豫了很久，看

萧岚只是眼神飘渺得回忆着什么，郑奇还是支支吾吾开口了：“那个……萧先生，是要按老规矩办事吗？”

萧岚终于抬头看了郑奇一眼，笑：“你知道的。”

郑奇觉得萧岚的那抹笑容简直要把他刺瞎了。除了实在是帅得惨绝人寰之外，更重要的，是……郑奇笑得一脸僵硬，看

着萧岚，心里抓狂：我知道什么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就在郑奇踌躇着要不要具体问问的时候，车子就已经发动准备离开了。车窗刚好要升到顶的时候，萧岚忽然想起来什么

，又降下来，对郑奇说：“对了，你选选吧。”

“啊？”郑奇微微睁大眼，一脸茫然。

有穿着黑色西服，类似于保镖但更像管家的中年大叔走过来，递给郑奇一张卡片。郑奇诚惶诚恐地接过来，拿在手上，

一边摩挲，一边心里止不住地哇哇：靠……连一张卡片都这么华贵啊……

萧岚淡淡说了句：“听楚回说你想要？那选一选吧。”

郑奇顿时目瞪口呆，连站都快要站不稳。他哆哆嗦嗦翻看着卡片，上面全是他活了三十年根本想都不敢想的顶级名车啊

……

郑奇忍不住在心里叫嚣，对对对，没错没错！楚回的确是对他说过，要让萧岚给他一辆车的，奔驰宾利雪佛兰还可以任

他挑……郑奇使劲眨眨眼，看了看卡片上的车，再一次努力克制住自己嘴角的抽搐。神啊……除了那三种以外，这上面

可供选择的名车简直太多了，他掐掐自己的脸，连呼吸都不敢了，就生怕一个呼吸会让他好梦醒来。

萧岚淡淡笑着：“选好了就按下面的电话打过去，开走就可以了。”

郑奇死死捏着手中的卡片，像鸡啄米一般地疯狂点头。

萧岚刚想升起窗户，又忽然想起来：“啊，对了，要是想多选也可以。”说完就升起车窗，车子绝尘而去。

只剩下郑奇一个人，呆在原地，被巨大的馅饼砸的回不过神。

楚回一回到监室就扯下围巾解下项链，扔在墙角的储物柜上。而在那里边，已经堆了不知道多少萧岚这么多年来送他的

东西，大大小小都有，看的楚回眼疼心烦。

郑奇一脸兴奋地捧着一张泛金的卡片，几乎是跳着跑进屋，连门都忘了敲。楚回慢慢坐到床上，忍不住嗤笑；“看你那

个样子，跟中了一千万大奖似的。”

郑奇语言不能，只能一边疯狂点头，一边把要转交给楚回的东西放到储物柜上好，声音不稳：“嗯嗯嗯，……对啊。啊

不，其实也差不多了……真的！”

楚回无甚兴趣，垂下眼淡淡道：“哦？那你倒是说说，萧岚又给你什么好处了？”

郑奇依旧捧着卡片，快步走到楚回面前，那表情说不清是讨好还是炫耀，总之在楚回看来，很猥琐就是了。

“诶，楚回，萧岚真是太爱你了，你那次不是说让萧岚给我车的吗，你看，他竟然让我自己选啊……多选也可以……我

……呃……”郑奇说到后来，抬眼看了一眼楚回，立马僵住，不敢说了。

事实上，当楚回听到“萧岚真是太爱你了”的时候，脸色就瞬间冷了下来。

郑奇往后退了几步，声音也卡住了。

楚回朝他笑了笑：“怎么了？你继续说啊，我听着呢。嗯，没错，你可以多选，然后呢？”

郑奇像护着国宝一般护着手上的卡，哽了几下，心里提醒自己可不能再说这么得罪楚回的话了。隔了一会儿，他小声地

说：“就是可以多选啊，选好了按下面的电话打过去就可以开走了……呃，萧先生是这么说的。”

楚回瞟了他一眼，蔑笑了一声，忽然一把夺过了郑奇手上的卡。郑奇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发生，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

叫出来。

楚回反复翻看了几次，微微抬起脸看郑奇：“你想划几个？一个？两个？还是全部？”

郑奇一边搓手一边抖：“哪儿能啊……我怎么敢划那么多啊。”

楚回一把把手上的卡丢回郑奇手中，一边说：“如果你说这话时能不躲着我的眼睛，声音也不要那么颤，那我还勉强可

以相信一下你的人品。”

郑奇被楚回的话戳破的颜面全无，只能更加局促地搓手外加支吾。

楚回靠着床头，眼睛微眯，懒洋洋地开口：“郑奇，看在这么多年下来，你还是很照顾我的份上，我先提醒一下你。”

楚回忽然直直看向郑奇，语速降下来，有点像蛊惑，又有点像后悔，“……做人，不能太贪心了。”

郑奇看着楚回黑漆漆的双眼，居然被盯得有些失神，甚至忍不住双膝发软：“啊？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楚回的唇角微微一翘：“什么意思？呵呵，郑奇，就算萧岚把这上面的车全部给你，你家有停车场能停下？你能维护保

养得起这些车？你交得起那么多过路费？”

郑奇完全被楚回这一大堆问题砸得回不过神，明明刚刚眼前还是一辆辆名车呼啸驶过，现在瞬间就变成了一个个催债符

，晃得他差点没惊得跪倒在地。

看着楚回那副明显被震得傻掉的模样，楚回叹口气，拍拍他的脑袋：“哎，他最喜欢骗人了，你怎么那么傻啊。”他想

了一会儿，又凉凉加了一句，“相信谁也不能相信萧岚的。”

郑奇看着楚回那么一副深有感触的模样，犯傻地问了句：‘啊……你被骗过哦？“

楚回僵了一下，然后扫了他一眼，淡淡地时候：“啊，小时候不懂事，被他骗了一次。”说完这话楚回就低下头，再不

看郑奇，郑奇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哎。他在心里头叹了口气。这两尊大神哦，真是琢磨不透啊……他一介小仙，夹在这两尊大神中间，真是受尽折磨。

等了一会儿，楚回抬头看着郑奇，忽然说了句：“其实还是可以把这些车都要完的，开几天过几把瘾，然后就卖掉，也

好赚钱的，不是吗？”

郑奇反复翻看手上的卡，嘟囔：“这个也……也太狠了吧，萧先生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把我做死？”他打了个寒颤，估计

是想到了萧岚瞬间腹黑掉的阴笑，赶忙死命地摇头，“唔唔唔，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我可不敢得罪他。他要是想整

死我，那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啊……”

楚回带着薄弱的讽刺笑容看了郑奇一会儿，然后就再也笑不下去，因为他忽然发现，其实他自己，也是个可以被萧岚像

捏蚂蚁一般捏死的存在。不过，这也是很久以前就确认并亲身经历过的事实了，他犯不着直到现在都还为此念念不忘折

磨自己。

沉默了一会儿，楚回问：“萧岚这次交代你什么了？”他眼珠子一转，嘴角一弯，“啊，让我猜猜，是不是问你那孩子

的事情了？”

郑奇小心翼翼地把卡收进自己的内兜，头也不抬地说：“啊，对，就是那个庄景玉。”

楚回抿紧唇：“……他说什么了？”

郑奇放好卡，拍拍衣袋，忽然想起来，惊叫着：“哎呀，你不说我都还差点忘记了，今天我实在是搞不懂萧先生那意思

诶……我问他是不是要按老规矩对待庄景玉，结果他只是笑得像只狐狸似的对我说，你知道的……我，我知道什么啊，

我哪儿能猜得到他的心思啊，哎哟，我可愁死了，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楚回坐直身子，拍拍郑奇的肩：“别想了，也别愁了，你想猜到他的心思？嗯……看看下辈子有没有可能吧。”

郑奇忽然一脸慌张地握住楚回的手腕，倒是让楚回惊了一下：“那个，楚回，我真挺怕的。越想越怕…… 你说，如果萧

先生要是知道了我每次都把他交代给我的事情告诉你了，我会不会死的很惨啊……”

楚回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朝郑奇笑了一下，然后轻飘飘扔出一个字：“会。”

郑奇顿时满脸灰白，双唇止不住哆嗦：“那……那可怎么办啊……这个……楚回啊，你可得保密啊，他那么爱你，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