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玉生烟 下——年小初

黎唯哲看着庄景玉那样儿，嘴角一弯，竟然笑了：“原来是我小看了你，你拉人傍人的功力，倒也不差嘛……”他眼睛

一眯，往前睨了一眼，笑意更浓，“跟林烟有的一拼了呢。”

林烟一听黎唯哲这话，立刻就惨白了一张脸。他努力撑起笑容，虽然很明显就能看得出来，那实在是太难看。

他心思玲珑，自然是明白的。黎唯哲对他，恐怕是再没有兴趣了。否则，也不会送这辆车给他──算是分手礼物吧。

庄景玉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事情，这一幕在他看来就是，黎唯哲调戏林烟，而林烟也很配合地赏了脸。真是……跟以前，

一样的恶心。

庄景玉一个没忍住，就露出了鄙视的神情，这当然被黎唯哲尽数看在了眼里。他干脆趴过来，将双手撑在车窗上，笑着

问：“说说你的靠山是谁呢。我倒想听听。”

庄景玉对“靠山”这个词感到很不舒服。他自己当然不会当楚回是靠山，可是他却也没法反驳什么。在别人看来，楚回

能帮他到这种地步……除了靠山，大概没别的词可以解释了。当然，如果还要更往上一层地讲的话，也可以说是萧岚。

黎唯哲倒也没指望庄景玉真的就会说，便笑道：“难不成来头很大？你怕会把我吓着吗？”

庄景玉觉得自己要是再没点反应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于是他便缓缓摇了摇头。他不清楚这些豪门大家里的地位分层

，黎唯哲究竟属于个什么级别，和萧岚相比又怎么样，他搞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

黎唯哲冷冷看了庄景玉一会儿，终于坐正了身子。

“不想说就算了，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还这么有本事呢。”他慢慢升起车窗。

林烟看出来黎唯哲是不想再呆在这里了，也喜出望外，讨好地说：“那我们走吧。”见黎唯哲没有拒绝，知道他是同意

了，便立刻发动了车子。

车开走的一瞬间，又溅了庄景玉一身泥浆──庄景玉发誓，那绝对是林烟故意的。

还真是小心眼儿啊……就算想喷他一身泥，也别那么不在乎车啊……庄景玉整理着衣服上的泥浆，在心里默默感叹。

黎唯哲的车一走，一辆黑色的PASSAT就慢慢吞吞地跟了上来，停在庄景玉面前。司机下车，一边帮庄景玉搬东西一边小

心翼翼地问：“喂……刚才那车上的人是你的谁啊？”

庄景玉一听，停下来，很奇怪地看着司机：“……原来你早就到了？”

猥琐大叔躲开他的眼神，没答话。

这下庄景玉就更奇怪了：“那你怎么不上来叫我啊。”……害得我煎熬了那么久。

司机把最后一袋东西放进后备箱，给庄景玉打开车门，然后自己坐上驾驶座，搓搓手笑：“嘿嘿……我这不是看你们聊

得正欢呢嘛……”

庄景玉无语问苍天：“……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聊得欢了啊。”

司机一边发动车子一边从后视镜里窥视着庄景玉，竟然有些谄媚：“你们关系不错嘛……嘿嘿，你那朋友是什么身家啊

……开的竟然是CADILLAC啊……”

庄景玉不知道那是什么车，但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不知道那是什么车，便胡乱敷衍了一句：“唔……我也不清楚。”

要知道，很多时候在，这么说一句，可比直接说身家多少更让人胆寒。

果然，庄景玉只觉得这车忽然一震。

那司机心里早就冷掉了，心想好不容易能骗到点儿钱，结果……难道还一不小心勾到了豪门小少爷？离家出走型的？不

要啊……

“那……那他跟你，是什么关系啊。”事关重大，司机先生还是决定要问清楚。

庄景玉眉头一皱，觉得这问题实在问得难听。关系？他和黎唯哲哪有什么关系，有仇还差不多……不过，他忽然想到黎

唯哲刚才的那番问话，便淡淡一笑，撑着下巴看向窗外，随口敷衍了一句：“啊……靠山吧。”

！──

这车子果然又不负众望地抖了一下。

司机这一路想来想去，到底还是害怕，因此没有敲诈庄景玉，只是规规矩矩地收了他七十块钱。不过就算是这样，在给

钱的时候，庄景玉还是嘟囔了很久：“……怎么会这么贵……”

司机一边收钱，心里一面愤愤不平地想，果然，越是有钱的人越是吝啬……

庄景玉提上行李，冒着雨，仰起头看了看自家的窗户。不管在火车站时有多么失望难过，现在，站在这里，之前的一切

都不算什么了。

终于，又可以再见到他了。

其实也并没有分别多久，不过也才，三天多一点而已。可是对于庄景玉来说，这实在是久得如同煎熬，万般难捱。

在心里嘲笑了自己几下，庄景玉费力地背上行李，艰难地往上走。虽然身子很沈，可他却觉得步子很轻，仿佛每一步，

都踩在轻纱上一般。

这就是他，要见到楚回时的心情。

好不容易爬到四楼，身上的雨水和汗水早已经分不清了。庄景玉喘了几口，正准备掏出钥匙开门，却惊愕地听见里边有

声响。

像是说话声，正在由远及近。

庄景玉左手拿着钥匙，愣在原地。他纳闷了，难道……家里还有别人不成？

碰──

突然，一声巨响砸在防盗门上，门身巍巍震了好久。庄景玉一惊，手里的钥匙差点没掉在地上。不过幸好，他握紧了。

刚才那个声音，必定是谁被推倒按在了门上发出的。庄景玉很着急，想着，别是屋子里进了强盗吧！这个可能性让他犹

豫不决，虽然他很相信楚回的身手，可是他也不愿意冒险。如果是楚回被按倒在了门上，那他现在敲门，会不会激怒对

方？

就在他踌躇的时候，门又震了一下。好像是……又有一个人的身体压了上来。

这让庄景玉差点撒腿就往下跑找警察去，抬脚的瞬间，他却忽然听到声音。

“小回……”浅浅的叹息，深深的留恋。

庄景玉一下子就呆住了。

门又！！动了两下，应该是……楚回在挣扎。

“……你到底要不要走，刚才在床上还没亲够吗？”

这是，楚回的声音。

庄景玉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镇定，他竟然慢慢站直了身子，攥紧钥匙，就当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不过事实

上，这个故事里，也并没有他。

他心里泛酸，想，叫楚回“小回”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萧岚吧。说起来，他听过这个大名已经那么久，可是现在，才算

真正接触对方──还隔着一道防盗门。

原来，他是叫楚回，小回的啊。

庄景玉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掉，连带着眼睛里也泛起了波光。他死死憋着，咬着唇警告自己，要忍住，一定要忍住

。

可是，这怎么忍得住呢。庄景玉一低下头，就感觉到本来模糊的眼底，也开始稀稀落落地下雨。

隔着一道门，他们就在里面。无论他们是在干什么，都和他庄景玉无关。此时此刻，那种感觉终于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

烈──他并不在，楚回的世界里。

门又！！响了两声。萧岚似乎是把楚回按得更紧了。庄景玉站在外面忍不住怕，这门会不会突然就垮了。

“够？哪里能亲够，一辈子都不够……”

庄景玉没想到，萧岚这样的人竟然也会说这样的话。会向楚回示弱，会向楚回服软。

楚回冷笑了一声，推了一把萧岚：“那你就下辈子再亲吧。”说完，作势就要开门。

听见门把响的时候，庄景玉吓得都没了反应。

不过幸好，萧岚将楚回拉住了。这样以后，门里久久都没有反应。而庄景玉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僵在门外，难以动弹。

一道门，两个世界。却都是地狱，而并非天堂。

原来，就算都身处地狱，他和楚回，也不是一路人。

这让庄景玉痛得，只想一头撞死在这门上。

屋子里的两个人再无言语，然而这更是让庄景玉心痛如绞。那是，唇齿相依的磨合，以及喘息。

庄景玉浑浑噩噩，全身发烫，内心却是，一片冰凉。

他曾经以为，自己或许微不足道，但还并不是一无所有。但事实上是，他既微不足道，也的确是，一无所有。

谁都不能拥有楚回，可是只有萧岚，离楚回最近。

这就是，他和萧岚，或者说，是和楚回之间的差距。

亲吻结束以后，庄景玉听到萧岚轻声对楚回说：“想想生宝宝了，这次的小猫咪很可爱呢，你要看看吗……”顿了顿，

又说，“你要是不想过来，我叫人抱来给你看。”

庄景玉在心底“啊”了一声。原来楚回喜欢的是猫啊。难怪以前他说家里太冷清，提议养一只狗，却被楚回拒绝了呢。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庄景玉不愿再去想这个太伤人的问题。

楚回撑着门站直了身子，淡淡道：“不用了。才生下来的小猫，好好养着吧，别让她们像小念一样，死得太早。”

庄景玉听的出来，在一提起小念这个名字的时候，楚回的语气，有着难言的沈痛。

而他并不知道原因。那是他，永远也无法触及的过去──只属于他们的。

两个人在里边再无话说，庄景玉想到，自己是不是应该躲开了。

他确实应该躲开，这样，就不用听到下面这句，让他一生都难以忘怀的话。

“小回…”他的声音竟轻轻颤抖，“比起我，你已经，更喜欢那孩子了吗。”这样卑微的，带着乞求的话语，这几天，

萧岚似乎都在楚回面前演遍了。

庄景玉知道，就是知道，那孩子，指的就是他。他真是应该躲开的，但他到底没有。他竟然没有。或许，在他心里，也

确实存了那么一点侥幸。

可是他忘了，我爱你，你不爱我，这是常态；我爱你你也爱我，这才是奇迹。

而所谓奇迹，总是孤独的。

那还轮不上他庄景玉。

楚回沉默了很久，一直都没有说话。庄景玉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门上，不愿意错过一丁点可能的声响。

楚回摸上萧岚的脸，低低地笑：“你在说什么笑话呢。他怎么能，和你相比。”

世界忽然被劈成两瓣，碎在庄景玉的面前。而这也仅仅只不过是，因为一句话而已。

第三十七章

楚回推开门，送走萧岚的时候，站在楼道口停了一会儿，盯着旁边的储物间瞧了瞧。萧岚走上来亲他：“怎么了？”

楚回躲开脸，又看了那黑漆漆的小屋几眼，笑笑：“没什么。”

等把萧岚送上车往回走的时候，楚回在一楼又碰见了程诺。他捧着一个塑料饭盒，一脸八卦样：“喂喂……萧岚对你好

像很依依不舍的样子哦，你们关系可真好。”

楚回感觉得到依然黏着在背后的，萧岚的目光，却并没有回头，只是低头浅笑：“他那是得了点儿好处，就忘乎所以了

。”

程诺看的打了个寒颤。这笑容明明很暖，怎么看起来，却诡异得让人全身发寒？

他干脆不谈这些，想了想，忽然想起来：“啊对了！说起来，刚才我还看见庄景玉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楼了呢。你们

碰面没？”

楚回身子一僵，然后沉沉闭上眼，点了点头。

他果然，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了。

程诺还想拉着他说什么，楚回只是淡淡一笑：“我累了。”那副疲惫又虚弱的模样让程诺吓得立马松了手。

告别了程诺，楚回慢吞吞地往楼上走。他没有在想，待会儿见了面，究竟要和景玉说什么，或者解释什么。他只是在走

，数着步子，像是一步一步，走到生命的尽头。

楚回在四楼储物间的小门前停了下来，却并没有一下子上前推开门。他站了一会儿，然后在一旁的台阶上，慢慢坐了下

来。

又是两个人，隔着，一道门。

他们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却谁也没去打扰谁。或许只有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共同呼吸着，才能让他们之间的隔阂感，

降低到最小。很多时候，语言都只是累赘，因为运用得好的人，可以用它轻而易举地掩饰感情和思想。

毕竟，人一说话，总是难免信口雌黄。

虽然庄景玉死死攥着行李袋，努力憋着，可是楚回还是听得见他极力压抑的抽泣声。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原来他也会有，把人逼得哭的时候。楚回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好人，却不晓得，原来他已经坏到

这种程度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楚回忽觉心痛如绞，直让他难以忍受。正在那扇门背后哭泣的庄景玉是无辜的，可是他自己又何尝不

是呢。

命运何其残忍，让真正的罪犯逍遥法外，却留下两个无辜的灵魂，互相伤害。

持续的沉默，像是要延长到世界末日，时间尽头。两个人各怀各的心思，都不愿先开口──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

么说。反正，都没有用。

直到连天空都暗了下来，楼道渐黑，楚回才慢慢站起身。却仍是没有去叫庄景玉。那孩子早已停止了抽泣，只是发傻一

般地蜷缩着──像是禁不住冷。

楚回起身进了屋子，过了一会儿又出来，慢慢走到储物间的门前，蹲下。就在他要伸手拉门的一瞬间，庄景玉抱着行李

往里瑟缩了一下。

于是楚回愣住了，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好久都没反应。

他竟然躲他，他竟然怕他。

楚回握紧拳头，慢慢垂下眼，苦笑。没错，他不该这么吃惊的。这就是他的报应，这是他的代价。

隔了好一会儿，楚回终于抽回手。他没有再去拉门，只是将一个东西从门缝里轻轻塞了进去，轻声道：“你要是不愿意

出来，我就在这外面陪着你。”说完，便又坐到了台阶上。

庄景玉见楚回退了回去，大大松了一口气，然后胡乱抹了一把脸。虽然他知道楚回已经听见他哭了，可是他还是不愿意

让楚回看到。尽管这是同一个本质，可是在感觉上，那是两回事。

他低头看看楚回塞进来的东西，然后顿时哽住，再难言语。那是，S市全市第一次模拟考的准考证。

虽然是很简单的东西，可是并不容易弄到手。虽然是很普通的东西，可是，最是容易被忘记。

庄景玉愣愣地看着准考证上自己的相片，而相片上那个呆头呆脑的农村土小子，也正以一副傻了吧唧的模样，呆呆望着

他。这让庄景玉忽然记起从前。那个时候他问楚回，你若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大概，就是一副傻了吧唧的蠢样吧。

这是楚回，当时的回答。

这样一想，庄景玉只觉得鼻子一酸，仿佛又要落下泪来。此时此刻，这相片上的自己就像是一面镜子，正照出了他自己

，喜欢着楚回时的模样。

那果真是，一副傻了吧唧的蠢样。

看来不管是什么人，也不管他本身是个什么模样，只要陷入了感情，都会变成傻瓜。

他是楚回的傻瓜，而楚回，是别人的傻瓜。

庄景玉不忍再看下去，他将脑袋深深埋进了掌心里。楚回让他那么难过，却又让他那么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