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玉生烟 下——年小初

家说不准还以为你是我弟弟呢。”

楚回把庄景玉拉起来，一边推着他往卧室走一边说：“是是是……那就麻烦庄大哥赶快去更衣打扮，然后陪小弟我去逛

逛书城吧。”

S市最大的书城就建在他们学校对面广场的东南角上。这儿是市中心，离顶级名校和高级住宅区也近，因此书城修得也相

当气派豪华。

两个人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正好撞上程诺。他叫的外卖刚到，现在正斜靠着门框给送外卖的小弟付钱。不过，他的脸色

黑黑的，难看的很。

一见到楚回和庄景玉下来，程诺的眼睛就像突然炼成了火眼金睛似的，闪得发光。他立马扑上前抓住了庄景玉的手腕，

用一种“你再不救救我我就要死掉了”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庄景玉被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那送外卖的小弟很无奈地走上前，解释：“一共二十块钱，可是这位先生只有十七块……”

程诺立刻将眼神儿转向那戴帽子的送饭小弟弟，可怜兮兮地说：“所以啊……你何苦为难我呢！我这几天财源紧张啊，

这……这交租的日子又还没到……”他瞟了一眼楚回，吞咽了一口，小心翼翼地说，“我也活得很清贫呀！你就体谅体

谅不行吗……就差三块了呀……”

那小弟弟也很无语。眼前这个连下巴都冒出青青胡渣的颓废宅男恐怕大了不止他一两岁吧！居然还能大言不惭地叫他大

哥……可见脸皮之厚功力之深……

他叹口气，再一次很耐心地解释：“先生，我只是一个在餐馆打工的中学生而已，做不了主的，三块钱也是钱啊……”

他在心里暗暗鄙视这个男人，无语问苍天。

他送外卖这么久了，自认为各种人都已经见过，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大概不包括于各种人之中吧！不过说起来……他斜

眼瞄了瞄站在对面的，那个神情淡漠的青年，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声，真是好帅啊……

程诺自然是立马反驳外卖小弟的话：“喂！大哥！你让我到哪里去找三块钱啊！这不纯粹为难人吗……啊，不过，幸好

你们来了。”说到最后一句，程诺立刻很狗腿地转向楚回，笑得一脸灿烂──虽然，他的手里，还捏着庄景玉的手腕。

庄景玉看着这情景真是觉得无语……对上程诺那个“你不救我我就涨你房租”的，典型的笑面虎表情，他默默地摸摸口

袋，然后掏出三块钱递给外卖小弟。

程诺见事情终于解决，很是开心，连外卖小弟最后给他的那个白眼儿他都自动忽略，装作没看见了。

“你们要去哪里啊？”程诺捧着饭盒，笑嘻嘻地问。

“书城。”庄景玉抽回手腕揉了揉。

程诺一脸讶异，随即兴奋：“诶？书城？要买书啊？哎呀，买什么书嘛，我这里应有尽有多的是啦……”

听到这里，楚回才终于扯开嘴角说了句：“都是你从租房子的学生这里低价收购的吧。说起来你从高中就开始做这种事

情了，每年高考结束后你就去毕业班里搜刮这些东西……”

程诺惊呼：“啊！你怎么知道？”

楚回的嘴角忍不住抽抽搐了一下：“……我和你是高中校友。”

程诺歪着脑袋“诶”了一声，又正着脑袋“哦”了一声。楚回拉着庄景玉走了，才走两步又停下来，转过头对程诺说：

“对了，这三块钱是要还的。就算在月租里吧。”

程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愣了两秒，才朝那两人的背影吼了句：“楚回！你丫也太小气了吧！”

庄景玉被楚回拉着往前走，心里默默念着：是你太抠门儿了才对吧……

走到街中心的时候，庄景玉看着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把自己的手腕从楚回手中抽了出来，问：“那个，他很缺钱用吗

？”

楚回的眼里含着笑意，弹弹庄景玉的脑门，说：“你怎么看到什么就相信什么……别担心他，他钱多得很呢，饿不死的

。”

“嗯？”庄景玉有些不可置信。如果钱多得很，那为什么还会住在那种地方呢。而且，还那么锱铢必较的，连收购旧书

然后高价卖出这种事情也要做……这，这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会是有钱人吧！

楚回看出庄景玉的疑惑，笑笑说：“他的生活只需要一台电脑就够了，房子车子什么的，对他都不重要。而且，你也别

太小看他了，他的收入远远不止这些的。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他就已经独自创建了好几个网站，开始运营赚钱了。”

庄景玉的嘴巴慢慢张大，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们那一届，还，还真是人才辈出啊。”

楚回眼光一闪，轻轻附和：“对啊，人才辈出。”他的声音很淡，就像天上飘着的云。

过了马路穿过广场，两个人来到了书城。楚回看着庄景玉站在大门口，一副被震撼到的呆愣模样，笑得眯弯了眼睛。

“喂，你可别告诉我你以前没有来过这里。”

庄景玉撇撇嘴：“……没时间嘛。”

楚回轻轻打了打他的后脑勺，带着笑意轻声呵斥：“哇，那你以前还真是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就缩在教室里学习

？”

庄景玉瞪他一眼：“你就别笑我了。反正……反正我本来也打算高考结束以后就来这里的。”庄景玉顿了一下，给了一

个别扭到不像话的回答。

楚回随即一笑，上前揽住庄景玉的肩，两人并肩走了进去。

很明显，楚回对这里是非常熟悉的。一进去，他就带着庄景玉走到拐角处坐扶梯，摸摸下巴想了想说：“好久没来了都

……如果没改修的话，我记得参考辅导书之应该是在四楼吧。”

“你对这里很熟哦。”

楚回打量着四周，想也没想就回了句：“对啊，以前我就住在学校对面那栋公寓……”说到这里楚回忽然停住了。

庄景玉一愣。他想了想，忽然意识到学校对面的公寓，那是……

“……那片高级住宅区？”他犹豫了一下，问出口。

正好二楼到了，楚回先下了扶梯，随口敷衍地说了句“嗯”。

庄景玉跟上来：“那现在……那里住谁了？”

楚回低头，玩弄着手腕上的表，微微苦笑。还能住谁，萧岚还能让那里住谁。

他耸耸肩，无所谓地说：“不知道。”然后他抬起头朝庄景玉笑笑，捋了捋他耳边的头发，轻声说，“反正现在，那里

也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楚回每一次说“我们”的时候，庄景玉的心，总是会先莫名地一颤，然后一暖。可是他并不知道，对于楚回来说，那个

地方，有多么特别。

那是他以前的家，和别人的家。

庄景玉只当楚回在怀念从前住在高级住宅区的幸福时光。的确，和那相比，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寒酸太小气了

……他心里忽然一酸，扯了扯楚回的衣角，轻声说：“我们不会一直住在这里的……我，我会让你住上更好的房子的…

…”

楚回一愣，他没想到这孩子发了这么久的呆竟然是在想这些东西。他笑笑，拍拍庄景玉的脑袋：“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嫌

弃这个房子了……啊，不过我也不想让程诺那家伙老是赚我的钱就是了。”

庄景玉忍不住笑出声。

楚回这才放心下来。正好四楼到了，楚回带着庄景玉走到放着各种教辅资料的柜台，随手翻了几本，说：“为了让我们

以后有更美好的住宅，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好好研究我给你挑的书吧。”

楚回挑书果然不是盖的，简直神速。这么多的高考资料，别人起码要犹豫整整一天，都还还不一定决定得下来的东西，

他竟然在五分锺内就搞定了。

四门科，各选了一本最薄的。

庄景玉很怀疑地看着楚回：“……我真的该相信你吗。”

“你应该相信我的实力。”楚回扬眉，朝他一笑。

庄景玉无奈。好吧好吧，反正……他也从来没有没相信过他。

因为是周末，所以来买书的人还不少。两个人拿着书往总台走的时候，远远得，就被那浩浩长长的队伍给吓到了。

又走了几步，楚回忽然停了下来，僵在了原地。

庄景玉有些奇怪，转过头问：“怎么了？”他顺着楚回的眼光看过去──是站在队伍末尾的一对夫妇。那位妻子是个漂

亮女人，身上穿着的，也是很漂亮的孕妇装，虽然肚子还不算很明显。而站在他身边的男人，很明显是他的丈夫，一直

傻傻笑着摸老婆的肚子，手臂里还夹着好几本孕婴指南。

可是……这又怎么了？

庄景玉回头看楚回，却发现他的眼神只是直直黏在那对夫妇身上，身体轻颤，脸色苍白。庄景玉有些担心地握住楚回的

手，却发现，手心手背，一片冰凉。

“楚回，你，你没事吧？”庄景玉有些急了。

楚回好像突然被庄景玉这一喊给喊回神来。他怔了怔，然后猛摇了几下头，将手里的书一下子放在庄景玉手里，还塞给

他几百块钱，低声说：“我……我在旁边等你，你自己去。”说完就走到了另一边。

庄景玉看着楚回慢慢走远，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那个样子，分明就是碰到熟人了……庄景玉一边往队伍里走一边想

，也对，像楚回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在监狱里呆了那么久，现在出来，怎么好意思和曾经的朋友打招呼呢。

而且──庄景玉站到那一对夫妇的身后，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从他们的服饰和举止上看，他们应该也是相当富裕的人

家。难怪，楚回会不愿意出现。

他想他懂了。他以为他懂的。然而事实，却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楚回躲在离总台不远的书廊里，用一排书架挡住了自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够滑稽，时隔多年，再次见到东子和金

菱，他的第一反应，竟然就是躲！？

楚回真是越想越苦涩，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他远远看着那两人脸上的盈盈笑意，竟忽觉恍若隔世。当初，是他自己一

次又一次地拒绝他们的见面的。而那个时候，他也和现在这样，躲在监房铁门的后面，亲耳听见东子愤慨的大骂和金菱

细微的哭声……

楚回随手拿起一本书遮住自己的脸。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苦涩，慢慢归于沈静。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这条，只能

由他自己终结，无人可以陪在他身边的，死亡之路。

他想，孤独，总是比伤害要好。

他又抬起头看了一眼东子和金菱。那两个人都没怎么变。东子还是一样，在金陵面前就是一个超级完美好男人，现在看

起来，马上就要是一个超级完美好爸爸了。而金菱也依然那么漂亮，因为怀孕，她少了点高中时的率性狂野，但多了一

份母性和温柔。如果硬要说改变的话，那也只能说是，她的确越来越爱东子了，竟然愿意在这么年轻的时候不惜破坏身

材给他生孩子。

楚回想起来，当年他刚入狱的时候曾经跟东子说过，希望在我出来的时候，能见到你和金菱的孩子上幼儿园。

呵呵。楚回忍不住笑笑。现在看来，这倒是真的呢。如果他坐满十年牢出来，那时候，东子和金菱的孩子也就三岁左右

，刚好是该进幼儿园的年纪。

楚回不知道东子是不是因为他当初的那番玩笑话才这样打算的，可是这并不影响到他自己的感动，还有感伤。他看着东

子那副兴奋的模样，想，这辈子，他大概，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他们的孩子了。

这条路，的的确确，只能由他一个人走下去。

“这位先生是想买孕妇指南吗？您太太几个月了？”

等耳边响起这个声音的时候，楚回一愣。他后知后觉地看看手上拿着的书──《孩子的起跑线，从在妈妈的肚子里开始

》──顿时满脸黑线。

他究竟拿了一本什么书啊……

那位很热心的售书员小姐仍然不依不饶，笑眯眯地问：“请问您太太几个月了？是想要哪方面的指导呢？我们强烈推荐

……”

楚回很无语地把那本书塞回书架上，连连摆手说不用，然后离开了。

这种书，这辈子，他是没机会读了。

等他回到队伍里的时候，东子和金菱已经离开了。他站在庄景玉身边，等着结完帐。楚回并没有回头去看他们，尽管他

知道，他和他们的见面，是见一次少一次，或许，是永远不会再有下一次。

可是他还是忍住了。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一个人，那又何必再去打扰他们呢。

结完帐，庄景玉提着书和楚回往回走。楚回自觉刚才有些对不起庄景玉，便主动问：“还想再逛会儿吗？说起来……你

喜欢看什么书？我都还不知道呢。”

空气僵了一秒。庄景玉轻轻说：“你喜欢读什么书，我也不知道呢。”

楚回一愣。

原来他们两个人，依然还是那么陌生。

你喜欢──

后面的词语，无论是他们之间的谁，都接不下去。

楚回揉揉庄景玉的头发：“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我们可以，慢慢告诉对方。”

“……可是这样，感觉就不对了。”庄景玉抿着唇，轻轻说。

楚回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叹气。

庄景玉到底没有问那两个人是谁，而楚回也并没有说。因为庄景玉猜得出来，而楚回是知道，庄景玉猜得出来。

猜得出来最真实却最不重要的那一点，这就够了。

第三十一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本来，在刚进入四月的前几天，天公一改常态，像是大变脸似的，每天都是春光灿烂。就在楚回以为这一次的清明终于

不再是阴郁的下雨天时，清明的前一天，老天到底还是翻了脸。

哎哎，江山易改，“天”性难移啊。

庄景玉早在清明节的前一周就不对劲了，无论对着什么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偶尔一个人躲在卧室里翻照片，翻着

翻着，喉咙深处，就会发出哽塞难咽的声音。

他以为，楚回对于这一切，都是不知情的，可是他错了，楚回只是不愿意去打扰他而已。每个人都有只属于自己的悲伤

，而没有陪着一起经历的人，没有资格多说，哪怕是安慰。

更何况楚回他自己，也不是一身轻松的。每年的清明节，都是他的梦魇。山上的墓碑和心里的墓碑，在冷冷的月光下，

冷冷地立着，冷冷地看他。

有时候，楚回就会从这样冰冷的梦里，一身冰冷地惊醒。而庄景玉也是个睡得浅的孩子，每次楚回一醒，他便也很快地

睁开眼睛。可是他很懂事，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只是轻轻从身后抱住楚回，将脑袋靠在他冷汗淋漓的后背，轻轻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