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玉生烟 下——年小初

粗心，可是一旦有人给他反应问题，他也绝对是在第一时间给对方解决好。

况且他的宅也是广受大家的追捧，无数人都想知道他到底在家里宅着干些什么……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的，租房子的人也

就渐渐多起来了。

不过对于这些，程诺这个不问世事的人当然是毫不知情的。他就这么一直傻乎乎地当着自己的房东，傻乎乎地赚着想不

清楚为什么会越来越多的钱，傻乎乎地过着自己的宅男生活。

楚回看着眼前的程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淡淡一笑。这个世界，不管悲伤怎样泛滥，简单的幸福，总是不会少。总不能

因为少数人的不幸，而否认大部分人的幸运。

程诺本来还想再争辩几句，却在看到楚回的微笑时，愣愣呆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黯淡昏黄，楚回的笑容，看起

来竟然有些感伤。程诺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楚回，或许，也是他再也见不到的楚回。

“哇……你，你没事儿笑那么温柔干什么啊，搞得好奇怪……”程诺耸耸领子，支吾着说。

楚回意识到自己的失神，立刻收敛表情，抬脚往外走，轻轻说了句：“没什么。”

程诺瞄了一眼外面越下越大的雨，看看楚回左手杵着伞，一副出远门的模样，好奇地问：“喂，外面这么大的雨，又这

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楚回站在道口，撑开伞。似乎不太愿意回答程诺的话，只是无关紧要地说了句：“总是有事情要做的。你不也才刚回来

吗。”

程诺皱眉：“我那是工作嘛工作……约的时间也是八点，只不过说得太兴奋忘了时间而已，可是这接近午夜的你出去干

嘛呀，见鬼啊……呃……嗯？”

“见鬼啊”这三个字一出，程诺的脑子立刻灵光一闪，某个想法一晃而过，吓得他赶紧闭嘴，再不敢多说什么。楚回倒

是没什么反应，只是低着头想了想，然后点头同意了程诺的这个说法：“啊对，我就是去见鬼的。”

程诺惨白着一张脸，直骂自己粗心。他早该看出来的，楚回穿着一身黑，连手里拿着的伞也是黑色的──这分明就是要

去扫墓的装扮啊！再说这本身也就是清明时节，他到底是哪根筋儿不对了，才问出了这种连白痴都问不出来的问题啊！

程诺愣在原地支支吾吾，无论说什么都觉得是在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对于多年前楚回家里发生的事儿，他虽然宅是宅了

点儿，但也还是知道的。当年闹得那么沸沸扬扬，就差赶上人类登月神舟飞天了。

楚回转过头，看到程诺一副心如死灰差点儿就要切腹谢罪的表情，笑笑：“其实没什么的，我还不至于怎样。虽然也没

什么必要去了不过……还是想去看看。”他声音渐低，撑着伞往外走了几步，感觉到程诺的目光还胶着在他的背上，便

又停下来，轻轻说了句，“我没事儿，你回去吧。”然后，一路向前，再也没有回过头。

程诺傻呆在原地，很久很久，直到看见楚回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深深的夜色和茫茫的雨幕里，才轻叹一声，转身进屋

，关门──他，又做错事情了。

墓地是在S市西南角的城郊墓园，离市区大概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在这个点儿上去那个鬼地方，无论如何都是要被敲价

的。楚回叫了出租车，司机给的价格竟然是平常的三倍，他本来还磨拳霍霍准备据理力争一番，谁知道楚回听了价钱连

眉头也没皱，直接坐进来就让他开车。

一路寂静，唯有雨声滴滴。那司机偶尔会从后视镜里瞟楚回一眼，然而楚回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他心里难免怕，

本来去的地方就不吉利，再加上摊上这么一个搭不上话的主儿……话说，这人待会儿会不会和恐怖小说里写的一样，给

他冥币啊……

司机先生一路纠结着开到了目的地。幸好，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仔仔细细辨认了很多遍终于看清了，那人给他的，是伟

大的毛主席……

“里边我走不了了，只能在这儿停。”他放好钱对楚回说。

楚回点点头，并不在意。雨下得更大了，楚回打开车门，撑开伞下了车。

那司机本来不想再在这鬼地方多待哪怕一秒──这里连空气都好像结了冰，冷得令人难捱。可是当他随意往窗外瞟了一

眼之后，却好像着了魔一般，停下了很久很久。他看见刚才的那位客人，撑着伞，一步一步朝墓园深处走去。从他这个

角度看来，前方巨大的黑暗，一口一口，毫不留情，最终完全吞噬了他。

远远望去，他就像是消失在了地狱里。

司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自言自语：“这人就算不是鬼怕也是个疯子吧，怎么会挑这种时候一个人来

墓地的……是想吓死人还是吓死自己啊……年轻人，真搞不懂。”说完，车子扬长而去，在寂静的雨夜里，发出呜咽一

般的轰鸣。

司机看着觉得可怕，可是对于楚回自己来说，这早已是很平淡的习惯。倒不是说这个地方他已经来过多少多少回，只是

在梦里，这个地方，他又何止来过成千上万回。

这里躺着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他的过去。这些他曾经以为是自己生命里最最不能割舍的存在，现在，却都已经被割舍

在这里了。

楚回撑着伞，冒着头顶越来越大的雨，踩着脚下越来越深的坑，一步一步，往墓园最深处几块并排的墓碑走去。在唯有

雨声的深夜墓园里，踏过泥浆的脚步声显得尤为刺耳。楚回偶尔会往旁一看，触目所及，尽是成片成片的墓群。它们淋

着大雨，肃然伫立。

每一块墓碑下都埋葬着一段悲伤的往事，而现在，他正走向属于他自己的。

远远地，楚回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这么多年下来，他似乎比自己还要执着。

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几步之遥的距离停下来，季晚潇微微侧头，轻轻说了句：“你来了，楚回。”

楚回刚想点头，却突然意识到背对着他的季晚潇是看不见的，因此，他低低嗯了一声。

季晚潇站在楚回外公的墓前。也对，多年来他一直都住在意大利，和楚回他妈妈还有强子相比，同他关系最紧密的，还

是这位老人。

楚回在季晚潇身后默默站了一会儿，四周除了滴滴答答的雨声，尽是一片寂静。

季晚潇伸手抚上墓碑，低声呢喃：“简直不敢相信，一晃都过去那么久了……”

楚回微微仰起头，看着从伞檐处不断滚落的水珠，薄薄一笑，凉凉开口：“我不敢相信的是，这些事情竟然发生过。”

握着伞柄的手慢慢收紧，连青筋都是隐约可见的跳动。

楚回踱着步子走到季晚潇的另一边──强子的墓前。他并没有像季晚潇一样伸手去抚摸墓碑，只是一直看着。偶尔困惑

。

“你说，下这么大的雨，他们会感觉到冷吗。”

季晚潇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说，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会不会感到寂寞呢。”

季晚潇身形一晃，觉得心里又苦又痛，又酸又涩。

楚回直直看着墓碑，不管是问出的问题，还是脸上的表情，都如同孩童一般天真。事实上如果可以，他是真的想和一个

稚嫩的，未经世事的孩子一样单纯。

可是那已经永远不可能了。

雨声潺潺，如同灵魂的呐喊。

这一片安静持续了很久，直到楚回低声打破沉默：“……你以后要是想来，就清明当天来吧，不用老是和我一起在半夜

三更发疯的。”

季晚潇一愣，然后笑：“这有什么，我又不怕。”

听见他这么一说，楚回转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季晚潇皱皱眉，明白了：“你是说……萧岚？”一提起这个名字，他就唯有摇头苦笑，“你放心，我……已经很久没有

见过他了。从去年圣诞开始。”他歪过脑袋想时间，猛然发现，原来，他没有和萧岚见面的日子，在不知不觉间，竟然

已经有这么长了。

他的确一直都在想他，只是，有一些微妙的变化。以前想他，总是计算着分分秒秒；现在想他，却是连时间都已然忘掉

。

楚回轻声感叹：“也是你该离开他的时候了……要对自己好一点，所以，不要再爱他了。”

季晚潇低着头，话语艰难：“我……正在学。”

如果，这真的可以学。

楚回将手伸出伞外，感受着雨滴落在手心里时，那种冰凉的灼烧感。他忽而一笑，转头看着季晚潇：“以后我会有报应

的。”

季晚潇听不下去：“你别乱说……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在意过什么，而且，明明是我，对不起你……”

楚回像是没有听见季晚潇的话，打断他：“当然他也是。而且，他的下场一定会比我更惨。”楚回说着这样的话，笑容

却愈加灿烂，好像雨滴在他的掌心，跳舞跳得正欢。

季晚潇僵着身子，看了楚回许久，然后默默垂下头。他不愿和楚回争什么，事实上他也争不过楚回什么。在他看来，无

论从哪种形式上来说，萧岚和楚回，其实，根本从未分离过。

他有时候会听到萧岚家的下人说，是他夹在了他们老板和楚回中间，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

冷笑话罢了。

他并不在中间，那里没有缝隙，可以容纳一个他。他甚至也不在边缘──也许最准确的说法是，他并不存在于他们的世

界里。

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就算时光真的走到尽头，那里的人也只会少，不会多。

季晚潇神思恍惚地想了很久很久，然后听见耳边飘来楚回轻轻淡淡的一句“对不起”。

他根本没有勇气抬起头看楚回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到底谁对不起谁，这么多年下来，他始终还是没能想明白。

两个人再没说话，就这么沈闷地，在淅淅沥沥的夜雨里站了一晚上，当东方露出微弱的白光时，季晚潇轻轻开口：“…

…我要先走了，八点好像有个通告。”

楚回微微地笑：“连你都推不了，那一定很重要了。快回去吧。”

季晚潇低低“嗯”了一声，又再看了一眼墓碑，转身离开了。

楚回也并没有在这里再待多久，差不多七点的时候，他也走了。大概是觉得，回忆这东西都是见光死，唯有黑暗，能让

它长存不朽。

第三十三章

早上回去的时候，楚回坐的是公交车。西南角的城郊墓园是起点站，在这个时间点上，这种地方根本不会有什么人。所

以那司机看着楚回等在站边然后上了车，也是一副惊奇万分的样子。估计他还从没有在这时这地接到过人呢。

在属于郊外的范畴内，车都开得异常通畅，可是一进城就堵得不像样。那司机倒是不急，悠闲地点了一根烟开始抽，劝

慰道：“你没急事儿吧。哎，就算有也急不得了，这种情况每天早上都有的，毕竟是上班高峰期嘛。”

楚回看着窗外越堵越长的车列，低声说：“我不急。”

就这样，虽然这是一辆公交车，可是车上就他们两人，和出租车也差不多了。车子断断续续艰难万分地前进着，以这种

龟速，只要是个人，耐心恐怕都要被磨掉了。司机倒是早已经习惯了，他就怕客人等不了。况且这种情况他也不是没有

遇到过，哭天抢地叫他绕道抢道改变路线的，各种人都有……不过，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今天早上的这位客人，渐渐安

心了。这位客人看起来是真不急，就连现在都还优哉游哉地，撑着下巴看雨景呢。

“你是晚上一个人去的墓园哪？”反正无聊，司机开始搭话。

楚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和他说话。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车又很不幸地被堵了下来，司机大口吸烟，吞云吐雾：“你都不怕的啊！那地方据说闹鬼呢！你还敢在清明节这种阴气

最重的时候去？”

楚回歪过脑袋，表情迷惑：“嗯？闹鬼吗？”随即他竟然笑了，有些遗憾的样子，“那我怎么没碰到，真是可惜呢。”

“啊？”前方好不容易开始动了，司机一踩油门发动车子。听见楚回这诡异的说法，他猛然大叫了一声，不可置信。

前面十字路口处有交警在疏通，因此接下来就行驶得顺畅多了。而司机的话匣子也因此打开了：“你那是没碰到过鬼所

以胆子才这么大啊……像我爷爷他们那个时候就真的看见过鬼哦。那才真的是可怕啊！吓得一个村子好几百人晚上都不

敢出门呢……”

楚回看那司机说得眉飞色舞一派尽兴，也没打断他，权当在听笑话。等他说得口干舌燥差不多的时候，楚回才微微一笑

，淡淡说了句：“谁说我没碰见过鬼，我现在都还被鬼纠缠着脱不了身呢。”

吱──

一个尖锐的急刹车。

楚回牢牢握紧扶手坐稳，探身看了看前方离他们只有短短几厘米的大卡车，笑笑：“你那么激动干什么，开车开稳一点

啊。不然，我还没死在那鬼手里，就要死在你这车里了。”

那司机也是被吓得不轻，安稳下来后止不住地抱怨：“哎哟，你说你讲什么不好，非得讲这个，呃…”他惨白着脸回头

看了楚回一眼，小心翼翼地问，“你刚才那个是，开玩笑的吧？”

楚回弯起眼朝他一笑：“你说呢。”

那司机吓得再不敢看楚回，只管开车，好像就正被鬼追着似的，夺命而逃。

看到那司机是真的怕了，楚回淡淡一笑，转头看向窗外。握住扶栏的手渐渐收紧，用力得，像是要捏死一直束缚他的命

运。

他有预感，纠缠了这么多年，现在，总算快要到达终点。

司机极富好奇心又极其不怕死地再次从后视镜里看了楚回一眼。楚回低着头，看不出具体神情，只能隐约看到，他唇角

处微微张开的弧度，带着一种微妙的嘲讽。又像是解脱。

吓！！！

又是一个没有打好的转弯，大巴车连续抖了好几下才平稳下来。司机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捂住胸口，脸色发白，着了魔

似地看着后视镜。

楚回是在司机正看他看得认真的时候，突然抬起头的。那司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更准确地说，是被楚回突如其来的

目光给吓住了。

那是，他从未见到过，也再也不想见的目光。

冷酷，阴鸷，残忍，乖戾──那就是一个鬼应该具有的全部特征。

司机吓得连忙收回眼神，努力集中注意力专心开车，却发现脑子根本不听使唤。他忽然想到那人刚才说的，他被鬼纠缠

着脱不了身的话──他最开始还以为那是笑话！

司机冷汗直流，战战兢兢地想，恐怕他自己就是个鬼吧！啊！也有可能是，被鬼纠缠久了，他自己也变成一个鬼了？嗯

……这种故事也挺多的……

其实他若是能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些都是经不起推敲的自我联想。可是他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那个眼